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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新的开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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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林家的事在村子里悄悄传开。
人们谈论的焦点不是周海秀受的那些折磨,或者老太太愚昧却残忍的做法,而是把重点放在,林富贵还会不会要周海秀。
对这里的人来说,没什么比子孙满堂更令人面上有光的了,谁家能生三四个儿子,那就能在村子里横着走,要是只能生丫头或者几年都生不出来,不用别人笑话自己都恨不得夹着尾巴走。
这是1979年末,计划生育还没有全面推行的时候。
铆钉村作为一个偏远城市的最偏僻的小山村,人们的思想觉悟并不高,就连村子里的学校也没几个老师,碰到音乐美术课这样的,还得请镇上的老师来教。
白洋就是在进村教书的时候,听见了周海秀的事,几个来接小孩的妇女围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地说着,不时还发出哄笑声,引得路人不时朝她们看去。
白洋是个上过大学的人,接受过西方男女平等思想的洗礼,他虽然不知道周海秀是谁,但就那些人说的那些情况,他并不觉得不能生孩子的周海秀就从此低人一等。
还没到放学的时候,学校里的学生还在上课,几个妇女的声音传进了教室里,打扰到了课堂。
白洋没跟她们客气,问了一句外面的是谁的母亲,几个小孩纷纷站起来,白洋叫他们把自己的母亲领进教室里,在黑板上写下几个大字:“论自尊与尊重别人的重要性”。
周海秀醒来后,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女儿就在怀里安静的闭着眼睛睡觉。
她脸上带着恍惚的神情,有些颤抖地伸出手轻轻抚摸着林盛清的脸,指尖传来的温度让她红了眼眶。
沈飞还在外面刷小龙虾,他打算把这些收拾得漂亮一些,等明天去集市卖个好价钱。
后面突然传来噗通一声响,沈飞没拿稳小龙虾,被夹到了手。
他转头,看见周海秀抱着林盛清,跪在地上咚咚给自己磕了几个响头。
沈飞懵了,上次周海秀也是这样,他其实不喜欢,总感觉可以有更好的方式表达,但他不善于表达自己,所以在沉默中接受了。
周海秀跪完,从地上起来,说道:“你愿不愿意跟我走?大娘别的没有,但可以保你吃穿不愁,冬天有毛衣厚被,夏天有西瓜汽水,也不用住在这种屋子里,日晒雨淋的。”
沈飞转头,蹲下身继续刷他的龙虾,过了一会才说:“住这屋子挺好的,我不想走。”
周海秀其实也猜到了沈飞的回答,她只是想给自己一个机会,如果沈飞愿意,她就能再有一个儿子了,不管亲不亲生,她都会待沈飞好的。
既然沈飞不愿意,周海秀也不强求,他的恩情自己都记在心里,就算两人没有血缘关系,以后沈飞的事也就是她的事了。
林盛清依然被留在了沈飞家里,周海秀回了娘家,她打算干一件事,一件农村人只敢说不敢真正做的事。
老太太自打被周海秀关进鸡舍,被几只鸡啄花了脸后,就一直躺在床上跟来看望她的亲戚说周海秀的不好,说自己这些年待她如何的周到,她却是恩将仇报还祸害了老林家,让老林家香火都断了。
几个亲戚都是人精,背地里都知道老太太做的那些荒唐事,面上却睁眼说瞎话,跟着一起数落周海秀,还给老太太支招,教她怎么对付自己的儿媳妇。
老太太万万没想到,周海秀真正来的那一天,事情跟她想的完全不一样。
李双勇再次推开老林家那扇破破烂烂的大门的时候,看见的便是两家人打在一起的混乱场景。
周海秀就坐在板凳上,安安静静地打毛线,似乎这些事情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李双勇担心出人命,特别是被人团团围住的林富贵,他赶紧冲进去把人拉开,两边劝着冷静,有什么话好好说。
“村长啊!你可要来给我主持公道啊!”老太太坐在地上,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地哭诉道,手指恨恨地指向周海秀,抖得不行。
李双勇脑袋都要大了,老林家三天两头出事,说实话他都不想来了,他也没把老太太扶起来,站在一边问道:“大娘,有什么事咱们坐下来好好谈,非得弄成这样干嘛?”
老太太闻言顿时躺了下去,声音尖细道:“小秀她要分家!她说在这里过不下去了!这不是意思我老林家待她不好吗?你听听这是人话吗?我真是白养这头白眼狼了!当初还不如让她在那个家里饿死!”
