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獠牙之下》月亮上爬

4、第四章 堕落

　　跑路，要有伪装。
　　阿蛮潜在大土路旁的灌木林子里，蓝眼睛盯着不远处飞扬的尘土。
　　这是红星安全区的小车队，七八辆车，负责为附近的十几个寨子，以及管辖寨子的红安县运送各种货物。
　　她常和老郑结伴，搭这些车去红星安全区外的自由市场卖皮货和肉干。

　　但阿蛮不准备拦车，而是脱了身上的新外套。
　　咬开指头，挤出几大滴鲜血涂抹在布料上，然后等待着。
　　过去前七辆车装满了货，驾驶室和车斗的边缘都坐了人，有货主，也有押货的能力者。
　　唯有最后一辆车，最破烂，载重也最轻，后车斗也没载人。
　　按惯例，这车不装货，而是装车队住宿和野营的各种杂物，一旦碰上变异兽，用来拦或冲撞野兽也不心疼。

　　车咆哮着过去，黄土弥漫。
　　阿蛮如同猎豹般窜出来，躲在烟尘里，从车屁股翻上去。
　　她将染血的外套塞车斗缝隙中，从大堆的破烂里找出卷了刃的砍刀，陈旧的护目镜，又顺手捞了几件换洗衣物。
　　一个飞跃下车。
　　整个过程不到两分钟。
　　之后在泥浆里滚几圈，然后去几千米之外的水塘洗干净，再找气味冲人的香料植物压出草汁，浑身上下抹了个遍。
　　如此来，即便嗅觉灵敏的变异兽也再难追寻她的行踪。
　　更何况乔野呢？

　　阿蛮金蝉脱壳后，穿上旧衣服，戴上护目镜，背上大砍刀，装扮成自由能力者的样子，往几十里之外的洪平县去。
　　那里有个货物集散中心，常有去千多公里外更富庶的东平安全区的大车队。
　　她天不怕地不怕，自然要去更好的地方。

　　洪平县的货物集散中心，其实就是一片大平地，修了几十间破仓库。
　　到处都停着大大小小的货车，机械师们正在抢修，货物堆得小山一样，力工推着板车来来回回，仓库的墙壁上挂了各种车队路线和招人的告示。
　　长途司机和押货人，高危又高薪，是最缺和最急需的两类工种。

　　阿蛮的蓝眼睛躲在护目镜后面，将所有人都看了遍。
　　成为獠牙后，比以往更敏锐的五感令她分明地感知，哪些人是能力者，哪些人只有一二级，哪些人的身体更强壮。
　　而满场的男女里，只有一个长脸剑眉黑眼，被人叫做夏平波的彪悍男人血味儿最好。
　　虽然远远比不上乔野的好闻，但已经是稍微能看的三级能力者了。
　　而且他吆喝司机和押运人的样子，明显是车队里能管事的。

　　也是巧了，这夏平波确实有个车队，十辆大货车，三辆越野车，帮一个商会运夏季兽潮后收的兽皮和兽肉去东平安全区。
　　原本有二十个押运员，但来的路上遇到一头超猛的七级变异兽，损失了一辆大货车外加五个人。
　　现只有十五个押运人，但其中三四个因为伤了不能动，得再找一两个能顶事的。
　　阿蛮立刻决定，就干这个了。

　　夏平波皱眉，有些挑剔地打量阿蛮修长的胳膊腿：“你这细胳膊腿的——”
　　灾变末世，因为能力者的出现，男女体力差异已经不再是评判强弱的标准。
　　毕竟他的队里就有好几个女性押运员。
　　可干押运工钱高，担的责也大。
　　首先要求来历可靠，再是觉醒了能力，最后则是强守护力或者强攻击力。
　　阿蛮既没身份证，还是生面孔，又戴个护目镜遮掩面容。
　　看起来是能力者，但身体修长优美，能有多少杀伤力？

　　阿蛮也是虎落平阳了。
　　在老家那个小县城，她只要站出来，都不用开口，人家就知道，这就是老郑家那个能生撕变异兽的孙女儿。
　　还容得别人挑三拣四？
　　但她不废话，左右看了看，正巧一辆大货车上完了货，司机正站在旁边核对货物清单。

　　阿蛮走过去，拍了拍车斗屁股后面挂的厚钢板。
　　大货车自重加货重，起码二十吨。
　　她冲夏平波一笑，撩起衣袖，双手撑钢板上，双脚蹬地，大腿和腰猛然发力。
　　沉重的货车动了起来。
　　不仅动，还在无数热情的嘘哨中，沿着货道走了好几十米远。

