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書》吴骅

26、廿六、

　　祭酒活埋龙妖·高袁发现实情

　　祭酒把龙小妖带到了豫州灵宝「载天山」时候，小妖将信将疑的看着他——好好一活埋，天宫哪不能找个地头？为什么带他到这来？便一把揪住祭酒衣襟：“哎哎~！老头老头、你是不是……要私放我？或者……面授什么机宜？”

　　结果祭酒看都没看到一眼，径自拎了人一把推进他早挖好的那个，直径一丈、深约两丈的地洞前。那小妖眼神便有些慌了，揪着祭酒的衣襟不松手。可祭酒不是虞大头！一把很推、毫不容情！“啊……”龙妖本就重伤，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便一头栽了进去，“砰——”的一声巨响，配合着泥翻土滚，“啊恩……”撞到了坑底，还好反应快，团着身子才没伤到头，但本就每一块好皮肉的身子还是哆嗦了几下，可怜兮兮的蜷缩取来，呜咽着：“嗯嘶——嗯……嗯哼~~”祭酒心里有点酸，可没说话，就站在旁边看。

　　等那妖缓过劲儿来，翻过身子，惨白的小脸往上一扬，嘴角撇了又撇，半响才嗫嚅出一句：“真埋啊~！？”说完就委屈了，死死咬住嘴唇，瞪着大大的眼睛看他。

　　老儿心中默念了一句：龙娃娃，小老儿只能帮你到这里了。便抖手一抔土埋了下去。
　　“哗啦——”那妖猛地抬起衣袖挡住了脸颊，呛咳着：“……大爷的！你真埋啊！！”

　　“哗啦——！”
　　“老头你！你看在十五年弟兄的份上……”

　　“哗——！！”
　　“祭酒！！你行行好~~放小的一条生路。成不成？！我、……咳……我还、我还想见他……”

　　“哗——！！！”
　　“一面……咳咳咳！你大爷的！王八盖子滴！老乌龟~！洒三点！！！”

　　祭酒停下动作，看着动弹不得，土已经盖到膝盖的妖孽说：“你若交出书来，娘娘说了。小老儿还可以绕你一命……”不要交啊……千万不要交，娃娃，事到这份上，小老儿也决定帮你了。都说，死不可怕，可怕的是等死，小老儿骗了那老娘们，你怕死，定会交书、就算不交，死了这秘密也就沉底了。只有这样，才能把你带来这里……你不要怕，小老儿不会让你死的，因为……“可小老儿也说了，要是交了书，就永远没得再见你家太子爷的机会了！”

　　他知道？！“你知道？！”
　　祭酒一笑——小老儿有什么不知道的？“交不交？！”
　　“…………不交！！！”

　　“哗——！！！！”好！！！
　　“咳……你们没心没肺~！老子不是……！！”
　　“那你就……有心有肺的去死吧！”

　　一抔抔黄土倾倒了下去，龙妖的身影被缓缓的埋住。渐渐地，他不骂了，开始用嘶哑断续的声调，唱起了曲……

　　「天已老，情难绝……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
　　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执子之手，与子共著。
　　执子之手，与子同眠。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执子之手，夫复何求……」

　　“哗啦………哗啦………”

　　最终，寂静无声。

　　◆ ◆ ◆ ◆

　　虞啸卿慕地心里一阵绞痛……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居然和得了失心疯一样，开始奋力的挣脱袁朗设下的定身咒。

　　“……不是火山！”一把跳将起来，袁朗扯了下高城的胳膊，也不管这突如其来的地动山摇了，拔腿就往刚才冒烟的“山口”跑。“快来！”高城一愣，刚想问，却发现——他娘的、确实不是火山！！这“神石”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估计是个法力强大的家伙，强行挣脱之下，刚才被定在石头上的刻纹此刻居然真的如潮水一般褪去！！

　　而袁朗发现了什么，踉踉跄跄踩着水一路淌了过去。高城暗骂了一句，赶紧撵上去扶。靴子踩到了水了，才发现不对劲——还以为是“神石”作祟，可这一阵的地洞山摇之后，水里面的浮石居然多了起来。而如果只是一块石头，跳下去应该跳被潭水齐腰莫过。但、袁朗虽是一脚深一脚浅，可这水下面的石头明显是连成一条线的！！

