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尘凝扇录》云水流觞

12、Chapter12:翡言公子

　　月上中天，梳同馆内除了花影摇曳的沙沙声，一切都是静悄悄的……

　　忽的，一阵梆梆梆的响声打碎了一片安静。

　　初羽懵里懵懂的翻了个身，蒙着头又继续睡去……

　　“呜呜……咬死你……咬死你……呜呜呜……”白天累的紧，却不知晚上又发了什么梦，她睡得极不安稳，连呓语都带着哭音。

　　“梆、梆、梆！梆梆梆！”响声一阵快过一阵，忽而，又安静了下去。

　　一声木门开阖，一个人影缓缓进入屋内，步履无声的靠近床榻。

　　月光一点一点流泻入屋，锦榻珠帘半垂，下端却飘着光秃秃的几缕珠线，显然那上好的珠玉已经遭人毒手。

　　来人娇润的唇瓣微微扯出一丝讽笑，继而凑到榻前，低头俯视着辗转不醒的初羽。

　　却见她缩成一团，满头满脑的蒙在被子里，间或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咽声。

　　来人轻轻一哼，忽而探出手去，一把将她从被窝里拽出来，凑着唇在她耳边冷声喝道：“死丫头，还不给我起来？耳朵聋了是不是？”

　　初羽恍若一惊，登时睁大了双眼，神色却依旧恍惚，望着近在咫尺的美颜，恍若发梦般怔住。

　　眼前之人正是她目前的主子——三公子。

　　月色斜映，恍惚一片银白娇软了白日里炫目的艳丽，婉转出一丝怡淡的纯净。

　　初羽糊里糊涂，任他半拎着自个儿的身子，不见一丝反抗。

　　三公子见她直愣愣的盯着自己，眼神却愈发的肆无忌惮，心下没来由的一阵气恼，更是冷言道：“看什么看？没听见我问你话呢？还不快给我爬起来！”

　　手蓦地一松，初羽咕噜一下跌回了榻上。

　　“公……公子？”初羽总算清醒了过来，望着眼前之人一声惊叫！

　　心里忐忑不安，这黑灯瞎火的，他不睡觉跑到自个儿的房间来干什么？难不成……是要杀人灭口？

　　娘哎~~错不了！吃不死我就想来搞半夜突袭？奶奶的，真是够阴险！（某觞狂汗：对付你这个小不点儿，人家用得着咩？）

　　初羽想着，身子忍不住向里缩去，一双黑亮瞳眸眨也不眨，满含着警惕之色。

　　三公子看着她那龟缩样，心里更是气极，面上亦是阴云满布，一把扯过被子重重的摔在地上，恶狠狠道：“叫你起来你没听见？真是越发没规矩了！我的话竟然敢不听？哼！还要咬人？恩？你想咬谁呢？”

　　初羽一头雾水——咬人？她哪里想咬人来着？她分明就是想把眼前之人生吞活剥，好永生不再相见！

　　心里是这么想着，动作却毫不含糊，赶紧整整衣裳起身。

　　由于睡前就那么一股脑儿钻进了被子里，也不需另外穿什么衣服，利索的跳下床，初羽万分狗腿的问道：“这么晚了公子怎么还没睡？难不成是睡不着？睡不着也得睡啊……不睡伤身……”

　　三公子斜睨了一眼初羽，沉声道：“肚子饿了，给我去厨房弄些吃的来！”

　　“什么？”初羽一惊！大半夜的让她去厨房弄吃的？这，这分明就是耍着她玩儿！

　　“怎么了？不愿意去？”三公子似是对她的反应极为不满，水润杏眸忽的眯成了一条缝，隐隐闪烁着危险的暗光，“别忘了，本公子为了赏给你饭菜，自己可没吃多少！现在你吃饱喝足睡的香了，让你弄点吃的给我垫垫肚，你倒是不愿意了？恩？有你这么伺候人的么？”

　　初羽一脸黑线，灰溜溜地摸出了梳同馆。

　　一路上缩头缩脑，就怕遇上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好不容易挨到了厨房，赶紧一溜烟窜了进去。

