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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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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灯影无声
朴素的木床上,纱绢垂落,床上半躺半靠着一个男子,双眼闭合,鼻梁笔挺,嘴唇丰润。
白羽摘愣在当场,第一反应就是瞄了墨云翻一眼,见他脸色虽然绷得紧紧,表情中到没有情蛊发作的预兆,也就暗自舒了口气。倒是黄家公子在白羽摘身后推了一下,语气里没了日前的冷漠:“羽摘兄弟,才几日你就不认识了么?这是子桥啊。”
又道:“咱们轻声点,他太累了,还在睡。”
这眉,这眼,确实是蓝子桥不错,但他不是已经……
莫非,他并没死,金莲裳听从墨云翻的劝诫放了他?
“黄公子,你在哪里找到他的?”
“也不是找到的,我本来在屋子里休息,忽然听到楼下有人吵闹,觉得奇怪就下楼看看,谁知一眼就看到子桥躺在门外。那吵闹声,就是店老板在跟伙计商量怎么处置他。”黄轻寒坐在床边,握着蓝子桥的手,双颊上染了淡淡的红晕,“羽摘兄弟,我就想,这是命中注定啊,子桥知道我想寻他,所以自己从金家姑娘那里逃出来找我。”
白羽摘哑然。
是么……这就是命中注定。
红线两端拴彼此,三生石上刻一双,命中注定,半分不由人。
黄轻寒轻抚着蓝子桥的手,眼里是化不开的浓情蜜意,低声说着:“我只剩一只手啦,以后你要不嫌我,我就用这只手抚摸你,搂着你,抱着你,再不给你离开我的机会。”
白羽摘望着两人交握的手,勉强笑了笑:“蓝三公子自然不会嫌弃的。”
黄轻寒扑哧笑出声,忽然想起了什么,踅身招呼道:“哎呀,你们看看,我是傻了,都忘记招呼你们了。羽摘兄弟,云翻兄弟,别在门外站着,快进来坐坐喝杯茶。”
他说着,却并没离开床铺一寸,也没有放开握着蓝子桥的手。
此情此景,于白羽摘看来并无不妥,但对于墨云翻那样的个性来说,实在不啻为一种嘲讽。白羽摘担心他身上的情蛊,也不敢自怨,又偷瞄了他一眼,见他不知何时已经锁了眉头,知他已濒忍耐的边缘,急忙殷切地为他搬了椅子,拉他坐下:“云翻,坐下休息会儿。”
墨云翻看了眼被他拽住的袖口,拧了拧眉头,最终还是没拍出那一掌。
白羽摘不知自己已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又急忙为他沏茶。碗盖子在杯上一抹,抹去多余的细沫,双手捧过来:“出去一天口渴了么?喝茶喝茶。”
他不接,只是皱眉。
“怎么了?”
“……你没洗手。”端了那茶碗半晌,白羽摘的手都快酸了,墨云翻才说。
呆住。
一盏茶端在手中,倒也不是,不倒也不是。
黄轻寒笑着摇头:“为君红袖添香,为君素手调羹,你们两个倒也般配……”
话未说完,墨云翻的一张脸迅速黑了下去。
“黄公子,这是形容姑娘的,你别拿来调侃我。” 白羽摘又忙着打圆场,言语间将调侃墨云翻的部分一并承担了去,一边说,一边不忘把手里的茶碗放在桌上,再不敢乱倒茶。“说起来,如今蓝三公子回来,我们还要进苗疆么?”
黄轻寒将五指与蓝子桥的五指相交握,痴痴的说:“你知道的,子桥他爹总想要并吞江湖,于是我和他的爹说,若我们能取得苗疆的宝藏,就承认我们两个。所以我们才打算下苗疆,可事到如今,我想开了,去什么苗疆啊,什么得到别人的承认,那些都是假的,守在他身边,哪怕隐姓埋名,也是美满不过。”
“所以……不去了么?”白羽摘试探着问。
黄轻寒还没来得及回答,一直默默看着的墨云翻冷冷的开口:“去与不去,还是另说,我有一句话要先请教黄公子。”
这一次,黄轻寒握住蓝子桥的手,没有开口。
墨云翻冷笑:“当日是谁同我说,若救回了蓝子桥,便消失到他找不到的地方?”