　　阿蛮嫌这事不够显本事，气也不喘地对跟上来的夏平波道：“你要能弄到活的变异兽，我还能给你表演手撕变异兽。”
　　夏平波只当她说大话，皮笑肉不笑地举起大拇指。
　　别的不说，这把力气够格干押运了。

　　于是乎，阿蛮很顺利地拿到了工作。
　　不仅能搭个顺风车，到东平后，还能拿到二十元的工钱。
　　车队的会计说二十元的时候，颇有些自得。
　　附近几个县里，来往东平和红星的车队，能开得出这个工资的，也就夏平波的车队了。
　　会计有些显摆道：“跑一趟四五天时间，来回加整修十一二天，就能得四十元。”
　　价钱不低了。
　　若专职押货，一个月跑上两个来回，算很体面的高薪工作，能养活一大家人。

　　阿蛮每年杀变异兽，卖皮卖肉挣钱不少，光存在老郑手里的，就有小一两万块钱。
　　她不太看得上这几十块毛票，就问：“什么时候能挣够一百万？”
　　会计有些无语，顶了她一句：“卖血，卖肉，卖身体器官都不够！”
　　小姑娘力气大，但脑子有问题，还是踏踏实实地挣这几十块钱吧！
　　抱怨着走开了。

　　夏平波倒是笑笑，将阿蛮安排在负责巡视和排险的第一辆越野车上。
　　然后颇有些意思地打量她：“小姑娘，想挣一百万？”
　　阿蛮点头，她要抱一百万现金摔乔野面前去！
　　那滋味，肯定很不错。
　　夏平波拍拍越野车的厚钢板道：“一百万也不是不可能，等机缘吧！”

　　阿蛮蓝眼睛眯了眯，只觉得有门，跟着他跳上车。
　　车队，押货，行走荒野，拎着脑袋干活，很多时候就不太有道德。
　　好的时候，是正经挣钱的运货队；
　　不好的时候，那就是杀人越货的土匪；

　　头车排险，关乎车队的安危。
　　夏平波带着阿蛮，既是教她，也很有些试她本事的意思。
　　但阿蛮完全不怕，毕竟隔几百米远就能闻到生人的味道，抓了好几波关注车队动向的小毛贼。
　　又隔着上千米听出变异兽的行踪，当着夏平波的面，找出来一头落单的赤狐。

　　赤狐是狐狸变异而来，只有三四级，但凶悍又灵敏，很难对付。
　　夏平波本想迂回驱逐，或者让车队暂停几个小时避开，待它走远了再赶路。
　　没想到阿蛮直接冲上去，一手掐着赤狐的后颈，一手扯着赤狐的后腿，双手用力，干脆利索地分尸了。
　　并且滴血不沾身，很拽地问他：“怎么样？”

　　夏平波没想到她说能活撕，还真活撕了，就问：“你几级。”
　　一般来说，不太熟的人靠经验判断彼此的实力。
　　只有熟悉或信任到一定程度，才会据实已告。
　　但阿蛮很无所谓：“四级。”
　　目前只是四级，但从身体的感觉和能力使用情况看，很有可能要突破到五级。
　　夏平波瞳孔微缩，若有所思地点头。

　　于是一夜后，阿蛮顺利融入车队，混得如鱼得水，也再没人敢取笑她的护目镜难看，非要她取下来了。
　　但她开始有了难处，因为血食只有十二包，得留着关键时候用。
　　所以，跟着车队人吃饭，但在普通人眼里有白面和大荤的好饭菜，也太难入口了。

　　阿蛮左手干面饼，右手兽肉干，面无表情地啃咬，咀嚼，偶尔喝一口水。
　　动作态度之凶狠。
　　夏平波玩笑道：“好像在生啃人肉！”
　　阿蛮听不得人肉两个字，因为很自然就会联想去人血。
　　血啊，那甜美的滋味。
　　距离上次品尝，已经有一天半，近四十个小时了。
　　她的身体开始有不满足的感觉，并且越来越想念乔野那滴血的甜美滋味。
　　可惜不能回去。

　　既然如此，找个代餐？
　　阿蛮幽幽转头，蓝眼睛藏在护目镜后面，目光却准确地掠过夏平波的颈项和手腕动脉。
　　这人虽然连乔野的小脚趾都比不上，但勉勉强强能入口。
　　咬，还是不咬呢？

