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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雪融的时候,整座南梧城仿若变成一块滴落蛋糕,雪人已经成了蛋糕上融化的奶酪,被视作信号接收器的树枝也凌乱地掉落在地上。
      季青柚路过时看到那条红黑格纹围巾,沾满了已经开始消融的碎雪,以及脏污的水痕。
      从地上捡起来的时候,已经完全湿透,冰凉刺骨。

      上面裹满了雪的味道。

      “你吃饭真的太快了。”纪西阮在廊下看着她,嘟囔一句,“我感觉为了跟上你我都要消化不良了。”
      季青柚拿着水涔涔的围巾走进来,瞥她一眼,
      “你下次可以不用和我一起走。”

      “那不行,我忍不了独自一个人吃饭。”纪西阮说着,又显然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去捡这么一块脏兮兮的围巾,还要一路都拿在手里,便问,“这是什么?”
      季青柚看她一眼,没有情绪地说,“围巾。”
      “……”纪西阮哽住,好一会,又问,“你什么时候喜欢捡……东西了。”

      刚问完,电梯停在某层,有个穿着白大褂的人一边揉着脖颈一边走了进来,眉眼立体,狭长的丹凤眼微微上挑,五官浓烈美艳,栗棕色卷发被束起高高的马尾,利落干净。
      电梯里有很多人出声,和来人打招呼,喊她“秦医生”。纪西阮也跟着喊了一句,甚至还移开了点位置,让秦霜迟站在季青柚旁边。

      秦霜迟点点头,一个个打招呼,等走到季青柚旁边了,笑眯眯地拍了拍纪西阮的肩,喊了一句“纪医生”。

      纪西阮肩麻了一半,呲牙咧嘴,“秦医生你又收不住力气了。”
      “是吗?”秦霜迟愣了几秒,反应过来赶紧给纪西阮揉了揉,语气放软,“对不起啊纪医生,我没注意,现在还痛吗?”
      “……嗯。”纪西阮声音莫名变小了许多,像是蚊子嗡嗡叫似的,说了一句“没关系”。

      季青柚瞥她一眼,却不小心对上秦霜迟的眼神,她垂了垂眼,也轻着声音喊了一句“秦医生”。
      秦霜迟“哼”了一声,轻飘飘地说,“季医生这是上哪去,这么多天了,想和你一起吃顿饭都不容易,亏我们还在同一家医院呢。”

      电梯里有人笑出声,“你们姐妹俩还喊秦医生季医生的,这听起来有点不怎么亲热啊?”

      季青柚下意识攥紧手里的围巾,肩却一沉。秦霜迟懒洋洋地搭住了她的肩,往后瞥了那人一眼,又笑眯眯地说,
      “我们一家人就喜欢这么喊,我还喊我妈秦主任呢。”

      “叮——”

      话音刚落,电梯到了,一群乌泱泱的人走了出去,带走了熙熙攘攘的吵闹声,只剩下她们三个。

      季青柚把秦霜迟的手从自己肩上拿下来,简洁地回答她之前的问题,“回科室。”
      秦霜迟不太满意地收回手,看到季青柚手里紧紧攥着的围巾,虽然看得出已经被整理过。
      可上面还是沾着些脏痕,甚至是湿的,凉的,因为她看到季青柚的手指被冻得发红。

      这条围巾显然对季青柚来说不够整洁,秦霜迟的目光在上面停留一会,“听说小酒回来了?”

      “嗯?小酒?”纪西阮有些疑惑。

      季青柚“嗯”了一声,“前几天回来的。”
      “你们见过了?”秦霜迟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高兴,“我还没见她呢。”

      “谁啊谁啊?”纪西阮在旁边抓耳挠腮。

      季青柚说,“见了两面。”

      秦霜迟“啧”了一声,却又想起一个好笑的事,“小酒小时候最可爱了,会喊姐姐,虽然只有偷我化妆品的时候会喊,诶你记不记得……”
      “那年她学化妆,给你画了一个大花脸,结果自己笑得肚子痛进医院,我们手慌脚乱地送她去医院,小酒在路上害怕自己要死掉了,乌泱泱地哭。”
      “你那大花脸还没洗掉,背了她一路,也是倔,明明小时候你身体素质不行,还是坚持要自己背她,最后满脸的汗和那些化妆品混在一起,丑得像个花猴子。然后我一看小酒,虽说哭得厉害吧,但也干干净净,湿湿乎乎的,和你对比那可太明显了。”

      说着,她又感叹,“那时候就觉得小酒很漂亮,也不知道她现在长什么样……”

      “估计现在也挺漂亮的吧。”纪西阮终于找到了插话的缝隙,顶了顶季青柚的胳膊,“你说是不是?”

