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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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纷纷扰扰的声音忽而听得不太不真切。
林倾白竭力压制住手腕的轻颤,将茶盏放到了桌子上。
他的指尖冰凉,只能握成拳头才能恢复一些知觉。
大唢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独留下剩下的人三五成群激烈的讨论着,他们大多咒骂着魔皇,亦或是还觉得这个魔头的死不解恨,应该将他凌迟至死,或是将他做成人彘。
“应该剁了这个魔皇的手脚!”
“这算什么,应该也把他给吃了!”
“谁吃他这种魔头,你吃了他不怕染上他的疯病,也变成疯子啊!哈哈哈哈哈!”
几人正说的尽兴,这时只听旁边,啪的一声脆响!
周围的声音全部停滞,连林倾白都是一惊,望向了郗安的位置。
郗安不小心将碗筷摔在了地上。
他安安静静的坐在凳子上,侧着头望着那些在议论的人,总是带笑的脸上此时却没有一丝的表情。
“安儿。”
听见林倾白喊了他一声,郗安这才转过头,他望着林倾白说:“师父,对不起,我将碗打碎了,我去寻人来扫。”
林倾白皱眉,说:“去吧。”
得了林倾白的准许,郗安快步走出了客栈。
郗安刚走出去,林倾白就挥手招来了一个侍卫。
“王爷。”侍卫低声唤了一句。
“找到这个说书的,查查他的底细。”林倾白垂着眼眸,低声道。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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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用完了午膳,林倾白便命人在这间客栈开了几间房,休整片刻待到下午再上路。
客栈房间有限,林倾白和郗安睡在了一间卧房。
郗安方才和村里的孩子一起疯玩了半天,现在脑袋一挨着枕头便睡着了。
林倾白给郗安塞了塞被子,合衣躺在郗安的身边,仰躺着望着客栈的天花板,却没有丝毫的睡意。
方才的大唢呐说的故事,将林倾白又拉回了在仙界的那千年。
他想到他年幼之时拜入师门,满脸稚气,连寻常的刀剑都拿不起来。
他想到他一千七百岁那年召唤出自己的神器,上古神弓——羽炽,刹那间天地失色,惊刹世人,于是他小小年纪就有了自己尊号——清元仙尊。
他想到他一千九百岁那年,师尊仙逝,师姐闭关,只留他一人坐镇仙族,他武功高强,仙界之中无论老幼无人敢违背他,更无人敢与他亲近,于是他渐渐的成了沉冷的性子,从此便又是千年。
原本林倾白以为自己会这样过上万年,直到发生了那件事情......
意识渐渐飘忽,林倾白闭上眼睛陷入了睡梦。
......
大雪封山,狂风乱作,漫天飞雪似剑刺一般四处飞散,入眼皆是白芒。
林倾白抬起指尖一挥,骤然间百丈之内的风雪全部被一道银色的结界隔绝在外。
风雪一停,四周的景色便看的真切。
此时林倾白身穿一身银色铠甲,带领一队仙兵,站在噬魂岭之上。
噬魂岭终年大雪封山,百丈之内不见活物,乃是仙界的极寒之地。
而如今雪地里到处散落着魔物的尸体,那些魔物长相极怪,大小各异,种类不同,却都断头断脚,血肉模糊。
血水浸入了雪地里,染红了一大片一大片的雪地,从远处看就像是盛开在白雪中的朵朵红花,充斥着诡异的娇艳。
“仙尊,您快看!他在那里!”
在身后人的指引下,林倾白朝远处看去。
果然,那个少年虚弱的倚坐在崖边的大石头上,右肩处插着半枝断箭,脸色苍白,鲜血一滴滴的从他黑袍的衣角滴下来,落入雪地中,渐渐将那一片雪地浸染成了艳红色。
林倾白飞身向前,在距离他十步的位置站定,高高在上的俯视着他。
“阎秋司。”林倾白沉着声音喊道。
风吹起了少年凌乱的额发,他肩膀动了动,沾满血迹的手在雪地里慢慢的摸索,指尖触到了一旁的剑柄,用力的将剑锋杵在地上。
阎秋司借着剑的力道,摇摇晃晃的站起身。
他抬起头,那双黑寂的眼眸先是扫了一圈仙族兵将,最后紧盯着林倾白。
忽而他咧开洁白的牙齿,噗呲一下笑了起来,声音沙哑的说:“林倾白,你真像一只狗,紧追着我不放,哈哈哈哈哈。”
阎秋司笑的身子颤抖,瞧着都快要站不稳的跌坐在地上。
这时候一道带着蓝光的飞针从林倾白身后飞出,速度之快肉眼不可及,只听噗嗤一声,那长针刺穿阎秋司的右胸膛,竟将阎秋司生生的钉在了身后的巨石上,动弹不得。
“我呸!你算个什么东西!竟敢辱我师尊!你看我今日不砍下你这魔头的脑袋!”
