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乌龟 ...

  •   出了宫,到乌鹊大街的宅子,杜蝉君才真切意识到,此人就是实实在在的摄政王。

      岑嬷嬷正和仆婢归整嫁妆箱笼。

      三日后出嫁,须得齐全。

      院子一下忙了,这时,雅致的宅院,迎来一位拜访的邻居。

      “魏小郡王?”

      魏致提着礼,见仆婢正忙,微赧:“来的不巧,打扰了。”

      又是心虚地说:“小姐被带进宫,皆是小王的不是,望见谅。”

      “郡王言重。”杜蝉君福身,“赴京一路承蒙郡王照料,才能平安抵达。”

      岑嬷嬷奉茶,自卖自夸一番宣州茶叶,请郡王尝尝。

      这一打岔,魏致便也笑了,不再执着码头的事。

      “确是好茶,宣州人杰地灵。”他眼睛弯成一双月牙,率真又赤诚。

      魏致抬头,手越过院墙指向北面:“广阳郡王府在那,来回不过一炷香,我与杜小姐也算邻居了。”

      经他一说,杜蝉君才知,这里住着不少达官贵人。

      摄政王陆成佑的肃亲王府,便是乌鹊大街、乃至嬴京占地最广的王府。

      魏致不便逗留,茶尽就告辞。

      走前撞见抬着一箱箱物件的众侍卫,他认出是陆成佑的人,脚一顿:“你们怎么来了。”

      “郡王有礼。”

      侍卫冲杜蝉君抱拳:“殿下吩咐我等为杜小姐送些东西。”

      魏致扫了一眼,衣食住行的各种,山珍海味,绫罗绸缎无一不详尽。

      侍卫道:“殿下还有一话命属下相传。小姐路途劳顿,初来京师,无需过分操劳,婚仪大典,皆由殿下主事,望小姐静心休养。”

      他招手,另一人捧上食盒:“这是江南来的厨子所做,不知是否合小姐口味,但望不弃。”

      魏致听完,看了木箱又看食盒,嘴角含笑:“殿下当真妥帖。”

      短短几字叫杜蝉君热了脸。

      先前,摄政王送她来乌鹊大街,停留片刻,以政务繁忙告辞。不想,又备了这些。

      “殿下费心,烦请小哥替我谢过。”

      侍卫:“不敢。”

      送完告退,魏致也一起离开。

      岑嬷嬷打开食盒,脸上笑出花:“原以为摄政王不好相处,没想到,待姑娘很温柔呢。”

      杜蝉君小小的点了个头。

      松鼠桂鱼放上桌,细腻淡咸,咬一小口,舌尖生津。

      是夜。

      一老一少两个身影从永晏宫窜出,鱼似的游走在夜色里。

      半时辰不到,老的那人叉腰站在乌鹊大街街口。

      还没说话,额头被少年一敲:“皇叔的宅邸就在旁边,你不怕被发现,朕还懒得与他周旋呢。”

      沈公公佝起腰,谄笑:“老奴差点忘了。”

      赵元缊勾手,他常来乌鹊大街,四周颇熟,很快和沈公公抄近道,不见了人影。

      而陆成佑王府的庑殿顶上,黑衣暗卫居高临下盯着他们远去,两足一蹬,旋身落地,轻轻叩响书房的门扉。

      春夜,一弯蟾月近梢头。

      沈公公属实不懂,过两日摄政王成亲,皇上就能见到杜蝉君,为何非得半夜,贼似的偷偷看。

      若被摄政王逮到,怕不只罚抄那么容易。

      “皇上……”他操心道,“您跟老奴回宫吧。”

      赵元缊俊目一冷:“怕就自己回去。”

      与其是见杜蝉君,不如说,他更想给陆成佑使绊子。

      试问,若叫皇叔知道,他把杜蝉君吓哭,想想皇叔那气恼却还要故作清冷的样子,他就爽快。

      今日只是把人截进宫,皇叔就阴阳怪气罚抄,此刻手还在疼。

      他不把杜蝉君吓出魂儿,决不罢休。

      “再啰啰嗦嗦滚回去。”赵元缊不耐烦。

      沈公公只好闭嘴,老老实实跟上皇帝。

      不一会儿,到了杜蝉君住的地方。

      走正门不行,赵元缊绕到东侧门,准备上墙。

      沈公公惊得要尖叫:“皇、皇上,不可,万万不可损伤龙体。”

