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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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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在尉史的示意下收拾好几件旧衣裳,未曾有机会与家人道别便离开了。总有办法将埋在草堆下的钱罐告知母亲吧?父亲大人冬日整修后院时也能发现浅埋的罐子……善跟在大步向前的尉史身后,所想的皆是家人今后能否过上顺心的日子。
里坊门边,几只苍蝇在停尸的草棚下飞来飞去,站在坊墙边的一行捕吏见尉史大人回来,立刻向他靠拢过去,另有一位仵作,先开口道:“大人,死者被利刃入心而死,此外并无任何伤情,死时大约在昨夜人定以后。”
尉史微仰起头,气息沉稳地宣告:“死者通和里门监吴平,年四五,无室,酗酒。昨夜人定时分与人相约在坊外墙下,因言语不合被刺身亡。吴平正面一刀毙命,没有殴斗,说明双方熟识,互为信任。从坊墙外的足迹可知,凶徒为男子,两人同行,所穿的是刑徒配发的短边草履。吴平与私逃的刑徒勾结,死有余辜,若有人向郡府提供凶徒的行踪,赏钱五百。请里长代为宣告,传播四乡。”
善背着包袱站在人群后面,不禁被尉史大人浑身绚绕的正气吸引。这位大人聪明果敢,身居要职,不正是能够与邑王和王后对抗的人吗?善的眼中慢慢露出崇敬。
尉史结束陈词,转身找到善,对一旁听命的里长道:“给她牵匹马来,和安家说一声:这个人我带走了。”
里长一边恭敬答应,一边神情怪异地窥视尉史……里长多年来曾与这位尉史有过数面之缘,里长记得:尉史似乎是位寡言,浅薄的武人,何时变得如此睿智而气魄非凡了呢?
很快,善骑上马背,跟在尉史身边离开同和里。从同和里去青州要行一个时辰,九个男人,除了姓张的仵作,都在枯燥的行程中对着善柔美的身姿异想天开。
尉史大人的目光像狡猾的清风,不时转过头看一看善。尉史大人看向善的时候,捕吏们便把眼睛低下去,把头转开去,把异想天开的劲头压下去。美人是尉史大人钟意的美人,确凿无疑,大人随意看过凶案地点后就去寻这位美人,料想是昨日那一见便记在心里了。
而在沉默的行程和交错的目光中,善心中的念头已从不得不分别的家人那里转移至尉史身上。这位大人愿意挺身而出,与权贵为敌吗?善认真思索,该如何向尉史说明这段复杂的经历?
日暮前,善又回到了青州。
邑王居住的宫城在青州北端的山河边,依山傍水,与民隔绝,自有一班内官管辖,而青州郡府就在青州城内,与宫城之间的关系复杂。王享受郡国内的一切,依赖郡府为其向百姓施令,郡府既要维护王的利益,又要监督王的行为,上奏给朝廷与皇帝。
入城后,尉史大人与捕吏们分道告别,经过热闹的街坊后,尉史突然放慢速度,笑着叫道:“阿善。”
善吃惊地向尉史看去,分辨那一声轻唤中的熟悉滋味,只能呆呆地不发一言。何人能看透宋婕面容下的阿善?只有……璋。
尉史不安地问:“阿善,吓到你了吗?”
善怕犯错,还是犹豫不决。
尉史便道:“是我没错,宫墙下的土堆大人。前面的街巷便是我们要去的地方,那里虽然陈设粗简,尚有两个仆佣能供使唤,暂且可以安心度日。”
璋忽然变成了尉史,善心里惊讶又糊涂,想问却无法发声,但她终究是信任璋的,相信一切都有正当的缘故。
璋和善回到界河边的一户宅院,院子小而简雅,家中有两名老佣,男仆叫老石,管采买整修,是个眼花的人,女仆叫岙妇,管洗濯烹煮,是个耳背的人。此外有一只借居在院子里的黄狸猫,叫做香供,远远地趴在墙檐上凝望着善的出现。
不知为何,那所宅院让善心生欢喜。在母亲瞿氏的打算中,善正是嫁给了拥有这样一座小宅的体贴商人或顾家小吏,善的欢喜必然是因为曾在某些寂寞的夜里这样设想过,此时恰好不谋而合。
善住进与璋卧房相对的一间屋子,与岙妇一起将积尘的席地擦洗干净,在矮床上张挂好帐帘。善在丁香树下的浴房里洗去满身污汗,穿上一件紫色的衫裙,紫衣和善脖子上的淤痕同色,露出的淤痕如同衣领上的绣花,倒不显得怎么可怕。
璋站在院中等善,看到善领口露出的伤痕,便伸手摸着那里,轻声问:“还疼吗?”
善轻轻躲开他的手,再点点头。几乎被勒断的脖子,肿胀未消,皮肉也痛,骨头也痛,不过善能忍耐。善已经忍过濒死前的绝灭,再没有什么不能忍耐。
璋道:“阿善,大夫已经来了,晚一些我们再谈其他的事。”
到了晚间,善离开婕的身体,便摆脱了伤痛。璋告诉善一个故事:数百年前,从中土至滨海,莽原的广阔大地上分布着数十个国家,位于西南的善国被中土各国视为蛮夷,不仅在会盟式上不被认可,还要在战事中充当被随意牺牲的走卒,任由别国欺压,掠夺。
后来,倔强,勇猛的善人努力开疆拓土,壮大国力,修建恢宏的明殿供奉善人的战神。明殿中聚集的力量使善人百战百胜,如此年复一年,善国不知疲惫地吞并了大小三十六国,声望达到使人闻之生畏的巅峰,而共生出的恶果,是几位继承人为了得到善国爆发的激烈争夺。其中一位皇子与巫士联合,密谋控制和削弱明殿中神明的力量,他们用邪恶的巫术制造尸兵,使善国渐渐沦为半人半尸的地狱……
善以目光询问:后来呢?
璋暗沉地说:“在善国将要覆灭时,一位公主挺身而出,以自己作为血祭施咒,令失控的局势随着明殿的垮塌轰然结束。此后,善人退归西南,得以再绵延七世。”
善的心忽然激烈地跳起来,一些模糊不清的景象从她眼前跳过,善努力搜寻它们代表什么却毫无收获。
璋道:“善国消失的明殿就在长定宫的地下,我被血咒封印在明殿里数百年,一直在等能给我自由的人出现。阿善,就是你。”
善震惊地睁大着眼睛,不清楚自己是如何做到的?璋笑着说:“你必须一无所知才能做到。”
善静静看着他,忽然间有所领悟。璋是玉灵,他随她一起离开后又变成了尉史,那么,从包袱里消失的那一件聘礼……一定是璋化身的玉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