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光同尘》君忆否

8、说理想

　　真好。
　　江野躺在宿舍的另一张床上，静静地听金宝说话。
　　金宝可能是说话来了劲，有些睡不着，又说了一些他听说的关于妈妈的事情，有点意犹未尽。
　　“江野，你妈妈呢？”他问的这个问题完全没有经过大脑，只想着跟小伙伴分享话题，话一出口，就暗叫糟糕，想起了顾爸跟他说过的事情，想道歉。
　　江野并不觉得这有什么。
　　天下有很好的妈妈，当然也有不太适合做妈妈的妈妈。
　　他很平淡地叙述了一下自己的母亲。
　　天下无不是的父母。
　　她能把他好好的生下来，他就应该感谢她。
　　“舅舅还跟你说了些什么吗？”
　　“啊，没有。”金宝连忙否认，“他说有些事情，是你的隐私，他不能说。”
　　“没什么不好说的。”
　　黑夜里，不能看到江野的表情，他的声音很淡，把那个保姆虐待他的事情，简单说了一下。
　　就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金宝听完却反应很大，生气地跑下床，站在江野的床边给他抱不平：“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人！”
　　江野很自然地拉住他的手：“谢谢你。”
　　金宝毫无自觉，躺到了兄弟的床铺上，对坏人表示了措辞严厉的谴责。
　　江野听他说完，又温和地说：“之前说你名字俗气，很对不起，是我没有好好认识你，我很抱歉。我其实就是妒忌你，因为在我心里，舅舅救了我，我很敬仰舅舅，但是舅舅却像是更喜欢你。”
　　“不会，顾爸也一样喜欢你的。”金宝连忙说，“我也不好，那天还打了你。”
　　不过是被小猫挠了一爪子而已。
　　江野不动声色，摸了摸第一天住宿跟金宝起冲突的时候，被他抓伤的脖子，伤口很浅，已经愈合了，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蓝娜不愧是金宝的青梅竹马，对他的喜欢把握精准。
　　怜爱路边流浪的野猫野狗，那怜爱一个无家可归的人，也很正常啊。
　　“不要难过了，江野，一切都过去啦，你现在跟顾爸跟我还有老爸一起住，我们会过得很开心的。”
　　“虽然不能选择父母，但是我们能够选择自己的人生不是吗？”
　　“好好学习，你成绩这么好，一定能考上好的大学，努力找个好工作，以后的人生就不一样了。”
　　“还是江野，你有什么理想吗？”
　　理想？
　　“跟顾爸一样做个科学家也很棒啊，或者跟老爸一样去做个明星？你长得这么帅，一定也会很红的。”
　　“我还没想好，你呢，以后就想做画家？”
　　“是吧，我挺喜欢画画的，而且我也只会画画。”金宝想了一下，“之前老师还带我去采风，全国各地跑，山川河流，祖国很美，回来后就静心画画，把喜欢的东西留在画纸上。”
　　“也许几百年后，我还有画留在那，给人欣赏，哪怕时间流逝，人类更迭，他们在看我的画时也会说，很美。”
　　“就像我现在，看先人的画作，也常常被他们所描绘的美，震撼地说不出话来。”
　　“那我觉得，做个画家真的很好。”
　　“你很棒。”江野说这句话是衷心的。
　　金宝自己可能毫无察觉，但是长得好看的人，总是会被优待。
　　特别是他的美，带着艺术家的柔软，毫无攻击性。
　　他在溺爱里长大，来自父母的，来自长辈的，哪怕是同龄人，在接触到他以后，也不自觉地奉他为中心。
　　他像是一颗金贵的种子，他原本可以变成小王子的玫瑰，但是他选择让自己变成了一棵树。
　　笔直地，茁壮的向着阳光肆意生长。
　　他目标明确，积极努力，总有一天，他会开出一树的繁花，显耀于世。
　　他这么优秀，他又怎么可以落伍？
　　江野想，好像确实可以开始规划以后的人生了。
　　身边的金宝说着说着已经入睡，江野听着他在耳边轻轻的呼吸声，也慢慢闭上了眼睛。