      “踩着老奴的背。”他体贴地弯腰。

      赵元缊嫌弃他大惊小怪,虚蹬一脚:“你站远,别碍朕的事。”话落,脚尖点上院墙旁的枣树,身如飞燕,轻轻松松站住墙头。

      沈公公一脸骄傲:“皇上英武不凡。”

      赵元缊哼了哼,低声交代:“你在此等着,不要乱叫。”

      “老奴遵旨。”

      青墙颇高,墙内的树郁郁芊芊,把他身影牢牢罩住。

      赵元缊定眼探了下院子,勾起唇,跃跃欲试。

      刚动,常服领子突然被从后拽住,脚下失控,险要倒头一栽。

      “啊——”赵元缊扭头,适才的志得意满,在看见提溜起他的人时,顷刻转为窘态。

      陆成佑温润的脸,夜里显出凉薄。

      赵元缊常年和皇叔斗气,立马回神,冷哼:“世人都赞皇叔是谦谦君子,居然也会做这旁门左道的事。”

      陆成佑把皇帝放在墙头,衣袖一掸,屈膝坐在他旁边。

      夜风泠泠,陆成佑笑的意味不明:“若非皇上深夜起兴,本王府邸的猫也不至于三更出来捉老鼠。”

      赵元缊只当听不懂讽刺:“皇叔养猫了,好生稀奇。”

      自然不信养猫一说,好好的计划被打乱,他冷笑:“皇叔倒怜惜她,却也不必日夜守着,再不久就成亲了。”

      皇帝自以为他留了眼线。

      陆成佑话不多说,鸦黑的眸子落下庭间,树影参差,依稀见那纤丽女子推开房门,半夜不眠,竟孤身来到院中。

      蟾月蒙蒙,夜里虽看她不甚清晰,但亭亭身态,却是明白昭彰。

      陆成佑启唇:“请皇上回宫,微臣——”

      刚开口,话音堵在喉头,只因赵元缊冲他低呼:“杜小姐出来了。”

      不知他什么时候折的两捧树枝,一捧塞给陆成佑,慌作一团:“皇叔快藏起来。”

      陆成佑眉心拢起,轻目瞥他,赵元缊已经耸着肩,咋咋呼呼想把自己遮严实。

      真是……荒唐。

      闭口无言的沉默,他抿唇,攥紧树枝,僵硬地往脸上遮了下。

      就这么坐墙上,好在树影足够掩住二人。

      杜蝉君浑然不知正有两位世上顶尊贵的人造访。

      的确很晚了,寂寂无声,她左右不眠,披着淡蕊绿萼斗篷,银白月光洒落,犹如生在庭中的一株蓬勃的草。

      但只杜蝉君自己知道,那是假象。

      她端一个小矮凳到墙角坐,眼一垂,发发呆。

      皇帝看不见她面容,低声问:“她在做什么?”

      陆成佑双眸平和:“不知。”

      须臾,杜蝉君起身,走到树下低头打转,皇帝又很好奇:“这是?”

      “不知。”

      杜蝉君拾起了一根树枝。

      皇帝大惊小怪:“咦,她在地上写字,不、是画,画了个……乌龟壳。”

      杜蝉君画完,仰起白生生的脸,手托着下巴,独赏月色。目光轻移,正要对上墙头时,陆成佑眼睛一眯,提起皇帝的后领子,拽他下了墙。

      叶叶窸窣,一晃即过。

      赵元缊不敢大声,靠着枣树,狼狈又怄气:“就差一点,便见庐山真面目了。”

      “本王在,皇上何必白费功夫。”陆成佑负手,扫向沈公公,“还不回宫,要本王请?”

      赵元缊只想骂人。

      陆成佑袍袖抬起,手指街北,又催他一遍。

      “皇叔不走?朕不介意同行。”赵元缊眉头上挑。

      陆成佑淡声,不容反抗:“恭送皇上。”

      “哼!”

      赵元缊拂袖而去。

      陆成佑直等他二人离开乌鹊大街,方转身回到枣树下。

      衣袂被风撩起,两足轻疾,点在墙面,他凌空而起,如履平地,转眼跃上。不料,手正撑在墙头,杜蝉君的声音却由远及近,几乎在他耳边细喃:“方才便听见这里有动静,是猫儿么?”