　　哪儿是什么神石啊！！分明是座神山！

　　意识到了自己和袁朗念情书念出了一个“山神”，高城不由有点冷汗。山体挣脱定身咒的力气很大，浅浅的岸边裹着潭水此刻居然有了数道漩涡出现。危害很小却着实让人踉跄——不敢运用轻功，怕这个“连体山”再度藏匿。袁朗也因为伤势还未痊愈，被那激流和山体整的差点栽倒水里。

　　高城一把扶住他，袁朗感激的冲他点点头：“发现了？”
　　“恩。MD刚才还在琢磨这唐基好好干嘛把我们引到这个关口来呐。”高城回答——言下之意是他也明白过来了：好像自从袁朗和他发现了那石头上的秘密之后，这个“石头”就……活了！！

　　而虞啸卿确实是活了。刚才他心里乍然一痛，那种“失去龙文章”时候的痛苦骤然倒绞回到心里。而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想着是不是龙文章地下有知，告诫自己千万不能再害了这个和他长得很像的人？唐基那张阴险的嘴脸闪过，虞啸卿骤然决定，不在抱着什么侥幸心理——刚才袁朗念龙文章名字的神情，明显是认识的！！

　　虽然被人念出情书很脸红。可在那一瞬间，虞啸卿决定：说什么也不能让袁朗再靠近自己！！最好的方法，就是自己现在浮满了浑身的文字藏起来，让两人摸不着北！！所以，这太子爷才分了似的乘势强行运功，也不怕地动山摇的就开始挣脱定身咒！！管他的，到时候死无对证。让他俩个当成火山喷发就好！

　　可袁朗哪儿肯依，好不容易让他猜到了龙文章可能的消息，还不拔腿就追！但虞啸卿四千五百年的修炼哪儿是吃素的？纵横三界的剑灵再厉害又岂是千年神龙的对手？眼见着袁朗刚才加的定身咒就要尽数被破，那石头上的文章也要尽数消散。袁朗一急，令高城撑住他的身子，自己站在一块浮石之上，双手飞快结印——十指翻飞，黑金色的光彩隐隐乍现。当阵势完成之时，高城回首——糟糕，那石头已经全数消退！！而刚想告诉袁朗，却听那人一声低吼：“破——”与此同时，指尖已经变成了纯金的光彩，居然猛地向上直直的打向那结界的顶！！

　　金色的光柱穿透了灰白色的云雾。虞啸卿也被袁朗这强大的一招震的愣住了，一时动作也慢了下来。可袁朗那一招又何止为了好看，打在顶部的金色光柱居然还有后招！结界本就是个封闭的空间，光柱一击之下，被顶端不规则的空间反射。随着那“轰隆”一声——

　　居然……

　　“小心！”，袁朗低喝一声，拉着高城便一个翻身跳下水。

　　“噗通”一声，两人被他扯进了边上的池水里。待到荡漾的水波平息，高城透着淡蓝色的水，双腿勾住水下的石头隙缝，不自觉的捏住鼻子抬头望去——只见漫天金色的雨点倾洒下来，飘零的六花占据了整个世界。而灰白的天空、青翠的环山和幽静的寒潭，都被金光反射的越发鲜亮起来。高城被眼前的景色震惊，袖口却被袁朗拉扯了一下。扭头就见那人嗤嗤的坏笑，心道估计又是用了损招。

　　果不其然，须臾之后，那四处飘散的金花骤然狠狠的砸了下来！！虞啸卿本来也看的呆了，等到被那一粒粒的金石子儿砸的生疼却无法动弹，才恨恨的咬起牙来。

　　高城起先还有些疑惑袁朗为何拉他下水。待金石子儿砸到静潭之上。随着咚咚的落水声、和被打倒后立刻动弹不得的水藻，才反应过来袁朗刚才是施了个更高级的“定身咒”。于是两个人相互拉扯着在水里左闪右躲不要被碰到。好在入水后后的石头减速良多，否则他们自己都逃不过。

　　高城不由暗暗咂舌：好家伙，这招数用的可真是够损的，摆明了欺负结界上空可以反射么！！！这回虞啸卿是避无可避的中了招，只能在心中是一阵哭天喊地——简直就是好心遭了驴肝肺！！就是欺负他的身躯庞大闪躲不开啊！！顺带一个劲儿问候袁朗的十八代祖宗。

