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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隐玉 ...

  •   转眼已是五月中旬,城中风絮缠绵,总是打着旋儿飘进午后的疏窗里。梅子由青转黄,梅雨联翩瑟瑟,桥边的摊贩少了,零落的油纸伞自街上飘过,青檐下雨坠如珠帘,扎着红头绳的稚童在檐下用手指接雨玩,玩得满手湿漉漉的。
      那家人的窗中已飘出了炊烟,女人的叮嘱声隐约从墙里传来:“囡囡,不要吃雨水——”

      杨真的案子终于不查了。
      城中自端午以来风声鹤唳的气氛终于稍缓,县衙中扣留的一众居民皆放归家中,江海楼夜终于能重新开门营业。
      只是赶上了雨季,骤然开业,难免门庭冷落。算命的在檐下躲雨,店里的伙计闲来无事,抓了一小把蜜饯,蹲在算命的旁边,让他给算一算。

      只是命途如雨,谁知何时雨落,谁又能想到那金尊玉贵的刺史公子也会丧命于此呢?
      两人聊了几句,俱有些戚戚然。
      雨声疏疏,人声尽没雨声中。

      江海楼下,郴江之畔,城中一夜的梅雨后,烟柳千万树,万树皆湿润如新。
      一个青衫刀客撑着一把素面的纸伞打桥上走过。
      路过“成记果脯”的门前,她脚下便拐了个弯,在檐下站定,抖一抖伞上的雨水,雨珠随着她旋转的动作跳散开来,落入脚下的积水洼中,荡开几圈细小的涟漪便不见了。
      她把伞靠在门前,走了进去,扬声道:“老板,要一斤乌梅脯。”

      这人正是春生。
      杨巡病了,袁让死了,群安令擎等着倒霉了,她也终于能从那小院里的竹椅里拱出来,去拜访那聂家祖孙两个了。
      她从那油纸包好的乌梅脯中拈出一个丢进嘴里。

      腌渍这果脯用的乌梅必是好果子,失水皱缩后依然粒大且饱满,表皮有一种柔亮的色泽。店家也很愿意放糖,乌梅原本的酸被糖渍的甜中和了,滋味很足,在嘴里嚼一嚼便口舌生津。
      难怪阿柳推荐这家店。
      春生暗暗认可了阿柳在舌尖上的品味。

      剩下的乌梅脯包好,贴身放了,春生又撑起她的油纸伞往前走。
      满地水洼,她的皂靴沾上了细细的泥,衣角也被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些许。穿过三条巷子,她在祥云巷第三户站定了。

      被雨打湿的木门颜色愈发深沉,斑驳的黑漆被雨水洗净,色泽明亮了许多。春生在敲了几下门,湿润的木头敲击起来有些沉闷。
      “谁呀?”这次应门的是个年轻的女声。

      户枢喑哑,院门从内侧被打开了。
      开门的是个十六七的年轻女子,一身玄色短打,手脚腕处皆绑了几圈布条,头发尽束在头顶,看着像是习武的装束。她身量颇高,几乎与春生眉眼平齐,一对宽肩,鹰目剑眉,眸光清寒锋锐,宛如一柄利剑直刺人心。
      春生看着她的形容,猜想道:“聂隐玉?”
      “你认得我?”聂隐玉挑眉:“我不曾见过你。”

      这是,正堂内传来老妪的声音:“阿玉,是谁?”
      春生便高声道:“婆婆,是我!”

      老妪认出了春生的声音,忙解了罩衣从正堂出来,口中道:“是你呀?五月过了一半了,我只当你把此间事忘了呢。”
      春生二次失约,理亏在先,赔笑道:“婆婆莫怪,我实在是要事缠身。这不,带了点乌梅脯来向您赔罪了。”
      她把乌梅脯递过去,老妪轻哼一声,接过果脯,算是受了春生的赔礼,转而对孙女引荐道:“阿玉,这是……”

      她顿了顿,发现自己还不知春生的名字。
      好在春生察觉,机灵地接话道:“鄙姓林,双名春生,四季之春,生死之生。”
      老妪道:“是了,这位林娘子便是我那日与你说的那位刀客,欲为你引荐去处的人。这是我孙女,聂隐玉。我便不多介绍了,你都晓得的。”
      后半句是说给春生的,春生自然点头。
      一边点头,她还一边想,别说这位婆婆不知自己的名字,便是自己也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呢!但既能称呼,她便也没多问。