黄轻寒略一迟疑,旋即温柔笑了起来:“是啊,当日是谁说的?羽摘兄弟,是你说的么?”
他这一问,白羽摘一震,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看他。
“那……是我说的么?你可有听过?”
白羽摘看着他嘴角淡淡的笑容,张了口,却没办法回答。忽然间,好像觉得他从没有过的遥远和陌生。
黄轻寒轻轻叹了口气:“我也没听过,白家兄弟也没听过,云翻兄弟,空口无凭,你莫要再说些奇怪的话了。”
轻描淡写的几句话把墨云翻逼得哑口无言,他急火攻心,当啷一声,宝刀出鞘。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敲门声,店小二招呼道:“客官,你吩咐的热水来了。”
白羽摘审时度势,急忙开门:“请进,请进。”
小二一进门就注意到房间的剑拔弩张,白羽摘急忙接了他手中的热水盆:“黄公子,是你要的热水么?”
黄轻寒点头,又吩咐小二炖些鸡汤,小二赶忙点头退下,关好门。
开玩笑,多耽搁一下,只怕性命不保。
黄轻寒看都没看墨云翻手中的刀,幽雅而从容地走过去,接过白羽摘的手中的水盆,放在床边,低声念叨:“你这几天辛苦了,身子乏了吧?我帮你烫烫脚。”
说着跪下身,为蓝子桥脱了袜子,又在热水里拧湿了布巾,一寸寸,细心地帮他擦着脚。虽是极卑贱的活儿,但他干来再自然不过。
白羽摘沉默了。
当啷一声,宝刀入鞘,墨云翻一声冷笑:“黄轻寒!你够卑鄙!”说罢,砰的踹开门,转身便走,再不逗留。
白羽摘担心他怒火之际大开杀戒,急忙追了出去。出门前不忘回头看了最后一眼,黄轻寒并没有因他们的离去而停下手中的活。他仍旧跪在蓝子桥床边,帮他擦着脚,那份亲密,再也没办法插进去第三个人。
一眼,便已足够。
夕阳西下,天色已晚,灯焰初燃。
白日梦也是时候该清醒了。
墨云翻抱着刀、沉着脸走过回廊,一脚踹开自己的房门。所到之处,鬼神退散。
他就着水盆洗了手,又用绢子擦过,之后把自己的衣服钱财翻出来,整理了个包裹,猛一抬头,灯火阑珊处,正见到白羽摘怯怯地站在房门口看他。
一股被背叛的感觉涌上胸口,不由得怒从中来,冷笑道:“姓白的,方才你好会做人啊。”
白羽摘哑口,心头浮起一阵悲哀,也不知是了他,还是为了自己。沉了半晌,才硬着头皮问:“你这是……要走么?”
“不走做什么?!他们一个为了对方可以放弃生命,一个为了对方背信弃义,姓墨的留在这里做什么?!见证他们情比金坚的坏人么?!”
知他怒极,再多说什么多做什么只会激怒他,可白羽摘还是忍不住往屋内走了一步。
墨云翻皱眉看着他的动作,只是冷笑。
见他没有骂自己,白羽摘偏着头,轻声问:“可是,你……你不是说……喜欢一个人就要夺过来么?”
握着刀的手指紧了紧,墨云翻没有回答。
白羽摘又走近一步:“你不是说我们一人一个……拆散了他们么?”