老周闻言两眼瞪得跟牛似的,捋着袖子就要上去抽她,周海秀倒是笑了一下,好像听见了多么可笑的事。
铆钉村虽然天天有夫妻俩打架,也成天有人嘴上嚷嚷着分家,但没谁真的走到最后一步,大家都看在孩子或者所谓的夫妻情分上,守着那条线一退再退。
李双勇也不知道咋办,他扭头问周海秀:“弟妹,玩笑话可不说不得,你想清楚这么做的后果,可别为了点小矛盾伤了两家的和气。”
周海秀数着针脚,把一圈织完了才停下手里的活,所有人都等着她说话,但没人敢催,催了老周就要揍谁。
周海秀今天穿了一身素白色短褂,头发扎成一根长辫子放在脑后,整个人坐在那里,就有种让人移不开视线的气质。
她微微一笑,略过所有人的目光,看向满脸血了呼啦的林富贵,轻轻地开口道:“富贵,咱俩离婚吧,房子、地、钱,我都不要了,你把孩子给我,咱俩以后好聚好散,你也可以找个能给你生孩子的媳妇了。”
林富贵一个大男人,这句话不知哪里触动了他,突然爬过去爬到周海秀的脚边,想说什么却泣不成声。
老太太气得直嚷嚷,说周海秀走可以,把这些年在这里吃住的钱还清了才行,还得另赔娘俩一大笔钱,老周在一边大骂老太太无耻,两家人差点又要打起来。
李双勇算是明白了,不能让这么多人都参与进来,他赶紧把人分开,让周海秀暂时不要提这件事,等哪天他去镇里请专门的人来,给他们解决。
周海秀同意了,反正她不急,作为从鬼门关两次回来的人,她对很多事都看淡了,唯一的心愿就是能撑到林盛清长大那天。
在林盛清即将满一岁的时候,周海秀跟林富贵离婚了。
跟老太太想得不一样,周海秀不仅没有赔他们钱,老林家还要倒赔周海秀一笔钱。
那些年林富贵虐待周海秀的事村子里的人都知道,还有老太太把自己孙女溺死,不管哪一件,只要周海秀想告,这两人谁都跑不掉。
拿着赔的钱,周海秀还分到一块地,老林家那块地不能给她,这是政策要求,李双勇就把村子里的开垦地划了一块给她,位置正好在山脚下。
周海秀拿着那笔钱请村子里的工匠新建了一所房子,不大,刚刚好够母女俩住的,她还特意加了一间屋子,不知道留给谁的。
林盛清周岁那年,周海秀摆了一桌酒席,席上有她的父母和几个哥哥姐姐,她也叫了沈飞,但没看到他来。
吃完酒席,周海秀带她上了户口,跟所有人想的不一样,林盛清跟了林富贵的姓,还姓林。
名字是村里一个老先生起的,叫姝文,取自《诗》里的“静女其姝”。
公安局给登记的时候,那人揉了一下眼睛,屏幕花了一下,“林姝文”变成了“林盛清”。
日子过得很快,林盛清在经历了第一年的坎坷后,终于在后两年迎来了平静的生活。
周海秀惊喜地发现,自己的女儿不仅说话早,就连走路也学得比别人快,还没到三岁就能满屋子跑,经常跟在院子里的母鸡后面撵,院子里一地鸡毛。
沈飞从一开始躲着周海秀,到慢慢愿意来这里带小孩,有时候还帮周海秀做杂活,心里已经不知不觉接受了她们。
这天周海秀去赶集了,她打算去买几头小猪仔来养,之前老太太把猪卖了那件事她一直哽在心里难受,现在不用再顾忌什么了。
林盛清被她交给沈飞,两个小孩一个乖巧,一个懂事,她都很放心。
可惜这只是周海秀看见的,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两人经常吵架闹别扭。
通常是林盛清先挑起来,比如在她一岁多的时候,趁着沈飞不注意从床上爬下去,跌跌撞撞地跑到外面跟小鸡玩,结果门没关,小鸡进了屋子里,不仅砸了好几个碗,还在地上拉屎。
周海秀回家看见这幅样子,肯定不会想到是自己女儿干的,她还不到两岁,哪有这种能力,所以沈飞就替她背了锅。
虽然周海秀不会说沈飞,但是次数多了沈飞心里不爽,更不爽的是他不能把真相说出来,没人会信一个还不会走路的小婴儿能做出这种事。
这天沈飞又被迫看着林盛清,说是看着也不准确,他就找个阴凉地坐下,做自己的事情,只要林盛清不跑出视线就行。
结果就在他去上厕所那阵功夫,林盛清就跑了,不仅自己跑了,还把笼子里的鸡也放出去了。
等沈飞在一个草垛后面找到林盛清的时候,她正抱着仅剩的一只鸡,仰着头一边吸着鼻子一边眼泪汪汪地说:“沈飞,小鸡丢了。”
沈飞:······呵呵,我就知道你会闯祸。
林盛清从不喊沈飞“哥哥”,周海秀纠正了几次都不行,沈飞也不在乎,所幸随她去了。
听见林盛清这话,沈飞一点不惊讶,他绷着一张小脸把林盛清从草垛子里拉起来,顺手抹了下对方脸上的泥巴印子。
等周海秀提着几头猪还牵着两头羊回家的时候,林盛清早就缩在床上装睡着了。
周海秀安置好家畜,准备进鸡舍摸几个鸡蛋给两个小孩做饭时,发现母鸡就只剩一只了。
本来沈飞还想帮着找回那几只鸡,当他听见林盛清毫不犹豫地把锅甩在自己身上,特别是那一声“沈飞”无比清晰地说出来时。
沈飞:······我要是再帮林盛清,我就是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