　　待到金雨过去，山谷中但凡被砸到的地方都变得静止。于是高城一手牵住袁朗，一手就往水底的石头上摸去——乘现在我们找那个火山口去。袁朗点点头。

　　可等到高城的手由于在水藻上打了个滑，一把扣住了澡下石头时，他猛然愣住了——这还得拜袁朗总喜欢往他手上写字之故，这一摸之下怎么坑坑洼洼的感觉那么熟？连忙一扯那人，让他过来一起看。

　　“噗——咕噜噜……”等到扒开石上水草，浮现景象却皆是让两人差点一口气吊不上来呛死潭底：好家伙……又是字！！！原来哪里是整块巨石上刻了情书？放眼望去。压根就是整个山体的石块上都是各种各样的字迹！！！！！

　　两人对视一眼，惊疑不定。

　　◆ ◆ ◆ ◆

　　带着“水锈”的石质画卷展现在高袁二人眼前的时候，高城其实并不是那么高兴的。小时候曾经被母亲拎着耳朵怒斥：你看你这犊子见天的舞刀弄枪忒没出息，小心改明儿只能上街上磨菜刀！却没想到自己不仅没磨菜刀混口饭吃，反而得以三生有幸骑在神山脉络上、用绝世邪剑刮水草！

　　高城觉得、有、点、气。
　　不是应该有点窘的么？啊不！

　　早知道袁朗是相当在乎那位叫做龙文章的兄弟——甚至从两人开始逃亡起便提都未提自己被绑家眷了。可在乎到一看出水下石头也有字迹，不仅是字迹甚至正面朝阳处还刻了图画。下一秒就窜到了自己的臂上、化为银白剑气缭绕的邪剑真身，牵引着高城用手拿他身子去刮砍那些缠住山石的水草。高城还是觉得……吃味儿了！

　　屁股老大不情愿的慢慢往前挪，纯把外裤当抹布。从水中一路往岸上蹭——高城委实没好气，并非他小心眼儿——虽然有那么点。但本来两人千里迢迢来到这儿目的就是为了救小宁小帅的。袁朗一路对他找兄弟的真实目的三缄其口已经不说了、现在本末倒置不寻找他们进来多时的结界出口也按下不提，可刚刚高城刚想问问袁朗发现了什么，居然连叫迭声，那厮也不搭理、尽自就缠上他的胳膊拿他当“开山劈石”劳动力——还是个透明！换做寻常人等，那早得生气！

　　可眼见着袁朗并无停手意思，高城虽然心里不爽——来这里莫约已一日功夫，小宁小帅深陷囹圄也有二十四时辰朝上了；但也就看起石头上的图画来——反正没有袁朗他一介凡人也出不去，他更不能丢下袁朗一个人。但看着看着高城也气不起来了——因为石头上居然是一副叙事画！

　　本以为和那情书一样含义不明无厘头。却没想到前因后果都老老实实交代清楚。两道眉峰自然皱起，高城凝思：先有情书、后有图画，加之刚才“神石”上源源不断的内力。究竟是怎么回事？莫不是山真成精了，把自己当雕刻的“原胚”不成？索性仔细的研读起来，未想……越看越心惊。

　　袁朗显然也是看到的了，那寒光剔透的白金邪剑居然也隐隐铮鸣起来——

　　『原来，天地之间，还有一对叫做虞啸卿和龙文章的情侣。东海太子爷与他的“银样镴枪头”在千年之前已己之力挡万夫之勇！摄北涂侵略者于东海之外，歼敌数万、独立群雄！枪杆子原是地狱废弃阴沉木、性格妖孽行为诡谲；太子其实一见钟情却自知不明。

　　妖孽通透、妙计迭出戏左右，危难之际更号令百万兄弟集结南天门上，与北涂侵略者一决雌雄！后终于□□对绿豆、抱得妖孽归、卿卿我我算是鸳鸯飞。未想太极否来乐极生悲，妖孽“功高盖主、出身卑下”，被丞相唐基借口打入冷宫。太子斡旋不成只得考虑早日架空龙王称霸东海，甚至不惜更改历法坚持立男子为太子妃。却不想马屁拍在马脚上。虞啸卿是情种，龙文章未必不是英雄。一个是出身优渥避讳人间冷暖、一个用自信掩盖了所有自卑。龙文章心下以为虞啸卿此番“立妃”是一种折辱，而他“心含天下”；虞啸卿却咬牙坚持英雄不问出处，讲究什么形式狗屁。