      “叮”地一声,电梯到了。

      外面的空调暖风吹进来,拂在脸上,有些热。季青柚要走出去的。
      可在出电梯之前,她抱着被热风吹了许久的围巾,只说了两个字。

      她说,“漂亮。”

      纪西阮跟了上来。电梯里的秦霜迟又嘱咐季青柚,“记得过几天和秦主任还有你姐夫一块吃饭哈。”
      纪西阮倏地停住步子。

      季青柚回头,电梯门已经关闭,她看到纪西阮的额发被头顶的空调风吹起来,柔和的侧脸却被吹得有些寂静。

      “怎么了?”季青柚问。

      纪西阮反应过来,从兜里掏出没有响的手机,虚晃一枪,“那个,有电话,我接一下。”
      季青柚凝视着她,想说些什么,可纪西阮的表情看起来并不想听她说这些话。
      过了几秒,她转身,身后的纪西阮就真的接起了电话,像一阵风似的快速从她身边走过去。

      季青柚快速跟上去。

      纪西阮戴好口罩,一边走一边和她解释状况,“十六床,李教授的病人,前几天刚入院,七岁,腹部有个软块,做了腹部CT和穿刺活检,查出来肝母细胞瘤。肿瘤不大,李教授决定下周做手术。”
      “刚护士打电话,说是刚刚吐得有些厉害,让我去看看。”

      说着,她又轻叹口气,“小女孩还挺乖的,见我一口一个姐姐,生这么严重的病,也还是不哭不闹,每天抱着那个奥特曼,说是我们要相信光。”

      说完后,纪西阮已经按下手消,搓搓手进了病房。
      季青柚跟了一会,最后状况平复,她看着小女孩虚弱苍白的脸色。
      却还是没能说什么,只是替昏睡过去的七岁女孩擦了擦嘴边吐出来的黏稠物。
      憔悴的家属握着纪西阮的手询问情况,季青柚捞起刚刚被搁置在一旁的围巾,走出了病房,寻到自己的管床病房,一一查看病人的状况。

      下班之后,她准时赴约,意料之中的,约好的医院旁边餐厅位置上,坐着的只有陶幸子一个。

      季青柚推门进去,陶幸子看到她后,局促地朝她挥了挥手,等她走近,又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和衣领,慌乱地给她倒了杯水,解释,

      “赵医生突然家里有事,然后其他的同事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昨天明明答应好的,但突然也都说有事。”

      季青柚的动作顿了一下,只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也没有喝水。

      “那……那我们先点单?”陶幸子轻咬住唇。
      季青柚抬眼望过去,镜片下的漆黑瞳仁里没什么情绪,“陶医生,你有什么事情要和我说吗?”

      这个问题太过直接。
      陶幸子愣住,几近忘了眨眼,过几秒磕磕绊绊地否认,“……没,没有啊。”
      季青柚低头,“我等下还有一个约,不能浪费时间。”
      陶幸子僵住,肩膀绷得紧紧的,等季青柚再一次望过来的时候,她泄了气,抿着唇角,有些难过地说,
      “我就是,想和季医生交个朋友,然后熟悉一下,发展一下关系……”
      她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像是摊牌了似的,“好吧,我觉得我好像有点喜欢季医生。”

      当然,她也很清楚,季青柚并不喜欢她,甚至可能不记得她,但她觉得,就算她装傻,季青柚也能滴水不漏地拒绝她。

      所以,还不如说出来。

      说完后,她偷偷瞄了一眼季青柚,却又不太敢直视,因为她害怕季青柚脸上出现嫌弃的表情。于是她看到季青柚一直戴在手腕上的表,换了一个款式,但还是墨绿色。

      这让她有些惊讶,却还没来得及问。

      季青柚就把手放了下去,抬眼看过来的时候眸子里有几分疑惑,“陶医生,你为什么喜欢我?”
      没有人会在别人表白的时候表露出这种疑惑,好似疑惑的不是你“为什么”喜欢我,而是你为什么喜欢“我”。

      问这句话的季青柚,似乎觉得自己很难被喜欢。
      这并不符合陶幸子对季青柚的印象,特别是那次,足以让她刻印在脑海里的画面。

      第一次来南大三院实习的时候,一切对她来说都是陌生的,像是刚孵出来的小鸡仔就被要求下蛋,她什么也下不出来,一问三不知,迷迷糊糊地跟着上手术台做二助,教授让她缝几针试试看,她都发抖得不行。
      那是她第一次临床实习,上真实的手术台,也理所当然地没成功。帮她擦屁股的是一个手很稳的一助,她被教授凶了几句,眼泪摇摇晃晃,只盯着那人缝针的手,戴着医用橡胶手套的手细细长长,但打的每个结,力度和速度都控制得极好,精准得像是机器人。

      她一直忍着没哭,也不知道站在哪里,就一直在那看着。
      结束之后,一助抬眼看她,从头巾和口罩中露出来的眉眼微冷,在头顶手术灯照耀下,显得克制又禁欲。

      “辛苦了,陶医生。”