墨云翻的眼里添了几分轻蔑,冷冷道:“事到如今,你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
垂着头慢慢抬起,白羽摘终于直视着他的眼睛,轻声说:“……其实,你并没你表现出来的那么凶……”
墨云翻持刀冷笑。
白羽摘的嘴角露出一抹笑容:“其实,你是个温柔的人。”
“哈,”墨云翻不屑冷笑,“你的笑话讲得不错。”
三步之遥,白羽摘默不作声地看着他。
“可惜对我来说,笑话毕竟是笑话,没什么意义,你们好自为之,墨云翻这个恶人也该是时候退场了。”说罢,再不看他,抓起桌上的包裹,拂袖而去。
白羽摘沉默地望着他走出三步之外,然后慢慢合上双眼,垂下了肩膀。彼此擦肩而过时,心口莫名揪成一团,虽没中蛊,却比中蛊还要难受。
想要伤害一个人,或许,非常简单。
然而,脚步声在门外停了下来,身后传来他冷淡的声音:“姓白的,你要不要一起走?”
白羽摘睁大眼睛。
转过头来,看到他挺直的脊背。
他说:“黄轻寒不值得你信任,一直跟着他,总有一天会吃亏的。”
说不得缘由,突然之间,鼻子一酸,竟落下泪来:“……好。”
“我打算去苗疆,如今,我还有些事情要交代。”
“……好的。”
“可能去了就没办法活着出来。”
“好的。”
“可能要利用你天魔教少主人的身份。”
“可以的。”
“可能……”墨云翻说着,沉默了。
白羽摘仍在轻轻回答:“好的,没关系。”
油灯啪的爆了个灯花,墨云翻转过身来,无奈地叹了口气:“不过在这前,麻烦把你的鼻涕眼泪洗干净。”
“……好。”
白羽摘低头笑着。
小二将热气腾腾的鸡汤送了过来,黄轻寒笑着接过,打赏了小二,便吩咐他退下了。
浓浓的鸡汤用了些药材熬成,澄黄澄黄的,浮着一层油花,盛在青花碗中,小瓷勺一拨,碗中汤水就泛起小小的波澜。
黄轻寒扶着蓝子桥坐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肩头,舀了一勺鸡汤送他嘴边,轻声说:“小时候闹饥荒,你总喊吃不饱,不过以后……我不会再让你饿着了。我虽只有一手,却还是可以喂你鸡汤的。”
勺子微倾,鸡汤顺着蓝子桥紧闭的嘴唇流向下巴。
黄轻寒如同未见,又舀了一勺送他嘴边:“我们去江南,去寻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养养鸡鸭,教教稚子读书……这样的生活,当真不错。”
鸡汤顺着蓝子桥的下巴流进被子里,浸透了客栈被褥,黄轻寒又将第三勺鸡汤舀了起来。这样轻轻地说着鬓角厮磨的情话,这样一勺勺喂着鸡汤,仿佛已是天长地久。
澄黄的鸡汤去了半碗,黄轻寒舀着鸡汤的手却再也没办法抬起来了。当啷一声,青花大碗掉在地上,他用力搂紧怀中的身体,滚烫的泪水落了下来。
“子桥,子桥,子桥……
“子桥,我们究竟,究竟为什么要入这江湖啊……”
他说着,眼泪再也止不住。
然后,有一双手轻轻的抬起来,搂住了他。
怀中的人,睁开了眼睛。
送鸡汤的小二啧着舌头去向老板报告。
那黑衣青年美则美,却不是个善茬,倒是黄衣美人的性格可以说上一等一的好。若要一定挑剔,哎,可惜黄衣美人只有一条胳膊。
不禁一声长叹。
正在算账的老板横了花痴中的小二一眼,伸手召他过来,拿了一钱银子给他:“去城东的棺材铺买副棺材来。”
“买棺材做什么?”小二不解。
老板叹了口气,烛火摇曳,照在他脸上明灭不定。
他压低声音:“那个蓝衣服的……我见到他时,已经没了脉搏,再这样放下去,该臭了。”
啥?!