　　小时候，写作文。
　　有那么几个命题，一百年也不会变，比如说，我的爸爸，我的妈妈，我的老师这些，还有就是我的理想。
　　小孩子大抵是单纯的，他们当时可能觉得，说出来什么理想，以后就会变成理想中的人。
　　就像小时候，觉得考清华北大，给爸爸妈妈买大别墅，是吃饭睡觉一样理所当然又简单的事情。
　　我的理想是成为科学家，成为警察，成为医生，成为律师等等。
　　他们说的光鲜亮丽，老师给予表扬鼓励。
　　而江野，只觉得无趣。
　　他过早地了解了成年人世界的规则，还有成年人的心酸。
　　等到他写我的理想的时候，他有时候写，想做医生，表扬医生救死扶伤，与死神赛跑。
　　有时候又写想做律师，声张正义，维护法律。
　　他写的条理分明，逻辑清晰，老师给了高分，让他做范文例读。
　　而这些真的是他内心的理想吗？
　　不，不是的。
　　他从未好好考虑这个事情，他自诩已经长大了成熟了，然而昨天和金宝聊天，他才知道，原来幼稚的是他。
　　没有目标，没有理想，跟一滩烂泥一样活着。
　　江野明显地走神了，讲台下的情况，数学老师一览无遗，他咳嗽了一声表示提醒，但是这个他心目里的优等生无动于衷。
　　“江野，上来把这题解一下。”老师直接点名，而后提高了音量，“江野！”
　　全班的眼神唰一下集中在了江野身上，他倒是很淡定，走上讲台，看了一眼题目，抽了支粉笔，下笔不停，很快把答案写了下来。
　　但是他没停，又继续写了另一种解题过程。
　　数学老师看着他的解答，不断点头，江野停下手，然后问老师：“还有解法，甚至过程还简单点，就是有点超出课程范围，我可以写吗，老师？”
　　数学老师都楞了一下：“还有解法？行，你写，老师看看。”
　　江野听话地把知道的一些解题思路都写上去了，一整面黑板都写满了。
　　金宝，金宝看不懂，但是他大为震撼。
　　这不得给室友鼓鼓掌！
　　牛X啊，小老弟！
　　没看到数学老师都被镇住了！
　　他带头站起来使劲拍手，同学们也被带动起来，一起鼓掌。
　　老师也没空去管他们的起哄，他认认真真地在看江野的板书。
　　一共写了五种，有一种甚至他都没有把握确定公式的使用法。
　　这个江野，基本功扎实不说，他掌握的数学知识，甚至已经超出一般的数学专业的大一大二学生的水平了。
　　老师有了思量，不过现在还在上课。
　　他让江野回去坐，又阻止了学生的喧闹，批评了几句带头起哄的金宝。
　　把江野写的前两种简单的答案，给大家讲了一下，后面的就不去管了，叫值日生擦干净黑板，继续讲下一个知识点。
　　下课的时候，他叫上了江野：“江野，跟我去一趟办公室。”

　　办公室里的老师都很忙碌。
　　倒是班主任看见江野跟着来办公室，关心了一句。
　　知道不是坏事，就没有再问。
　　数学老师问了江野一些以前的学习情况，又问他怎么会大学里数学专业才知道的知识。
　　江野沉默了一下：“我的外公是顾君罗。”
　　顾君罗，近现代数学之父。
　　当初离世的时候，顾老爷子给一双儿女平分了家财。
　　但是女儿无心向学，他就把一生的笔记和著作手稿留给了儿子。
　　可惜顾瑾年对生命工程方向更感兴趣，他在接触江野之后，发现江野对数学很有天赋，大概这也算是隔代遗传了。
　　又把父亲留给他的东西，都交给了江野。
　　江野有一阵子，在做心理疏导，心理医生建议他要有点自己的爱好。
　　他就开始自学外公留下来的书本，由浅入深，一道道数学题目，就像是他通关的一个个游戏关卡。
　　对于当时的江野来说，算是不小的乐趣。
　　数学老师惊讶了一下，然后了然，家学渊源。
　　江野请老师帮他保守这个秘密。
　　老师点头，然后跟他说：“国际奥数比赛要开始了，先要在国内选拔，我们学校有两个名额，去市里比赛，然后去省里，最后是全国比赛，再国际比赛。”
　　“这完全是一个自愿参加的活动，改制之后，它并不能给高考加分了。”
　　“很花费你的时间和精力。”
　　“但是老师还是想推荐你去参加一下。”
　　“你回去考虑一下好吗，也可以跟家长商量一下。”
　　江野思索了一下：“好的，老师，等我想好了再跟您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