　　厨房里一片黑黢黢的，初羽正要摸出火石点上灯，却听得里面传出一阵倾玲哐啷。

　　“谁？”浑身猛地一抖。

　　“是我……”声音很轻，此时听来更觉飘渺。

　　初羽忙亮了灯，把着灯盏照过去，却见一片暗沉之中忽的冒出了一个浑身惨白的不明物体，双眼冒着绿幽幽的光，慢慢的靠了过来，身后留下一长串白花花的物体。窸窸窣窣，烟气蒙蒙，煞是恐怖！

　　初羽登时满脸冷汗，一声大叫“鬼啊——”，扔了灯盏便闪电般的冲了出去……

　　“乐妞，是我！不是鬼~~”某人在身后一通鬼喊，初羽却更是没命般的发足狂奔，恨不得就此遁了地去！

　　“公子，有鬼啊！厨房有鬼……”初羽一脚踢开美人房门，扯着嗓子直嚷嚷。

　　房内，美人一手支颌，视线若有若无的飘在案前的书册上。

　　青瓷莲花灯晕着几许柔光，门一开，飘然乍入的风立时捉乱了灯火，微微的跳跃起来。

　　美人不满的抬起头，拍着桌子怒道：“死丫头！又想耍什么花样？有鬼？哼！我看是你心里有鬼！”

　　初羽憋屈，她可是两只眼睛看见的，才没骗人！

　　“是真的公子！就在厨房，全身那个惨白惨白的……好怕人！”初羽惊魂未定，软着双腿直哆嗦。

　　美人站起身，走近初羽，眯着眼冲着她的小屁股就是一阵猛踹：“罗嗦什么？快给我出去！没把东西弄好今晚就别想睡！反正你肥的就像头猪！”

　　初羽被他一激，立时火气暴涨，气汹汹的回了句“去就去！”便昂首挺胸地迈了出去。

　　身后的门“吱呀”一声合上，初羽高扬的脑袋立时萎了般垂到了胸口，脚丫子也磨磨蹭蹭的踯躅不前。

　　鬼哎~~是鬼！我本事再大，也对付不了那不是东西的东西哎~~娘哎~~我咋办啊？

　　初羽望天求地，最后横着心出了园子。

　　却见外面几座园子里灯火通明，隐隐之间传来喧哗之声。

　　一个小仆匆匆经过，初羽惊疑，难不成这大半夜的大家都出来捉鬼了？

　　飞快的冲过去将他拦下，初羽兴奋的问道：“这位大哥，怎么样了？都捉住了吗？”

　　那人奇怪的瞥了眼初羽，心下纳闷这才出的事儿怎么这么快就传去了别的园子？嘴上却道：“哪有那么容易？你，别添乱，没事快睡去！没看到我正忙着？”说罢，也不再看初羽，低着头快步往前奔去。

　　初羽一阵失望，望着不远处的厨房干瞪眼。——那东西，不会还在吧？

　　厨房的门半掩着，却是初羽光顾着逃跑忘了合上。一丝灯光从缝里透出，明亮却带着十足的诡异。

　　初羽怯怯地想，灯未灭，鬼怕亮光，应该跑了吧！

　　提着灯笼，壮着胆子，她犹豫着推门而入。

　　“乐妞？你咋回事儿啊？怎么一叫你就跑了？”

　　平地冒出的声音立时惊飞了初羽大半个魂魄！

　　还在？要命的，怎么还在啊？居然还知道我的名字？娘哎~~我好不容易从恶人三公子那儿捡了条命回来，难不成转眼又要死在恶鬼手上？

　　初羽双手抱头，登时缩成了一个团，呜呜咽咽道：“鬼仙饶命，小的不知鬼仙在此，无意冒犯！还望看在小的无意的份上，千万别吃了小的！小的人小，干巴巴的，不好吃啊~~”

　　初羽一个劲儿的告饶，却听得耳旁一声“扑哧”，随后又“咯咯咯”的笑了起来。

　　初羽听罢更是一抖，敢情还是个女鬼？娘哎，女鬼笑了！——笑声咋……这么熟悉？

　　“乐妞？”

　　“是、是！小的在！”

