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First Eye》何处东洲

13、第13章

　　“柒语默。”夏雨诗在身后叫了他一声。

　　柒语默转过身，只见她穿了件自己衬衣和裤子，虽然已经尽量挑了最小的尺码，但还是大得夸张，裤腿都垂到了地上。

　　柒语默蹲下身，帮她把长出来的那部分卷起。

　　夏雨诗不禁有些不好意思。

　　“你回去的话……你爸爸不会怎么样吧？”

　　夏雨诗神色立刻黯淡下来。她沉默了一会，终于低声道：“我可以留在这里吗？”

　　“什么？”

　　“我回去的话，我爸爸不会再让我见到你了。他是有那个能力的。”夏雨诗低下头。

　　柒语默慢慢点点头，“我住到我爸妈的房间里去，你住我房间吧。”

　　此时此刻，夏雨诗心中满是紧张与羞愧，不敢相信那话是自己说出口的。

　　虽然自己只是单纯地希望不要和他分开，但把这种话说出口的确需要莫大的勇气。

　　更没有想过今后要怎么过下去。

　　不过目前而言，只要和他在一起就好。

　　夏雨诗口袋里的手机振动起来。

　　“喂？是初瞳吗？”

　　“姐姐……你在哪里？”

　　“我在……柒语默的家里。”

　　电话那头的夏初瞳明显沉默了一会儿。

　　“姐姐，你是住在他家？”夏初瞳的口气似乎难以置信。

　　“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暂时不回去了。”

　　夏初瞳呼吸有点乱，“我帮你把衣服什么的送过来吧，明天正好是星期六。”

　　夏雨诗慢慢擦掉眼泪，“谢谢。”

　　“姐姐，你还是尽早回来吧。”

　　“姐姐，其实，我也一样喜欢你。”

　　“姐姐，姐姐……那件事，对不起了。”

　　她用力揉着眼睛，眼泪越来越多。

　　放下手机，她终于真正感觉到，记忆里明亮的阳光，彻底并且永远地消失了。

　　有时候，总会觉得偶像剧里的剧情太假太恶心。而现在，这些滥俗的剧情却真实地发生了。

　　漂亮的、温柔的、聪明的、甜美的、善解人意的，姐姐，怎么看都是完美并且无可挑剔的。

　　童年的青梅竹马。

　　所以说，她会和柒语默在一起天经地义。

　　而自己呢？

　　骗子。这两个字重重地撞击在了心脏上。

　　夏初瞳想起以前做的那个梦。

　　梦里面柒语默被巨大的海浪带走了，说不清悲伤还是如释重负。梦里的少年是阴郁的，面容憔悴。他就在黑色的波涛中，任由海水把他卷走。而自己站在一块礁石上，动也不能动，只能流泪，看着他一点点消失。

　　这个梦，多像一个悲伤的暗喻，昭示着日后将要发生的一切。

　　——我最喜欢的少年。

　　——你已经离开了。永远地、彻底地、远离了我。

　　——再也不会回来了。

　　*

　　钟轩的对面坐着院长。

　　“孩子，有一件事，我必须告诉你。”

　　钟轩看着他，“您说吧。”

　　“其实，你是我的儿子。”院长缓缓说了出来。

　　钟轩的脑袋“嗡嗡”响了起来，却并没有所谓的痛苦、伤心与难过，他甚至感到轻松与一种逃离困境后的快乐。

　　贫穷的、肮脏的、底层的、屈辱的世界，谁都不会喜欢。

　　*

　　在钟轩还很小的时候，那种压抑就包围着他。同学们上下课都有父母来接送，只有自己永远孤零零的一个人。别的同学可以骄傲地说：“今天，我过生日，爸爸送给我一个游戏机。”之类的话，只有自己从来没资格这么开心。他的脸上时常会有於青出现，从来都没有别的男生穿的显得帅气的衣服。

　　在别人的指指点点与同情的目光里长大。

　　尽管是在这样的世界里，依然长成温柔的、纤尘不染的少年。

　　他永远出现在不可企及的梦境里，当他满含忧伤却仍在微笑的时候，当他表情淡漠目光凛冽的时候，当他在逆光里沉默的时候，空气里似乎都会有月光飘落。温柔的甚至是透明的轮廓就轻轻浮现出来。

　　*

　　“那么，你是我的……爸爸？”钟轩动了动嘴唇。

　　“是的，我才是你真正的父亲。”院长激动起来。“当我还是门诊部实习医生的时候，我就和你母亲在一起了。”他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后来，你母亲的家人硬是要她嫁给当时家境还算有点底子的钟国群，真是可笑。钟国群是个出了名的混混，萍芳嫁给这种人，不是这一辈子都毁了吗？”

　　钟轩一言不发地听着。

　　“后来，我发誓一定要出人头地。我成功了，却失去了萍芳和你。”院长斯文的面容浮现出苍凉的情绪。“你愿不愿意回到我身边？孩子，和你妈妈一起回来，我一定会用下半生好好待你们。”他的眼角似乎有泪光闪动，紧张又期盼地看着钟轩。