      她提着灯笼在墙角找,甚至起了拿梯子爬的念头。

      隔着半面墙,陆成佑素日温温淡淡的笑脸,已经沉下。

      忽的,墙那边真出现支木梯的响动。

      陆成佑未料到事情会成这样,上也不是,下也不是。今日见过杜小姐,楚腰纤纤,不像能撩袖爬梯。

      早在暗卫禀告皇上出宫时,他便应该立刻逮回去,而不是任其发展。

      陆成佑鲜少出现懊悔的情绪,眼下,哪还有游刃有余的闲适。

      他眸光沉沉,定在爬满嫩叶的墙面。

      捏住拳,虚握着抵在唇侧,挣扎了又挣扎,听见墙对面杜蝉君咕哝“我得看看”后,两手一僵。

      夜半三更,总归无人知道是他,陆成佑既是无奈,又有妥协,别过脸,启唇:“喵。”

      杜蝉君惊喜交加:“真的有小猫。”

      “喵呜,喵……”她学着猫叫,想把它从墙角的小洞哄进来。

      陆成佑抬手掩面,耳热着离开。

      回到王府,管家居然也没睡,正拿猫食追一只调皮的幼猫。

      “殿下。”

      陆成佑颔首,经过时,步伐忽顿。

      不知怎么与猫杠上,莫非是方才用猫捉鼠,来揶揄了皇上?

      陆成佑兀自摇头,问:“谁家的?”

      管家难为情:“我娘子前几日回娘家,村里有一户的母猫去了,那家人又要迁居,留下一窝幼崽,老奴就做主,送出去养。唯独这只,又皮又丑,没人要,正想今晚抓住,再到远处问问。”

      边说,那猫崽居然从假石缝里主动出来。

      腿挺短,还肥乎,打了个滚儿,栽到陆成佑脚边。

      管家看乐了,笑道:“小家伙会看脸色,知道殿下心疼它。”

      陆成佑把猫抱起来,放在怀中。

      模样的确较寻常的猫……别致些。猫脸很肥,毛也厚,一身白倒还好,可它两只耳朵连同额头的位置漆黑如炭。眼睛也小,眯着,从远处看仿佛是两点墨。

      陆成佑失笑,这猫竟有种看透世事的沧桑。

      细长漂亮的手指,沿着猫的头到它软乎的背、蓬松的尾,一下接着一下的逗弄抚摸。小猫哼了声,舒展起短腿的粉垫子。

      陆成佑就挠它的下巴,它眼睛眯得更看不见了。

      见殿下竟然喜欢,管家问道:“可要留下?”

      陆成佑说:“送到杜——”

      一时顿住。

      小猫被挠得餍足,突然停了,不情不愿地摇尾巴。

      陆成佑拍了拍它的头,沉吟后说:“罢了。”不过三日就要嫁过来,何必麻烦。

      便吩咐道:“把它洗干净,养在王府。”

      除了鱼,府里还没有过别的活物,管家摸着猫的头,问殿下取个名字。

      陆成佑想了想:“改日再取正经的,先叫它……”

      唇齿轻吟着几个字。

      说出口,就成了:“小乌龟。”

      管家不明白,这、是什么道理?

      他整夜想,自问琢磨出其中深意,于是,小厮来问时,十分骄傲道:“你就不懂了,古有‘龟寿千岁’,殿下仁慈,想让它福寿绵长呢。”

      翌日晚。

      陆成佑收到皇上罚抄的《高祖庭训》。

      彼时,永晏宫中,灯盏通明。

      赵元缊站立书案前,看陆成佑细细翻阅他的抄录,暗自咬牙。

      等阅完,忍不住呛他:“明日便是婚仪大典,皇叔此刻,必定欢喜至极。朕真希望有个人,能体贴皇叔,问寒问暖,伉俪情深。”

      “谢皇上金口玉言,不过本王所求,唯有一事。”陆成佑轻叹,圈出几个错字。

      赵元缊皱眉凑近,他抄书明明很专注。

      笔端轻放,陆成佑抬眼直视他:“先帝授命本王辅佐皇上,然而势孤力薄,独木难支,但愿王妃与本王连理,一体同心,共助皇上千秋大业。”

      赵元缊嘴角抽搐:得了吧,你就是想让朕多做一份功课。

      面上却假惺惺地说:“如此,要有劳皇婶了,希望她柔心弱骨,不似皇叔,笑、里、藏、刀。”

      后四字,是紧咬牙关挤出来的。

      乌鹊大街的宅子,千难万难才睡着的杜蝉君,做了个古怪又荒诞的梦。

      梦中,她手握长鞭,正在盯皇上写课业。

      而她的身后,陆成佑笑得斯文温和,却也拿紧鞭子,乌沉沉的眼睛不眨地锁住她。

      杜蝉君突然惊醒,冷汗浃背。

      她摸了摸掉出衣襟的玉蝉坠子,白着脸:我是生病了么……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chinchin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鳥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