　　两人皆是倔强，于是冷战数日：妖孽在冷宫韬光养晦生闷气，太子发誓混个人模狗样出来“以振夫纲”。然天有不测风云、横路杀出孙猴子程咬金，偷走了东海定海神针，局势骤然失控。虽是冷战观念不同，两傻蛋心念对方确属不假。结果误会导致更多误会，龙文章背着虞啸卿请命堵住了海底火山眼足有三十八天，而虞啸卿终于整顿好东海得到消息去寻妖孽，到地方却见心上人斜倚地上周围地府官差刀尖带血…………』

　　冗长却惊心动魄的故事带着老旧的回忆与爱情，一路洋洋洒洒从水中蔓延到滩涂。后面，却慕地中断，只余句句伤情诗——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排空驭气奔如电，升天入地求之遍。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高城起先看的盎然，后来便黯然了。哎……这看来，又像是没得善终啊……袁朗却是越看心越寒——对高城来说龙文章不过是一个未知的名词，是个新鲜的故事。对袁朗来石刻却解开了一个个迷团——为何再见龙文章时他会委身一个破旧落灰仓库？这头听到定海神针事迹为什么数年之后又销声匿迹。还有自己怎会看到龙文章和虞啸卿近乎绝望的抱在一起，还有龙文章苦苦哀求着找他讨来阴气……

　　白芒一闪，袁朗骤然幻回人身，高城直觉手上一空，都没来得及阻拦。袁朗便一拳头砸在了虞啸卿的“龙石”之上！他妈的这不是两个情圣，而是两个自以为很懂对方的愣头青！
　　高城心疼的一把拉过来把人圈进怀里。

　　- 别这样……你兄弟的结局我们还没看到……
　　- 看到了！！这样、分明大爷的就是……

　　高城紧紧的抱住袁朗。将脑袋埋到对方的肩井中。

　　- 毕竟还没有证实，还是有……
　　- 有屁的希望！轻用其芒，动即有伤，是为凶器；深藏若拙，临机取决，是为利器。
　　- 袁朗…………
　　- 高城……我这傻兄弟、怕是凶多、吉少……

　　高城心里，骤然一疼。

　　- 袁朗，我们，不要分开……
　　- …………

　　…………

　　袁朗终究是没有回答那个问题的。高城抖落着水珠子，把又变成邪剑的袁朗“提溜”出来——这别扭的人权当没听见高城刚才的情话，挣脱出来，一副非要上岸去“弄个明白”的架势。毕竟事关他的兄弟，高城没有权利阻拦。便提着袁朗化的邪剑转过一道小小的山隘。

　　可转过山隘这才发现，二人追着石刻上故事，居然就这么一路游到了一个黝黑洞口附近——这正上方，可不就是刚才“火山”喷发之处？高城心对于刚才袁朗的不回应，多少有点不痛快，自嘲似的一勾唇“嘿~小样儿~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却没想到……一个身着黄色衣衫的家伙，出现在那黑黝黝的洞口边上。啊？

　　“余治？你咋在这儿呢？哎？”绝不对不该出现在此处的小妖怪，居然赫然现身，还在往安个洞口上“涂抹”着什么。
　　见到高城的瞬间，吓了一跳，提着剑，一个惶急转身，手上一闪往背后藏了一道黄影。

　　高城眉头一皱，本能的就说：“唐基也把你关这里来了？藏啥玩意儿了你？”作势，便要上前去掰余治的胳臂……

　　◆ ◆ ◆ ◆

　　祭酒老儿拍了拍手，把那活埋龙文章的坑洞踩了踩平，喃喃念道：“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哎……”背着转身，便往山下走，“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一个小小的脑袋，从树丛后面冒了出来——居然有人藏在此处。定睛一看，可不正是那先得龙妖半日跳下人间的陈小醉？那姑娘大眼睛眨巴了眨巴，拎起裙摆急急忙忙往刚被填上的洞穴奔了过去，双膝一跪，便扑下去要挖土！

　　可还没等她下手家人，庶地眼前黑影一花，那仙风道骨本已下山的老头儿，却直挺挺的伫立在了眼前，小醉被吓了一跳，登时跳起来往后退去。“你……”

　　却出乎意料的，祭酒附身一揖：“姑娘，请你速去虞龙山寻得太子虞啸卿，求援。”右手二指一并，在小醉的额头上点了一下……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