　　钟轩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眼前的这个男人儒雅温，钟国群与他相比真是天差地远。但是，一想到他十七年来都没有找过自己，心里很不舒服。

　　院长似乎看出他在想什么。“其实，我一直都在打听你们的下落。你们搬过住处，对吗？”

　　钟轩一愣，“是啊，你怎么知道的？”

　　“而且搬过两次，这样算来，一次是在你七岁的时候，另一次在你十三岁的时候。唉，后来就再也没有你的消息了。”院长长叹一声。“那天，你同学送你来，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觉得非常熟悉，这就是父子连心吧。”

　　钟轩默默，望向院长，他正用一种无比怜惜珍爱的目光凝视自己。

　　于是心里逐渐温热一片，不由自由地轻轻唤了一句：“爸爸。”

　　院长抱住他，眼泪流淌下来。“孩子，我们现在就去你家，把你妈妈也接走，到我们的新家去，好吗？”

　　*

　　下了车，院长径自带着钟轩往弄堂里走去。

　　人们都兴致盎然地看着他们，预感会有一场好戏发生。

　　两人上了楼，家门是虚掩着的。推开门进去，只见苏萍芳正在洗衣服，一件湿淋淋的衣服还在手上。一见到钟轩，她立刻把衣服往水斗里一扔，“儿子，你怎么样了，没事吧？我都快急死了……”她看到钟轩旁边的男人，目光闪烁不定起来。

　　然后，她的表情一下子凝固了，嘴唇翕动着，喉咙里发出一个模糊含混的声音：“正成？你是正成？”

　　“是的，萍芳，我回来了，这些年，你……”

　　苏萍芳苦笑着摇了摇头，“不要提了，你倒是没什么变化，而我却老了。”

　　叶正成跨上一步，“你不要再过这种日子了，我接你走吧，和我们的儿子去我们的新家。”

　　苏萍芳看向儿子，钟轩说：“其实，其实……爸爸一直都在找我们，他一直惦记着我们。妈，你就答应他吧。”

　　苏萍芳终于点了点头。

　　这样的生活，她再也无法忍受了。

　　这时，酒醒的钟国群走出房间，一眼就看见了刚才的情景。

　　包括刚才的对话。

　　他的心里一下子就凉了，接着一股怒火冒了上来，气势汹汹地走上前去。

　　“怎么，这个野男人是要带你私奔吗？”钟国群恶狠狠地揪住吓得呆住了的苏萍芳。

　　叶正成一把打开钟国群的手，“钟先生，请你注意你的言行，在这个城市，我虽说不上是什么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但是……”他微微一笑，“我要对付你，还是易如反掌。”

　　钟国群恼羞成怒，拎起叶正成的领子。

　　叶正成厌恶地反手勾住钟国群的手腕，借势一翻，就把钟国群摔在了地上。

　　他抽出一张30万的支票放在桌上：“这30万，买一个清静。以后，如果我再看到你出现在我们的生活里，就别怪我不客气。”叶正成带着钟轩和苏萍芳，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钟国群趴在地上，好半天才缓了过来。他看到那张30万的支票。死死地盯着它看，眼睛里爆出了血丝。他忽然发出一声沉重混浊的叹息，接着，将那张支票揉成了一个纸团，攥在手心，用力到骨节发响。

　　*

　　钟轩和苏萍芳坐在叶正成的车里，感觉像做了一场梦。

　　钟轩看着窗外纷乱的街景飞驰而过，终于感觉到自己彻底与过去的生活，告别了。

　　也可以有一个完满的家庭，也可以远离黑暗。

　　终于不用走在交错的电线下，终于不用被绝望淹没，终于不用在天黑的时候踩着昏黄灯光一个人走向弄堂深处。

　　这是某种意义上的逃离。

　　钟轩轻轻叹了口气，说不清的情绪填满了胸口。

　　*

　　夏雨诗在陌生的房间里怎么也睡不着。

　　闭上眼睛，甚至可以听到隔壁房间少车微弱的呼吸声。她有种紧紧抓住了什么的感觉，再也不愿意松开。

　　总觉得柒语默是近乎于完美的少年。生命趋于极端化。从当初的小默，到后来遇见的夏初瞳的男朋友，并且不断伤害她的柒语默，再到现在的柒语默。他的眼睛背后似乎总是隐藏很多混浊的说不清的东西，并且会担心他哪一天会突然之间消失不见。

　　所以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他。

　　只要他可以不离开自己的世界，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只要可以留在他身边，只要可以和他在一起。

　　夏雨诗听着他轻微的气息声，捕捉关于他的每一个零星的细节。这是在她身边的、切实存在的少年。在将近十年的离散后又重新遇见的少年，带给追索一生的美好回忆的少年。

　　*

　　柒语默重新潜回到梦里。

　　——所以，你走吧。

　　——永远地，离开我的世界。

　　——不要再出现在我所涉及的黑暗。回到本该属于你的光明中去。

　　现在，是几点了？

　　我不知道。自从你离开后，时间再也没有流逝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