“那掌柜您还让那位黄公子把尸体抬进来?”
掌柜放下了手中的毛笔:“那位黄公子哭的那么伤心,我实在不忍心……”
小二打了个哆嗦,摸了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青着脸干笑道:“您可别吓唬我,我胆子小。”
老板看了他一眼,便不说话了。
正在这时,客栈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小二急忙应了声“来了”,急忙跑去开门。
吱扭一声,木门打开,冷风灌进来,吹灭客栈里的油灯。
小二瞬间跌坐在地。
门外的人脸色苍白,穿着一席蓝衫,眉梢微微上挑,双目直勾勾的望着前方。
这一次,连老板的脸色都青了下去。
前前后后换过三盆洗手的水,指尖被冷水冻的通红,墨云翻望向自己的表情仍旧是一脸厌恶。白羽摘的手泡在水里,只能干笑着,继续洗第四遍。想到之前这人自己都洗了七次,还用了三块皂角,就觉得自己再多洗两次也无所谓了。
虽然,他们只是捡了几个铜板。
然而,当他换了第五盆水时,墨云翻的脸色却从厌恶慢慢变成了阴沉。他想起了一个之前因为愤怒而被忽略的事情,似乎,在他们谈话的时候,蓝子桥一直没有睁开过眼睛?
“白羽摘。”
“啊?”白羽摘被这声吼吓了一跳,水从指尖流去,留也留不住。
“你是不是瞒了我什么事情?”
“……”
唔。确实瞒了很多,但,他指的是哪件?
白羽摘狐疑的望回去。
墨云翻还刀入鞘:“不对,我得去看看……”
话说了一半,推开木门,脚步就僵在门口。
白羽摘凑过去问:“怎么了?”只一眼,他也呆住了。
走廊上,那人斜持着一把扇子,笑意盈盈地望过来。
烛火染在衣角,夜露浸透丝履,轻裘缓带。
扇子缓缓展开,蓝子桥叹道:“今夜好静啊。”
墨云翻心头毒蛊骤然一缩。
——他,不是在黄轻寒的房里么?
蓝子桥便笑:“怎么了?认不得我了?是谁说要陪我一生到老到死?这就忘了么?”
墨云翻无法回答,只觉从来没有过的心疼,疼得手都颤抖了。
轻声一笑。
蓝子桥走上几步,展开手臂搂了墨云翻的脖子,将头靠了过去,轻身叹息:“你的身上真暖和。”
墨云翻咬着牙:“怎么?黄轻寒肯放你过来?”
“我要来,他一介书生,还能拦住我不成?”
“真差劲。”
“嗯?”
“我是说……你的演技真差劲。”手中突然寒光一闪,刀锋到处,蓝子桥从上到下被劈成两半。一股冷风平地卷起,刚才的蓝子桥瞬间消失不见,地上躺了一个碎成两截的木头傀儡。
白羽摘走过去捡起那具傀儡。
巴掌大的傀儡上,横七竖八的缠着几根根头发,在被劈开的胸腔里,趴着一只被一同劈成两半的蜈蚣。
“你怎么知道他是假的?”
“……他为了黄轻寒连命都不要了,怎么可能再来喜欢我?”墨云翻冷冷地瞪着那木偶,脚下一个趔趄,嘴角溢了点血丝出来。
哪怕是傀儡,哪怕是假的……可有那么一瞬间还是会心动的。
注意到他的异样,白羽摘急忙扶他坐下,手指搭上他的脉门:“你怎么样?”
