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尘凝扇录》云水流觞

5、Chapter05:香风美人

　　午后的钱府大院，三等粗使丫鬟仍在井边挥汗如雨，洗着本是他人该洗的蔬菜。心中虽是咒骂不断，面上却也只能乖乖应承。谁叫这丫鬟当中就属自个儿年龄最幼，地位最低？

　　她叹了口气，认命般的甩了几下湿淋淋的手，在衣服上蹭了蹭，便端着干净的一篮子蔬菜入了厨房。

　　“徐大叔，这些我都干完了！”初羽一跨进门，便对着在灶间不断忙活的厨子嚷嚷。

　　徐虎忙着蒸糕饼，雾腾腾的热气熏满了整间屋子。他抬头抹了抹额上的汗水，随手一指，道：“乐妞啊，就搁那边吧！哦，还没吃饭吧？喏，那边锅子里还热着些面食，快去吃！可别饿坏身子！”

　　初羽大眼睛忽的一亮，甜笑道：“就知道许大叔对我最好！”说罢，蹦蹦跳跳地搬了凳子，垫着脚开锅取食。

　　香喷喷的肉丝面霎时馋了初羽一地口水，她不管不顾，拿了筷子就猛吃起来，边吃边口齿不清道：“大出，则个世间……泥咋么还咱莽火？气榻出则捏？”（大叔，这个时间……你怎么还在忙活？其他厨子呢？）

　　徐虎眼不离锅，呵笑道：“乐妞，你入府好歹也有一段日子了，难不成还不知道咱们这里的只是个小厨房，平日里就供着府里人的吃食？”

　　初羽埋头苦吃，虽是随意一问，却也不知原来还有这回事，便起抬头，叼着根面条问道：“怎么说？”

　　徐虎乐呵呵的揭了锅盖，取出蒸碗，解释：“这大厨房咱府里平素是不用的，除非府里来了贵客。这前几日，却是来了个少年公子做客，听说啊，是少爷在都城里的熟人。可巧了少爷出城办事不在府内，老爷却也不敢怠慢人家，便央着先在府里等几日。这不，其他人都过去忙活了，就剩咱一个！”

　　“哦，是这么个原因呐！我还说这几日张大厨他们怎么见不着人影呢！”初羽恍然大悟。心中却不住琢磨，华哥哥在这钱府不知是什么身份。

　　意犹未尽的舔了舔空饭碗，初羽正要拿去井边洗净，却听得徐虎唤道：“乐妞啊，碗先搁着。这是小姐要的蒸糕，平日里都是红妞送去的，可今儿也不知去哪儿偷懒了，怎么着都寻不到人！还好有你在啊，来，认得小姐的疏桐馆吧！就由你走一趟吧！”

　　徐虎将一个食盒递给初羽，初羽心中一喜，忙接了过来，不住点头：“知道知道，就是那个满是梧桐树的园子！初羽听红姐姐提过，认得！”

　　“就知道你这孩子乖巧！去吧，趁热送过去，莫叫小姐等急了！”

　　初羽嘿嘿一笑，忙道：“我这就去！”便提着食盒兴冲冲的出了门。

　　府院深深，林木葱葱，九曲回廊连着大大小小的院落，少说也有二三十个。虽说疏桐馆遍植梧桐，但远远观去却是处处绿树掩映，分不清是梧桐或是榆木古柏。

　　初羽一手提着食盒，望着眼前个个相似的园子不禁苦哈了脸。本打算沿路问个丫鬟仆从，却因着中午多去歇息了，而愣是没见着半个人影！

　　她无奈的搔了搔颇为凌乱的头发，觑见路边大树阴翳，便一个快跑溜进了树木之间的隐蔽处。眼珠儿骨碌碌四处打转，却只闻鸟声萃萃，蝉声噪噪。小嘴忽而一咧，初羽乐滋滋的打开了食盒。双眼顿时一亮——哟，甜糕！飞快的捏了一块塞入嘴中，再将余下的糕点摆摆好，便立即走出了树荫。

　　嘴里不住咀嚼，双颊满满的鼓起，初羽边吃边赞：“恩恩，味道不错，就是不够甜，比起珍味坊的梨花糕还是差了点！”瞧着左右依旧无人，又偷偷捏了一块吃了，含着满口糕饼咕哝着：“小姐肯定吃不完，那可就浪费了！我帮着吃点也没啥！”

　　自个儿安慰着，却不防身后忽的冒出一个声音：“哎哟~~哪里来的不要脸的丫头？偷吃主子的糕点还自个儿有理了？”

　　小心肝儿猛的一颤，初羽的小脸瞬间垮了。娘哎~~哪里冒出来个人哎！这不是故意找茬嘛！

　　心里吓得直哆嗦，初羽小腿一弯，异常果决的跪下直磕头，口中呜咽道：“小的错了，小的错了！呜呜~~大爷饶了小的吧！小的……小的以后不敢了！呜呜哇哇啊~~小的家中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下有三岁小儿，更惨的是还有一干弟妹不是痴傻就是残废，就等着小的挣钱养活啊~~~小的，小的不能出事啊……哇哇呜呜……”（-_-|||有这么吹牛的么……就你这年纪，还三岁小儿呢……）