一个身着青衣的男子从身后的人群走出,手执一把蓝剑,气冲冲的走上前,作势真的要将阎秋司刺死。
林倾白抬袖一挥,就将男子抚到了身后,厉声的说:“没我命令,不准妄动。”
“师尊,我......”
林倾白没有理身后的那些人,他踩着满地的白雪,一步步的走到了阎秋司的身前。
阎秋司果真和传闻中一样,天生无痛,哪怕此时他浑身尽是割肉穿骨的伤口,他也没有任何的表情。
只见阎秋司笑着抬手按住了那把长针,一点点的将针从自己身体里拔、出、来。
长针每出来一寸都带出了他细碎的血肉,血似顺着掌缝流进他的衣袖,而他却连眼睛都没抬一下。
直到针完全拔出,阎秋司从巨石上滑下,噗通一声半跪在地上。
四周雪絮飞扬,血雾弥漫。
他单手撑着地,浅声的咳嗽,乌发沾满了血渍,披散在肩头。
曾经高高在上的魔皇,此时却狼狈的半跪在林倾白身前。
林倾白垂眸望着阎秋司,不由的想起第一次见他时的场景。
三个月前,林倾白带兵来到魔族,平定祸乱,收复魔族,更是为了除掉阎秋司这个十恶不赦的大魔头。
他们的第一战是在魔族的边界,吞日江的江滩之上。
那日正值风起,江水裹挟滚滚波浪,声动似雷鸣。
林倾白带着数万仙兵,立于在魔族之外,吞日江边。
初次见传闻中丧心病狂的魔皇,林倾白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他望着容貌可怖的魔物,脑中甚至可以勾勒出魔皇是如何丑陋狰狞的模样。
正在此时,忽而空中传来了巨大的风声。
林倾白仰头看见一少年竖着高发冠,穿着淡蓝衣袍,坐在一只浑身赤红的大鹏鸟身上,飞过滚滚翻涌的江水,穿过万千黑压压的魔物和魔兵,朝林倾白这边飞来。
瞧着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发尾飞扬,露出了他清秀俊朗的脸颊。
最后他们飞于战前,鹏鸟停在了半空中,而那个少年则衣袍卷卷,垂着眼眸,眼底带笑的望着林倾白。
另林倾白记忆深刻的是,少年的那双眼眸极为好看,清澈明亮,望着人的时候似含着无尽的善意与单纯,犹如不谙世事的翩翩少年郎。
一开始林倾白还以为他是哪个仙界天真的富家小少爷过来看热闹,正要命人将他斥走。
却见在那少年踏下鹏鸟之时,万千魔物皆俯身臣服在他的脚下。
吼声震天,不足撼他分毫。
而如今......
阎秋司脸上满是血污,早已看不清原本清秀的容貌,身上的伤痕到处都在往外渗血。
他披散着头发,满手的血迹与泥泞,忽然又开始笑了起来:“哈哈哈哈,为什么.......”
林倾白问:“什么?”
阎秋司抬起头,黑亮的眼睛望着林倾白,很认真的问:“林倾白,你为什么一定要杀我......”
林倾白面无表情道:“因为你作恶多端,罪该万死。”
“我作恶多端,罪该万死.......”阎秋司挑了一下眉,低声的重复着这一句话,他皱了皱眉头,像是一个遇见了很难解问题的孩子,极力的想要寻找到正确的答案。
他继续问林倾白:“你们说我作恶多端,诛杀我族,就是因为我放任魔物吃人吗?”