墨云翻看了眼按在自己脉门上的手指,皱了下眉头,终究还是没有挥开:“……死不了。”
虽然死不了,但情蛊发作起来却一次比一次厉害,或许是拜僵尸毒所赐,这小小的虫子越来越难压制。
再这样下去……只怕,只怕……他会心衰而亡。
白羽摘想着,脸上带出流露出几分伤痛。
墨云翻瞥了他一眼,靠在墙上,笑得轻狂自负:“若真到了难以克制的那天,我就一刀宰了乱我心智的人。”
“……若是杀了一个,还有一个呢?”收回把脉的手,白羽摘抬起头,望着他。
“那就剜了这不听话的心窍出来。”
握着碎成两半的木头傀儡看了许久,白羽摘微微开了口:“你宁死也不愿杀了对你放蛊的人,金姑娘……她真幸福。”
墨云翻脸色微变,别过头去,攥紧了一双手。
白羽摘正要再安慰他几句,却听楼下的传来了一声惊呼。他们两个对望一眼,一前一后,双双纵了出去。
楼下横着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从尸体的衣服上隐约可以看出来那是之前送热水的小二,有七八个人正蹲在尸体旁撕扯着尸体的手和脚,大口大口吞咽着,而在不远处,店老板瘫软在地,面容惊恐地看着这一幕。
唯一一枚白蜡横倒在地,烛火摇曳,照着分吃尸体的人,他们长着同样的脸。
蓝子桥的脸。
白刃出鞘,墨云翻一刀斩去,其中一个“蓝子桥”碎成两段。噗的,汁水崩裂,一条漆黑的蜈蚣挣破“蓝子桥”的眼球,爬了出来。其他几个立刻停止了争夺,扑上去,将那条蜈蚣撕碎,塞进嘴里。
同类相残的场面让白羽摘心头一悸,忽觉身后有人呼吸,一转头,一个蓝子桥正倒挂在背后,面对面,鼻碰鼻,咯咯咯地冲他笑着。
黄轻寒躺在床上,轻软的被子摩挲着他的皮肤,那人吻着他的皮肤,从面颊吮到嘴上。黄轻寒搂住了他,和他唇舌交缠着。
短短几日的相思已经足够折磨得人肝肠寸断,怎么样的亲吻都不足够宣泄心中的寂寞和痛苦。
那人亲到了喉头,手也从腰线一路抚上来,忽然,伸手捏住了他的喉咙。
“子桥……你……”
空气一下子抽离,他挣扎起来,双手拍打着压在身上的人,但是那人只是把他的喉咙掐得更紧。想要张口喊人,可是声音根本没办法发出来,肺被抽空,短短时间内,他的眼前一片漆黑。
手上再没有力气挣扎,黄轻寒放弃了抵抗。可在同时,掐在咽喉的手松了开,压制在身上的重量也一同消失。苗人制蛊,是将蛊虫放在一只器皿里让它们自相残杀,所以对于蛊虫来说,同类的尸体是最美味的盛宴。
忽然吸入的空气让黄轻寒大声咳嗽着,视力缓缓恢复,看到那个长的和蓝子桥一样的人流着口水,正摇摇晃晃的向房门走去。他想也没想,挣扎着扑了过去,抱住了他的腿,不让他离开房间。房间里桌椅被带倒,乒乒砰砰响成一片。
蓝子桥掉转过头,目光恍惚无神,涎液滴滴答答的流到衣服上。他踹黄轻寒,却被抱得更紧,黄轻寒是用了拼死的力气。
“……就算,就算是假的……”
他近乎哭求。
蓝子桥抄起手边的一个凳子,全力砸了下去。
砰——
一声钝响在房间内回荡。
鲜血涌了出来。
蓝子桥陶醉地闻着香味,抽出脚,跌跌撞撞地走到门口,打开了房门。
因为距离太近,客栈里又有很多无辜的旅客,弓箭根本派不上用处,白羽摘将随身携带的短匕刺入眼前蓝子桥的胸口,那人发出一声惨叫,变成了一具傀儡,心口处的蜈蚣爬了出来,嗖的,钻入白羽摘的裤管。闻到同类的味道,楼下其他的蓝子桥向白羽摘扑了过去。炼制时巫蛊时,必须将上百条虫子放在一个蛊盆里相互厮杀,最后吃掉其他所有虫子的那只就是炼成的蛊虫。
白羽摘将那条蜈蚣从衣服里抓了出去,但即使如此,肩头还是被扑上来的傀儡咬了一口。