　　“是我，蓝妞啊！不是鬼仙！你真逗，还鬼仙咧！亏你想得出来！”

　　“鬼仙饶命~~饶命啊~~你怎么可能是蓝妞？蓝妞还活得好好的……”

　　话未说完，初羽就被人扳回了脸，一张稚嫩清秀的笑脸登时出现在朦胧的视线之中……这张脸，确实是蓝妞的！只不过头发、脸上、衣服上都落了一层白白的粉，乍看上去有几分惊悚！

　　“蓝姐姐啊，真的……是你？”初羽吓得眼泪鼻涕一大把，实在是对眼前境况有些不知所措。

　　“哈哈哈，不是我，还是谁啊？鬼仙？我长得真那么像？”蓝妞笑的合不拢嘴。

　　初羽擦了擦雾蒙蒙的泪眼，皱着鼻子将她仔仔细细的看了个遍。

　　蓝妞昂着头叉着腰任她打量，笑眯眯道：“咋样？姐姐漂亮不？没看够你继续啊！”

　　初羽愣了半晌，终于破涕为笑：“真的是蓝姐姐啊！不是鬼仙！我以为我要被鬼吃了，吓死我了！”

　　蓝妞抱着冲进怀里的初羽，低头依旧笑个不停：“真没想到你也是个胆小的！”

　　“大半夜的，能不害怕吗？姐姐真是，怎么弄得一身粉在厨房里？害得我以为见鬼了！”初羽定下心来，忍不住出口埋怨。

　　蓝妞的笑容微有一僵，随后苦着个脸哀叹道：“今日也不知哪里得罪了小姐，罚我没了晚饭吃。本来想着熬一熬马上就能过去了，谁知肚子饿的咕咕叫，怎么着都睡不着。这不，只能偷偷摸摸来厨房找些吃的了！”

　　“啊？小姐不给你饭吃？”初羽双眼扑闪扑闪的望着蓝妞。本以为自个儿够可怜了，没想到蓝妞一样不好过。

　　“哎，别说了。就是找个食还打翻了面粉罐子，瞧瞧，就成这样了……”蓝妞说着抖了抖袖子，白花花的面粉又如烟似雾的弥漫开来。

　　初羽猛打了一阵喷嚏，揉了揉发酸的鼻子惨兮兮问道：“怎么样？还有吃的没？那个三公子大半夜的催我出来弄吃的，我哪里会做啊？”

　　“有有有！你可真运气！剩了半锅的桂圆八宝粥，还热乎着呢！我刚才吃了一碗，味道不错，你尝尝？”

　　初羽忙摇头，急道：“不用了不用了！三公子还等着我呢！这大少爷还真难伺候！要是迟了，怕是更没好脸色看！”

　　蓝妞安慰的拍了拍初羽的肩膀，叹口了口气幽幽道：“咱都不容易啊！”便转过身要去盛粥，谁知——

　　一声清脆的“叮当”声立即引起了初羽的注意。

　　她登时蹭亮了双眼，小心翼翼的捡起从蓝妞袖袋中遗落的铜钥匙，一眨不眨的盯着看。

　　“这是什么？”

　　蓝妞张着嘴，支支吾吾的说不清楚。

　　“还镶了好大一颗珍珠？”初羽将手中的钥匙翻来覆去打量个不休。

　　“那是……”蓝妞伸手似要把它抢过来，殊不知初羽眼疾手更快，忙一个转身将之收回。

　　蓝妞扑了个空，只得眼巴巴的看着。

　　“你的？很重要？”初羽缩着手，羡慕的问道。

　　“这个……这个……嗯……”蓝妞含糊不清。

　　“怎么了？不能说？”初羽愈发好奇，双眼亮晶晶的望着蓝妞。

　　“其实……这个……”

　　“嗯？”

　　“其实……一点儿也不重要！你要，就送你了！”蓝妞被问得没法，只得豁出去了！反正这钥匙也不知道开什么锁。送出去应该没什么要紧。

　　“啊？”初羽一惊，伸出的手立时僵在了半空。

　　本以为这东西是蓝妞的宝贝，虽不舍得也只能看看，总是要还的。没想到她竟然就这么送给自己了！这……这真是飞来的横财啊！其实，她是想问问珍珠能否拆下来给她。现下……她愈看就愈觉得这钥匙不错，拆下来怪可惜的！嘿嘿！既然人家提了，那就不客气一并收了吧！