      只这么一句话,就让她的眼泪没能憋住,走出手术室的时候崩溃得不行,不是因为教授凶她,是因为在那一刻,她觉得自己一辈子都不能当好一个能做手术的医生了。

      但是那个一助,却在那个时候喊她陶医生。

      后来,她弄清楚了一助的名字,是科室里的季医生,不是纪,是季,听说跟了几百台手术,没出过什么错误。也送走过几个病人,但从来没掉过眼泪。有人说,外科不需要眼泪。有人说,季青柚是个不折不扣的机器人,足够专业,却也没有和病人的共情。
      但陶幸子看到了季青柚在值班室里没日没夜地看资料,理病历,看到了已经上了几百台手术的季青柚仍然在利用空下来的时间,不停地用模型练习腹腔镜下缝合打结。

      也看到了,季青柚在科室一个病人抢救无效身亡后,一个人跑到露天中庭枯坐着吹风。

      陶幸子悄悄跟了上去,转了好大一圈,看到了在角落里,微微弯腰坐着的季青柚。还穿着那套空荡荡的刷手服,被柚子皮色的夕阳照耀着,发丝飞舞,被映上虚幻的光。

      摘了眼镜,微微低着头,就似是褪去外壳的糖炒栗子。
      本就温软细润的五官,让她在这一刻变得柔软。

      “季医生。”陶幸子走过去,坐在她旁边。
      季青柚没抬头,仍旧看着自己手腕上的表,是一块墨绿色的表,看起来有些旧。

      看了一会,她迟缓地点了点头,喊她,“陶医生。”

      陶幸子这才发现,季青柚真的很瘦,瘦到喉骨都有些突出,但因为皮肤过于白皙,显得特别性感,特别是在微微仰起头看人的时候,配上漆黑瞳仁里摇晃的碎光,有一种清冷的性感。
      那是陶幸子第一次认识到,季青柚也会有这么生动的时候。她知道传闻多半有夸张成分,季青柚没哭,脸上仍旧是没什么表情,可却又在风吹起头发的那一秒显得很难过。

      “季医生,你没事吧?”陶幸子问她。
      季青柚摇头,咬字很清晰,“没事。”
      “……那就好。”陶幸子松了口气,想起上来之前听其他人说的,季青柚在这家医院第一次面临死亡时的故事。

      据说那是一个冬天跑步猝死的患者,季青柚在上班路上遇到,一路心肺复苏按过来,到了医院又和急诊科医生一起轮流按,按了两个小时,还是没能救回来。
      有目睹了全过程的人,看到季青柚举起还在发抖的手,克制地盯着手表上的时间,极其冷静地宣告了病人的死亡,之后便头也不回地投入其他工作,甚至拒绝了和家属见面的要求。

      她是个没有眼泪,也没有错误的机器人。
      很多人这样说。

      可那一天在中庭,陶幸子看到已经下班了的季青柚,用右手紧紧地握住自己戴着手表的左手,盯着手表上的时间,一分一秒地度过。

      陶幸子想来想去,没看出来这个手表有什么特殊的,便问季青柚,
      “这个手表看起来对季医生很重要。”

      外科医生的手表通常会起着很多作用,查体的时候需要计时,赶时间的时候也需要时刻提醒自己,还有时不时会出现的,像这样的事情……因为时间对医生来说很重要。
      季青柚没看她,只盯着自己手上的腕表,用手指轻缓地摩挲表带,那是陶幸子第一次见到季青柚的这个小动作。
      但是后来她又发现,季青柚在紧张的时候,或者是放空休息的时候,都会有这样的小动作。

      “送我这个手表的人,当时挑选了很久,存了很久的零花钱,不知道从哪里听说这个牌子的手表最适合医生戴,我最开始一点也不想当医生,某天我提了一句有点想当医生了,她就给我买了这块表。”
      “后来在选大学专业的时候,我想,这么贵的表,买都买了,总不能反悔,我不想当不讲信用的人。”

      季青柚头一次说了这么长的一段话。

      陶幸子受宠若惊,却也觉得惊讶,因为她想不到季青柚会是有着这么简单想法的人。可她又忍不住问,“后来呢?”

      季青柚闭上眼,热烈的风穿过她温润的五官,莫名多了几分流动着的情绪,

      “后来我经常想起,她和我说过,当医生的每一秒都很艰难,也很珍贵。我当时不知道看完《实习医生格蕾》一到八季的她为什么会这么说。再后来,我真的成了医生,就发现她说得对,当医生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很艰难,却也很珍贵,因为每一分每一秒……”

      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季青柚微微低着眼,看着手表里转动的秒针,纤长的睫毛上映着跳跃的光,柔软的发丝飞扬在脸侧,声音很轻很轻,

      “好像都会让我的世界,变薄一些。”
      那天的季青柚,好似一只裹在茧里的漂亮蝴蝶。

  • 作者有话要说:  又是一章五千字!(求夸星星眼)
    呜呜呜好喜欢青梅青梅,她戴着手表的时候,就会觉得她一直在陪着她诶,就会觉得这个世界对她来说变薄一些诶呜呜呜,我永远爱纯爱选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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