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历异闻》風字壹號

23、二十三

　　又行半日，日渐西行，涅水两岸的景观和建筑变得丰富起来，刻于山壁的佛雕、矗立的古塔、简陋的禅寺，微风带着股香火气拂上脸庞，河流沿岸仿佛是历朝历代佛道建筑集结地，每行一会儿都会看到不同的建制的庙宇。
　　“想不到这穷乡僻壤竟保存着这等奇观。”八王看得出神，不知是什么原因促使前人不约而同地将庙址选于此地，无论是何缘故，但得益于这里得天独厚的环境，这些庙宇安然保存至今。他本想挨个游逛一番，只可惜今日天色不早，得抓紧寻个靠谱的住处了。
　　隆德府边陲邻近官道的一家客栈有幸迎来了这笔大生意，剩余客房很快被填满，掌柜乐得合不拢嘴，在这地方开店迎接的多是过路的货商、赶考的书生，倒是头一回见识到如此威风的队伍，一瞧这住宿的客人就不是寻常人。
　　与年轻的张管家协调一通将随行人员安置完毕，掌柜笑嘻嘻过来伺候这位一看就是统领队伍的贵人。他注意到，在众人忙活入住的时候，这位贵人就在随从的陪伴下择一安静角落坐着喝茶沉思，全然不将周遭事物放在眼里，瞧这气度就不是一般人。
　　“尊贵的客官，房间都安排妥当了，再一会儿就要用晚饭了，想问问您……”掌柜看着冷冷挡在眼前的随从，拿捏着用词客气说道。
　　“不必问老夫。”
　　见贵人没工夫搭理自己，掌柜识趣退下，只得去寻那小管家了。
　　“你们这都有啥呀，特色菜是什么？”
　　在小张管家的引导下，掌柜在二楼居中朝阳的客房里见到了一位头顶一撮白的客官。面对询问，掌柜笑着答道：“店里最常供应的主要是刀削面、臊子面、凉粉，此地的特色自然是刀削面了。”
　　“怎么都是面食……”八王蹙眉，“自打到了这地界，上顿下顿不是饼就是面条。”
　　“客官有所不知，我们这的面可比南边的县城正宗多了，他们混了别地的花样，我们这可一直保持老祖宗传下来的配方，不一样的。”掌柜的热情解释道，这位客官气派十足、精力充沛，不仅要检查住处，还要操心饭食，观其言行像是总管家，地位仅次于方才那位贵人。
　　“哦，是嘛，那就刀削面罢。”出来这么久，八王并不对这些小客栈的厨艺抱多大希望，总归是凑合一口罢了，再说，他还有一罐子炉焙鸡可以吃。
　　晚膳时间，八王带了随行人员下楼吃饭，他大大咧咧在中间位置坐下，供客人用饭的地方不大，仅容得下五六张桌，周围也没旁的客人，因而他们这伙人包场子。掌柜赶紧招呼堂内伙计给客官们上蔬菜和刀削面。
　　热气腾腾的面上桌，周衍叫伙计将炉焙鸡从罐子里盛出摆盘放好，这土鸡的香气很快溢了满厅。
　　八王大喜，正要动筷，却闻得楼梯声响，转头一看，太师带着护卫下楼来了。他眼见着对方绕过其他空位，安然坐在自己下首。
　　“你怎么坐这了？”八王觉得自己头皮都要炸开了，这家伙坐过来是要闹哪样，还让不让人好好吃饭了。
　　太师没说话，只抬眼淡定看着他，似乎在反问：“哪里有错么？”
　　用饭时，太师在王爷下首作陪，完全合乎规矩。“……”八王心中叹气，这样确实没毛病，他们不坐在一起反而会给人挑出问题。只是一想到今后要跟这家伙同桌吃饭，他就觉得心里硌得紧。
　　张安和周衍眼睁睁看着太师落座，这意味着他们像以前那样与王爷同桌吃饭闲侃的机会彻底消失。互视一眼之后，二人有些失落地跟杨兴良拼了桌。一会，他们的刀削面来了，杨兴良埋头吸溜面条，张安默默剥蒜，周衍还是有些舍不得那只鸡，现在他能惦记的只剩空气中残存的味道了。
　　贴着墙角的桌前，展昭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在那里了，对侧的角落里，太师的随从护卫封一寒亦独占整张桌子。
　　八王觉着气氛沉闷尴尬，但一时也想不出缓解办法，不撵走身旁这个麻烦精，搭戏台子唱戏也没用。他端起碗吃面，干什么也不比填饱肚子强。
　　见王爷动筷，太师也将注意力转移到自己面前的刀削面上，他并不着急吃面，轻轻拿起桌上一角的瓷壶，将里面盛着的暗色液体划着圈地浇在面碗内。
　　浓郁的酸气扑鼻而来，刺得八王鼻尖一紧，遂抬头瞥着太师，看他究竟在搞什么鬼名堂。“这是醋么？怎么这么酸。”鼻子慢慢适应这气味，他此生头回闻到这么重的酸醋气。
　　“此地居民颇好食醋，刀削面里加些醋味道才地道。”太师看向他，“老夫听闻食醋有益身体康健，像老夫这个年纪，食用一些总没什么坏处。”言罢，见八王有意来点尝尝，便将瓷壶递了过去。