　　初羽捂嘴偷笑，看着蓝妞盛了碗粥放在食盒里，初羽忙将之接过，临走还不忘道谢。

　　蓝妞僵笑良久，好不容易看初羽一蹦一跳的出了屋，正要松口气时，却见出去的人忽而回了身，歪着脑袋问：“忘了件事儿。府里挺闹腾的，几个园子都亮了灯。我以为是来捉鬼的，就拦了个人问。可是明明就没有鬼。他们到底忙着捉谁呢？”

　　蓝妞微愣，方想开口，却见几步之外的初羽转眼凑到了跟前，压着声音煞是神秘的说道：“蓝姐姐，你说，会不会是府里遭贼了呢？以前我爹就常说，钱啊，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够花就成！多了，还会惹人眼红，指不定哪天就被人窃了去呢！咱钱府财大，摸不准就出这个事了！”

　　初羽爱财，虽是无法理解老爹的话，却也是打心底里深信不已。

　　蓝妞咳了两声，抓耳挠腮状似不解：“有这事儿？我还真不清楚！”

　　初羽点头如捣蒜：“恩恩，我猜啊准没错！蓝姐姐，你也快点回去吧，这贼人还没抓住，要是撞见了可不好！”

　　蓝妞干笑着点点头：“我会注意，你快去吧，可别让三公子等久了。”

　　初羽一拍脑门，道：“哎哟，真快忘了！那好，我走了啊！蓝姐姐早些睡啊！”

　　蓝妞望着月色中逐渐消失的小身影，叹着气关上了门。

　　未等回身，便听得某个声音轻道：“那个丫头是……”

　　心蓦地一凛。

　　“不过是个八岁的小丫头，翡言公子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她长得与某位故人有些相像……”

　　“人有相似，这也不足为奇。”

　　“……”

　　“翡言公子，那钥匙给了她，应该……没什么不妥吧。”蓝妞的话中有掩饰不住的探询。

　　“……”

　　“不过是把平常的钥匙，钱大富手头钱多，藏也藏不住。这钥匙怕是锁着某处钱财的。”

　　“……”

　　“我们也不是冲那些来的，这钥匙没了也算不了多大的事。”

　　“……”

　　“况且方才她突然出现，也把你看成了……恩……鬼仙。我也让她误以为是我了……所以，她根本就不知道你。你，不会为难她吧……”

　　“你很关心她？”蓝妞自顾自说着，却料不到沉默良久的翡言公子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

　　“呃……”她一时语塞。

　　蓝妞禁不住想，她有吗？她不过看这丫头天真了点，可爱了点，觉得自己和她投缘了点，所以不希望把她牵扯进是是非非中。——难道，这就叫关心？

　　眉毛拧成了疙瘩，蓝妞依旧思索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没想将她怎样，你不必担心。”那人的语气平淡无波。

　　蓝妞一听却没来由的高兴：“是吗？嘿嘿，多谢翡言公子了！”

　　“……”

　　“方才被那丫头打断了……公子今晚是否已经得手？”蓝妞拐着弯的换话题。

　　“有所收获……”

　　“果然是翡言公子，你要是肯早来，我们又何必如此辛苦？”

　　刚抱怨了一句，蓝妞立时觉得不妥，翡言公子行踪飘渺，岂是她小小丫鬟可以过问的？

　　遂呵呵一笑，忙道：“既然如此，蓝妞就先告退。翡言公子，您也走好啊。”蓝妞笑的一脸灿烂，向屋里挥挥手，便一溜烟跑了~~

　　烛影摇曳，“哔哔啵啵”爆了个灯花，一下子，灭了。

　　余烟袅袅，牵盈一色月华。暗处凉风习习，拂动衣袂声声。

　　一袭碧色华衣，如波如纹缓缓展开，银屑皎皎，幽幽若风荷举。

　　明月点缀着暗处的眼波，碧若翡翠，明如清渠，静似无言却有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