连番的躁动,客栈里投宿休息的人早已醒了一半。有人好奇,打开门往外瞅,结果被傀儡一口咬断了脖子,咕噜噜几声,脑袋滚落到他夫人脚边。
可怜的女人蜷缩在地,不断地打着哆嗦,忽然听到有人敲窗,她僵硬地转过头,看到窗口有张蓝子桥的脸正扯着嘴角冲她微笑。
尖叫声,哭泣声,奔跑声,客栈里乱成一团。
墨云翻的刀劲儿用得巧,一刀一只,连傀儡胸腔的蜈蚣一同一劈两半。然而,从门口,窗户,房梁却冲进来更多的傀儡。
有胆子大的人学着墨云翻的动作,冲上去拿菜刀砍那些傀儡,一刀落下,扑哧的一声,蜈蚣甜腥的汁水溅了满脸。他愣了下,用手抹脸上粘稠的液体,下一瞬,他的左半张脸就被傀儡咬了下来。
“大家都回房!不要出来!也不要让那些蜈蚣爬上身,更不要让蜈蚣的□□溅到身上!”
白羽摘边喊,边向黄轻寒的房间奔去。
他清楚地记得,在那里,还有一个蓝子桥。
面对着越来越多的傀儡,墨云翻攥住了手中的刀:“金莲裳,我知道你在,你出来!”
一层黑气从客栈的下面涌起,交缠着,缓缓凝成一个坐着轮椅的人形,小姑娘穿着朴素的男子衣裳,头上银色的汉人发簪熠熠生辉。
她用中指和食指间夹着枚铜钱,满意地伸出手,从钱孔望去,所有人的头和身子都被铜钱残忍地分成两半。
在她的腿上,横七竖八地放着十几个傀儡。
“云翻哥,你找我?”她问。
“你玩够了没有?!”
望了一眼四周,莲裳无辜的笑着:“你不是要我还你蓝子桥么?我还了,还不止还了一个。难道不该谢谢我么?”
“你要我怎么感谢你?感谢你送上无数的幻影,感谢你告诉我我只配拥有一个幻影么?”
莲裳把铜钱放了下来:“生在福中不知福。对我来说,哪怕有个幻影,也是好的……”
墨云翻没有给她继续说下去的机会,冷硬地问:“最后一次了,你是收回这些傀儡,还是不收?!”
“不!”莲裳咬着嘴唇。
墨云翻再也不说其他,只是挥起了刀。白色的刀光在黑暗中跳跃着,有人可以看到他是如何出招的,却没有人看的到他脸上冰冷的神色。
一刀一个,那些蓝子桥虚幻的容颜就化成了一具具损坏的傀儡木偶。
莲裳的眼中有了惊怒,她将腿上的傀儡一个个扔在地上,化成新的蓝子桥。然而,即使是这样,仍然没有办法拦住逐渐逼近的墨云翻。
“不要忘记,我也是在苗疆长大的,是跟着你和金蕊碎一起长大的。”木偶和蛊虫的碎片掉落在地,墨云翻冷面无情的挥着刀。
“是啊,你在苗疆长大,却背叛了我和我哥哥。”膝上的傀儡木偶即将用完,莲裳从腰上抽下一条软鞭,刷的,鞭子在面前的桌子上一绕,将桌子带落在地,破碎的木屑变成了无数面无表情的木头人。
却终于……不是蓝子桥的脸了。
墨云翻轻轻舒了口气。
他长身纵跃,在半空中翻了一个身,最后一刀挥了出去,而这一刀,正抵在金莲裳的胸口。
“你敢!”小姑娘攥紧轮椅的扶手,狠狠地看着他。
噗的一声。
像是捏碎了一枚熟透了浆果,冰冷的刀锋插入了金莲裳的心口,黑色的果实汁液顺着刀刃流下来。
墨云翻握着刀,冷冷地说:“我自然敢。”
莲裳的心口破了一个补也补不上的大洞,她睁大双眼,绝望而痛苦的望着他,似是从未想到他会如此绝情。
“这一刀,是还你为我下的蛊。”
刀锋干脆利落地从心口抽了出来,小小的少女因为疼痛而昂首呻吟着,然后,她的身体一点点融化,黑气从她胸口四散开来,那些蓝子桥的傀儡、木头人,瞬间变成一滩滩木屑。
黑色的气流吹乱墨云翻的长发,黑气散尽,吧嗒一声,在他面前的地上落了一枚银色的簪子和一个少女样子的木偶。
而在木偶破了的心口,趴着一只已经死去的丑陋蜈蚣。
“连你也不过是个丑陋的傀儡!”