　　八王接了瓷壶，眯眼瞧了瞧壶身壶嘴，这东西做得有些意思，他开始以为是小个头的茶壶呢，在前面几个地方并未注意到有这种东西。抬手学着太师的样子嘟嘟嘟倒了些醋进碗里，面汤很快变了颜色，那股子浓郁的味道也跟着冲了上来。
　　“咳……”八王不由紧了紧鼻子。
　　“老爷，倒多了……”张安刚剥好蒜，一看王爷撒欢地倒醋，赶紧过来，可哪里赶得上醋落下来的速度。
　　“多了？”八王有点不知所措，汤才刚变色，如何就多了，刚才太师也没少倒的。
　　“感觉是多了。”事已至此，张安也不好说什么，但愿王爷吃着舒服。“给您蒜。”
　　八王不再理会，继续吃面，不曾想一口面没等咽下，便觉得整个口鼻都被一股酸劲堵了个严实。“唔……唔……”他难过地哼两声，这什么鬼味道，酸中带着的还是酸，京城的醋可不是这样的。
　　“老爷，我让掌柜的给您换一碗。”张安吓够呛。
　　“是了，食酸是依据个人口味的，吃不惯就不要勉强自己。”太师也在一旁劝道。
　　八王原本打算吐掉换碗新的，听太师这么一说，他倒是不服了，“绝不能让这家伙瞧不起！”他借着内心愤怒的力量忍着流泪硬是给这口面吞了下去。“呼……”喘上几口气，他感觉好多了，这醋劲真大，好在身为王爷的面子没丢。
　　太师见他纯属跟自己方才那话较劲，于是不再言声，省得他哪根筋没搭对再把那半壶的醋喝了。
　　掌柜见贵客出了点状况，赶紧跑过来查看，一看八王的样子，顿时明白。“客官，咱们这的醋是依祖方酿制，原料都是上好，所以特别的纯，味道也要照比别处醇厚得多，您初次品尝可以稍试半匙，猛一喝确实要被呛到的。”
　　众目睽睽之下，八王酸得想哭，鼻子是缓过来，但嘴巴里完全被醋占据，刺激得他不住地咽口水。“换。”
　　“诶、诶，马上就来。”掌柜一听，立马麻溜地喊后厨再上碗刀削面一碗，经过这一折腾他才瞧出来，原来这位才是真正的正主，真是真人不露相啊，他开店这些年阅客无数竟没察出来。
　　众人继续吃面，八王这回不再添醋，只就着桌上的几道菜慢慢把面条顺下去，就在他吃了将近半碗的时候，太师已经又添了碗面，并像以前那样倒了几圈醋进去。“这个老螃蟹吃这么快？”他心中不满，提高了咀嚼吞咽速度，眼看一碗吃完，腹中却是再也填不下第二碗，他的饭量历来不大，今日连面带鸡，已经算是吃得撑了。“嗝……”他暗暗打了个无声的嗝。
　　太师两碗面用罢，轻轻放下筷子，见八王亦吃得差不多，便道：“老夫今日有一事不明。”
　　八王斜了他一眼，今个似乎没跟他发生什么冲突，哪里就有事不明了。
　　“那个村民显然知道我们今日动身，这样的消息，一介村夫是如何知道的。”太师缓缓将目光移到八王脸上。
　　八王一顿，这个问题问得他想把刚吃的一碗面都呕出来，大意了，他早该察觉到这个漏洞，太师可不是吃干饭的，想必李大一出现，他就起疑心了。“白天你没听到么，他死去的媳妇托梦告诉他的。”
　　太师闻言露出奇怪的表情，“你可真会开玩笑，你觉得老夫会信么。”
　　“昨夜我梦到一个女鬼，想拉我去她家做客，我不肯，就一直追在后面纠缠不休，我急了，便告诉她我明日就要离开，休要打搅。”八王压低声音一脸神秘道。“我想，这个女鬼就应该是他媳妇。在我这问出行程之后递话给了她丈夫。”
　　“……”太师无奈点点头，这个王爷真是嘴硬面皮厚，问到这份上还能睁眼编瞎话。“为了安全着想，机密信息最好不要向外透露，无论醒着还是做梦。”有些话，他不说觉得心中不快，但说了似乎也起不了什么震慑作用。
　　“你说你平时总是疑神疑鬼的，可鬼神真的显灵时，你又不信了。”八王翻着眼皮反击道。“若是觉得哪里有问题的话可以找证据嘛，不必来问我。我的嫌疑还等着您老查实呢。”最后一句话他几乎是小声贴着太师耳朵说的。
　　见太师面色阴沉似要发作，八王眯眼一笑旋即带了张安等人溜之大吉。
　　面对撩拨，座位上的太师狠狠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这样无赖的言辞都说得出口，这位王爷真是越来越没有皇室典范的样子了。这事自然是不算完，但若让他查，一时间确也查不出什么有力证据，只能伺机而动。八王最好是无辜的，否则他不敢保证不下手干掉这位皇亲国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