　　夏平波精明凶悍，不然无法拥有这样大的车队，却被阿蛮看得后背发凉。
　　走野路讨生活的人都知道，只有野兽看人才是看咽喉，心脏，肚腹等等要害处。
　　这姑娘有本事，遇上事是真上。
　　可她那看人的方式，跟野兽看人一模一样，只怕本性也是个狠的。

　　阿蛮没太在意夏平波对她的观察，因为她的心思越用在压抑血欲上了。
　　她不断用舌头安抚蠢蠢欲动的血牙。
　　等一下，再等一下，等越野车到下个路口，借口发现变异兽的踪迹，带夏平波下车查探。
　　然后打晕他，把他拖进野林子饱餐一顿。
　　借口都是现成的，就说是变异兽干的！

　　终于到地方，顺利下车，进入荒芜的山地，并且看不见后面车队的影子了。
　　阿蛮落后夏平波半步，抬起胳膊，手刀直劈向他后颈。
　　眼见要得手，空气里滑过一丝细微的声音，如同利刃刺入猛兽的身体。
　　紧接着是一种奇怪的味道。
　　介于变异兽和人之间，压抑的，狂躁的，无法忍耐的，仿佛在暗处窥视着一切。

　　阿蛮寒毛立了起来，蓝眼内拉出竖瞳，若不是强行控制，血牙也会跟着弹出来。
　　这是本能，潜意识遇上危险才会有的反应。
　　她立刻收手，警戒地四下张望，可除了野林子和山风，什么也没有。

　　夏平波不知自己在生死线上走了一遭，疑惑地问：“你怎么不走了？”
　　阿蛮没有回答，全身心地嗅味道。
　　她确信自己的嗅觉不会有问题，但鼻子吸了又吸，那气味却稍纵即逝了。

　　两人继续往前巡察。
　　阿蛮突然道：“来了！”
　　前面有变异兽强烈的腥臭气，人类的尖叫以及猛烈的枪火声，虽然不是之前感觉到的异常。

　　夏平波什么也没看见更什么也没听见，但配合地停下脚步。
　　不知觉间，他对阿蛮的信任度加强了。

　　十几分钟后，山坳里果然传出变异兽的咆哮，枪火以及汽车发动机的声音。
　　冲天的烟尘里，冲出来一辆武装皮卡。
　　司机疯狂踩油门，车斗里一男一女，分别架着一台大机关枪，子弹不要钱一样向后发射。
　　而车后几百米，一头巨大的变异牛兽正奋蹄直追。
　　血红的眼，锋锐的牛角，几尺长的口涎，每一步都令土路震颤。
　　子弹打在它的坚皮上，连伤也没留下一条。
　　这是六级变异兽，寻常的热武器基本上没办法对付，非得是中级以上的能力者才行。

　　夏平波叹息：“没救了。”
　　阿蛮点头，她之前重伤得要死，就是因为硬扛了六级的变异蟒蛇。
　　而皮卡上的三人，在这种生死关头表现出来的身体能力最高不超过三级。
　　如果没人帮忙，死定了。

　　车队押货，保障货物安全是第一位的。
　　夏平波没有出头的意思，叮嘱阿蛮：“别冲动，路上这样的事多了，都管的话管不过来——”
　　但话没说完，阿蛮直接往山坡下奔了！
　　他忍不住喊：“小崽子，你想死？”

　　阿蛮一点也不想死，也不是滥发善心。
　　她在边区长大，深知在荒野生存的规则。
　　结队，对所有人和环境时刻警戒，在保障自身安全的前提下能帮就帮，一旦被针对立刻保命还击，等等。
　　可阿蛮几乎能确定，有厉害的人在暗中窥视着。

　　獠牙高傲，她虽然才觉醒，也没有受过完整的獠牙教育，但本能刻在基因里。
　　她不能容忍，所以必须做点什么将之引诱出来。
　　牛兽就是很好的靶子了。
　　所以，她毫不犹豫地冲了下去。

　　而山坡上，无数野生的巨木林中，确实藏着一双深蓝色的，竖瞳边缘却泛着赤红颜色的眼睛。
　　树丛分开，显出一张精致羸弱的面孔。
　　蓝眼如海，血牙尽现。
　　眼睛的主人注视着阿蛮奔跑跳跃的背影，露出一点微笑。
　　居然是头獠牙，看起来还小，没有受过训练的痕迹，不仅不懂得压制气息和血欲，还准备狩猎人类。
　　人与兽的边界已经模糊了，继续发展下去，对人类的感情将消失。
　　是堕落啊，彻底成为野兽。

　　　树丛摇动，站起一具已经兽化大半的獠牙身体。
　　在生命的最后，去和这即将堕落的同类玩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