　　“罢了罢了，小丫头还是起来吧！幸好遇着的是老儿，要是你家主子，可不会轻饶与你！”那人颇为好脾气。

　　初羽磕头的动作蓦地一顿，心下一阵窃喜，立即收住滚滚长流的眼泪鼻涕：“多谢大爷！多谢大爷！”便迅速爬了起来，顾不上拍去裤子上的尘土便抬起头好奇的向那人望去——

　　眼前之人穿着一身颇为花骚的锦衣，整齐的包裹着肥硕的身子，恰似水桶般滚圆滚圆。脸是大饼脸，略微发白的眉毛下是一对看似和善的眯眯眼。此时那老头儿正捏着下颚三两根灰白的胡须，一脸悲悯的望着初羽。

　　见着初羽起来，他一边摇头叹息一边婆妈的罗嗦了一大段什么奴才之道。初羽起先连声应和着，心下却一阵唾弃：唠叨了一大堆口渴不？还不快给我滚蛋！

　　好不容易那老头儿唠叨完毕，初羽望着他逐渐远去的矮胖身影，忍不住吐了吐舌头：啊呸呸呸，不让吃，我偏要吃！奴才，又是奴才！我乐初羽才不是奴才命！

　　继续偷吃了几块糕点，将仅剩的五小块仔仔细细的在碟子上铺了一层，便循着另一边的碎石路快步离开。

　　梳同馆的藤萝早已过了花期，然而，紫藤花却反季而放，层层叠叠，如烟似霞，缠绕着翠绿的藤茎密密匝匝。叶片之间荚果硕硕，与烟紫藤花相映成趣。【1】

　　清风穿花而走，叶片簌簌，藤花摇曳，一大串一大串的花瓣间或飘落几点烟紫色，悠悠落于藤花架下闭目的美人身上。

　　日华氤氲着缠绵的幽香，透过叶隙洒在她白如润玉的面容之上，给她本已红润娇艳的唇瓣荼靡上一层炫若流光的潋滟之色。

　　许是感受到了阳光的刺目，她轻轻侧了侧脸，鸦墨的长发顺着她的动作微微铺展开来，如瀑若泉，满满泻了一枕。

　　柔软的绛红色丝袍闲闲地挂在身上，宽大的袖子拖曳于地，映着如茵的碧色，真乃密叶隐歌鸟，香风流美人！

　　梳同馆外，初羽边喘着气，边抬头望了眼园门上挂着的牌匾，待认清其上的三个字时，心中一阵叫嚣：奶奶的，终于被我找到了！

　　赶忙整了整乱七八糟的头发，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初羽小嘴一翘，乐颠颠的进了园子。

　　满院子静悄悄，毫无人影。

　　人都跑哪去了？屋里？

　　正要进屋找人，眼光一瞄，却在满是烟紫碧绿的藤萝花架下瞥见一抹灼人的绛红色！——原来躲在这里！哼哼，不知是哪个姐姐在这里偷懒？嘿嘿，看我不吓唬吓唬她！

　　或许阳光暖照太过温柔，或许藤萝飘飘太过美好，初羽没有蹲在草丛里寻个臭虫或是捡个小石头，只是轻手轻脚的拨开两边花草，贼兮兮地靠近香风盈漫的花架。

　　藤椅上的美人正背对着初羽，清风抚叶，藤花烂漫，她懒懒的动了动枕在侧靥的手臂，跟着就翻了个身，悠悠的睁开双眼。

　　初羽眼看着她睡意朦胧的坐起身来，一双杏目朦朦生雾，虽是不笑不语，那高雅至极的姿态和闲云缭绕的神情却是让初羽的小心肝狠狠的抖了一抖！

　　哇呀呀！哇呀呀！老天爷啊！你，你果然没有抛弃我啊！

　　那……那个，那个刚睡醒的姐姐分明就是乞丐窝里的漂亮姐姐啊！阿弥陀佛，阿弥陀佛，终于被我给找到了！奶奶的，为了她，我失了一锭金子！为了她，我被街上老小暴打一顿，还从此丢了在西市混饭的资格！而她，她就那么不声不响的一走了之！妈妈呀，我的苦，向谁诉？我的恨，向谁哭？更要命的是我的金子唉~该向谁讨要啊！呜哇哇啊~~~

　　不知是委屈、悔恨、愤怒，还是感激、喜悦、兴奋，种种复杂的情绪如浪滔天，一齐涌向初羽的眼眶，瞬间化为滚滚泪水，汹涌的轰炸开来：“肥羊，不，财神，呸呸呸，是漂亮姐姐！美人姐姐！我找你找的好、辛、苦、啊~~”

　　手中的食盒不知何时已飞了出去，初羽哭嚎着奔向懵懵懂懂的绛红色美人……

　　注：

　　【1】紫藤三月现蕾，四月盛花，有时夏末秋初还会再度开花。——参见百度大神。（某觞涕泪交加，叩拜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