墨云翻伏身,捡起那枚银簪,黑色的蛊虫汁液从他的刀刃流下来,像是冰山上融化的黑雪。
“没有什么傀儡幻象可以迷惑我,因为,我是负心薄情的墨云翻。”
簪子握在掌心,一点点被内力碾成齑粉,他忍不住笑了起来。客栈里那些刚刚才见识过他轻功刀法的人,被他的笑声一震,都不禁打了个寒颤。
连一个女孩子都能下手,他比鬼怪还要残忍。
墨云翻就在众人恐惧的目光中捡起一个傀儡,坦然的一步步走上楼梯,古老的楼梯在他脚下咯吱作响,他目无表情的走到黄轻寒的客房。
推开房门,房间内白羽摘半跪在地,正抱着黄轻寒默默地流着眼泪,而他怀里的黄轻寒大睁着无神的眼睛望向空无一物的房梁,似乎要透过房梁看到外面漆黑的夜空。
“那些傀儡我都解决了。”墨云翻说。
白羽摘抬起头看他。
墨云翻继续说:“连那个金莲裳的傀儡也都被我杀了。”
白羽摘愣了一下,垂下睫毛,轻轻应了一声:“……哦。”
“只是‘哦’?你不吃惊?不觉得我罪无可恕?”这一次,到是墨云翻觉得不解了。
“……她有错在先。”
墨云翻怔了下,才道:“在这江湖待的久了,你这活佛总有一天也会变成俗人的。”
白羽摘没有回答。
倒是他怀里的黄轻寒终于动了动眼珠,无意识的重复着:“……江湖……江湖……只要拿到了苗疆的宝物……我们就可以得到这个江湖的认可……”
墨云翻把手中的傀儡抛进他怀里:“这就是你跟我争的蓝子桥,一个傀儡。”
黄轻寒立即挣脱了白羽摘的搀扶,颤巍巍地搂住了怀中的傀儡,放声痛哭:“就算是个傀儡,也好啊……”
白羽摘试图安慰他,但是根本不知该如何开口。
黄轻寒哭着,哭着,手指一松,啪嗒,傀儡掉落在地。
白羽摘弯腰去捡那傀儡,却见他抬起了头,眼睛缓缓睁大,嘴角忽然露出粲然一笑:“我听到了,我听到了,是子桥,是子桥他回来了。”
他说着,一把推开白羽摘,摇摇晃晃地走出房门。白羽摘急忙追了出去,看到他在所有人吃惊和恐惧的目光中,一步一摇地走下楼梯,抱起了一颗和尸身分离的头颅。
“黄公子,你……”
白羽摘几步跑下楼梯,却见烛火中,黄轻寒闭上双眼,温柔地将那头颅拥在怀里,轻轻笑着:“子桥,我就知道你是不会离开我的。”
嗤的,烧了整夜的蜡烛终于燃尽最后一滴眼泪。
尘归尘,土归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