林倾白说:“万物无辜,人非牲畜,不应成为你族口中的餐食。”
阎秋司沉默了一会,又问:“所以你过来杀我,是为了你们仙族的子民?”
“是。”
“那么是我做错了吗?”
“是。”
阎秋司闻言收回目光,遥遥的望着前方茫茫的雪地,嘴里喃喃的说着:“是我做错了......是我做错了......”
林倾白望着阎秋司少年般青雉的面容,闭上了眼睛,浅吸了一口气。
时至今日,两败俱伤,是谁都不想要看见的结局。
如今他将阎秋司逼到了噬魂岭,只需要再补上一击,魔皇阎秋司就会魂丹破碎,魂飞魄散。
只是阎秋司毕竟还年少。
林倾白杀过凶兽,杀过厉鬼,杀过恶徒,什么都杀过,却唯独没有杀过此般年少的少年郎。
不过是一千五百岁的年纪......
他若是生在仙族,此时正应该是在仙族那颗最大的槐杨树下练武,有师尊的说教叱责,有师兄弟的嬉笑打闹,更有爹娘的关切唠叨。
朝阳初起,绿荫苒苒,少年美好。
绝不是像如今这般孤身一人被逼上绝路,一身残破,满目血腥。
想到这里林倾白的手在袖中握成了拳头,说:“错就是错,但你若是肯改过自新,我可以留你一命。”
阎秋司肩膀一顿,满眼不敢置信的问:“真的?”
林倾白点了点头。
“哪怕......我十恶不赦?”
“你还年少,知错就改尚且不晚,若你肯将断魂崖的结界打开,我便放你一条生路。”
林倾白说罢便望向了阎秋司身后。
在阎秋司身后有一道万丈之深的悬崖,这个悬崖由噬魂岭而断,便叫断魂崖。
此崖宽约十丈,深不见底,犹如通往无间地狱的入口,两壁覆盖着尖锐的冰凌,无人进入后还能活着出来。
然而悬崖下面却有魔族一半的魔物正在冬眠。
魔界的魔物分为上中下三阶,下阶魔物不会说话,无人类的意识,犹如凡间的牲畜一般,只知吃肉喝血。
而中阶、上阶魔物则完全不同,它们要么是上古魔物,法力高强,要么可以化为人形,法力与智慧兼备。
这三阶魔物中只有下阶魔物不需要冬眠,中阶和高阶生物皆要冬眠。
冬眠时长三百年,冬眠期间不可踏出断魂崖半步,否则它们会在五日之内快速死亡。
这也是为什么仙族选择在这个时候进攻魔族。
若是魔族所有的魔物都在,仙族绝不可能在三个月之内将阎秋司逼到如此破败之境。
在断魂崖之上,落有一层结界保护魔物冬眠。
此结界坚不可摧,固若金汤,唯有魔皇可解。
断魂崖下魔物战力太强。
若是要留阎秋司在世,必要断其后路,命其解开结界,将断魂崖下所有的魔物尽数淬灭。
魔物,魔皇。
二者,只可容其一。
阎秋司听闻林倾白当真愿放了他,再也顾不得其他。
他从衣襟里掏出一块森绿色的令牌,将令牌呈在林倾白身前:“仙尊,这块令牌是结界牌,只需要将它扔下悬崖,结界自然可灭,还望仙尊解开结界后,可以兑现自己的诺言,放我一条生路。”
林倾白望了望阎秋司手中的令牌,又望向阎秋司那双无暇潋滟的眼眸,抬手要去拿那块令牌。
谁知林倾白的指尖刚触及到令牌,令牌瞬间化为乌有。
阎秋司脸色骤变,只见他一跃而起,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之时,他的速度似风一般,一把反握住了林倾白的手,另一只手死死掐住了林倾白的脖颈,接着一个转身就带着林倾白飞上了半空。
“师尊!”
“仙尊!”
这场变故来的太突然了,下面的人高声的大呼着,叫嚷着。
林倾白和阎秋司二人高悬空中,他们的距离很近,阎秋司脸上早已没有方才可怜虚弱的模样,他歪着头笑吟吟的说道:“可是仙尊,事到如今我却没有打算放过我自己,也没有打算——放、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