      聂隐玉点了点头,对春生似淡淡的,将人让了进门。
      春生向老妪投去一个稍有迷惑的眼神。老妪干巴巴地与她对视一眼,却不曾给她回应什么信息。
      三人在正堂对坐了,聂隐玉便直剌剌地开口道:“听说,有位娘子手下缺人,不知是缺个打手吗?”
      春生想了想杨鉴的行事,道:“若说是打手,倒也不错,只是……”
      她话还不曾说完,聂隐玉便皱眉打断道:“我不去。”
      春生一愣,看了一眼老妪,猜想道:“你想留在镖局,陪婆婆过平凡安稳的生活?”

      老妪忽然插了一嘴,哼道:“她哪里是为了我?”
      聂隐玉竟也不避讳地点了点头:“我生于此世,又有一身武艺,自然想做出一番事业来。便是不成,也能在镖局安稳度日,为何要去做人的打手,整日与阴谋为伍,,刀尖舔血,过见不得光的日子?”
      阴谋、打手、见不得光。
      春生仿佛被对面的人攻击了一把,心中暗暗失笑,无奈道:“此打手,非彼打手。阁下是磊落英杰,若是屈就阴谋诡计之中,便是我也会痛惜的。”

      聂隐玉听她如此说,才算来了点兴趣:“不妨详说?”

      怎么详说呢?我为你引荐那人已经靠所谓“阴谋诡计”把事情解决了,现在缺少的是正经在编的下属?
      春生沉吟道:“若说打手,世间有一人之打手,便是你所言阴谋之事;有一家之打手,为家族私欲而死;有一州一城之打手,为乡邻故土而死;亦有一国之打手,为四方疆土、一方文明而死。人们称最后一种为:将军。”
      聂隐玉身体微微前倾,可见来了些兴趣。
      “阁下既有一身本领,我岂会推荐阁下做一家一人之打手,如此岂非辱没?”

      “哦,你说我能做将军?”聂隐玉坐了回去,冷嘲一声:“林娘子,你是不是看不出来?我是个女人。”
      “能,也不能。”春生说:“如今世道,女子做将军,自然是千难万难;正如女子做县令、做刺史,做一家之主,亦是千难万难。可我听闻有女子殚精竭虑、百般筹谋,眼看着要做一家之主、一城之主;难道阁下便无此心此志,甘愿消沉在此吗?”
      “我怎么不曾听说。”聂隐玉嘟囔道:“你说的是谁?”
      “正是我将为你引荐的人。”春生说:“杨刺史之女,杨鉴。”

      杨鉴……
      这个名字近日在群安可是无人不知。
      郴州士庶对她褒贬不一,可杨氏如今也确然只有她能出来顶事了。杨氏坚持要把当庭焚衣一事打造成一段佳话,一个他杨氏此代立于世家中的招牌,眼看着还要写进族志中、以传后世呢!
      袁让被她当众一刀砍了头,焚衣明志后,杨家将善后做得也很是体面:将袁让的尸身收敛了,交给他随行的护卫,令之带回琼州。
      还要昭告天下说,昔日你袁让杀我爱子,尚且给我爱子留了全尸;如今我女儿为兄报仇,我杨氏也做不出辱尸之事,自然也会拼出个全尸还给你们,留了袁让下世的体面,两家才算是互不相欠了。
      至于琼州袁氏那里是不是觉得两不相欠,她们郴州的居民却是不知了。

      说是杨鉴,聂隐玉算是了解春生所谓的“一家之主、一城之主“指的是什么了。她捕捉到春生的用词,露齿一笑:“殚精竭虑、百般筹谋?我可听说杨小娘子是至孝至贤之人呢。”
      春生暗示至此,便不可能说更多了,因此也只是回了一个友善的露齿微笑:“阁下将来,说不定也能是至孝至贤之人。怎么,如今这人的分量,可还用得起你?虽不能许你做一国之打手,但许一州一城之地,还算宽裕。”
      聂隐玉被春生笑得头皮发麻,不由抖了一抖,倏忽起身道:“好,干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隐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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