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光同尘》君忆否

4、只是梦

　　金宝命名为‘江野’的那幅画，被放置在了江野那侧的床头柜。
　　他们已经熄灯睡下，金宝的入睡姿势很乖巧，这倒让江野有些意外。
　　房间的窗帘厚实，没有一点月光泄露进来，很快就听到了金宝浅浅的呼吸声。
　　江野倒不讨厌这种声音。
　　他轻轻翻了个身，对向了那幅画的方向。
　　其实黑暗里什么也看不到，但是江野还是感觉自己能够看见画上的一点月光。
　　挺好的。
　　他慢慢闭上了眼睛。
　　记忆里的家，很大，也很空旷。
　　都说五六岁之前的小孩子，没有记忆。
　　但是他却记得很清楚。
　　父亲总是匆忙的，带着浩浩荡荡的礼物，给他堆满房间，只有一个把他举高的时间，然后放下手，就又会被各种电话叫走。
　　母亲在关于家庭的事上，做什么都会迟来一步。
　　总是等父亲前脚离开，她才后脚跟上，然后歇斯底里地朝他吼，为什么不把父亲留下。
　　他懵懂无措，只能看着母亲头也不回的离开的背影。
　　江野冷淡地看着记忆里的小小身影，一点点努力爬上楼梯的模样。
　　大脑在本能地叫嚣，别去！
　　然而江野清楚的意识到，这是他的梦境，阻止了又能怎么样？
　　什么也改变不了。
　　小小的江野走向了自己的玩具室，里面堆放着爸爸送给他的礼物。
　　可能是路过的林荫路上飘落的一片漂亮叶子，也可能是哪个奢侈品橱窗里有趣的儿童新款物件，甚至还有拍卖会上价值连城的小小宝石。
　　父亲说，他想给江野看看，世界上任何一样他觉得美的事物。
　　他也充满好奇，满怀着期待开启礼物盒。
　　他靠近了玩具室。
　　里面有人，似乎肆无忌惮，声音没有遮掩的传来：“对，对，又有新货了，嗯，好，你明天来拿，什么时候都行，我在家。”
　　“最好的是一颗红宝石，我等会拍个照给你看，价格好说。”
　　“你放心，到时候跟他们说是小鬼自己拿着玩的时候，弄丢了，反正这个小野种也没人管。”
　　“好的，行，那明天见。”
　　小小的江野抱着自己的恐龙玩偶，站在房门口，看着里面的人。
　　那人似乎被吓了一跳，但是很快摆出一脸温柔的笑容朝他走来：“小野，要来拆礼物吗？阿姨都给你整理好啦，你还是一天拆一个吗？今天选个什么颜色的礼物好呢，蓝色的星星图案那个怎么样？”
　　那一刻大江野和小江野好像重合了。
　　他听到自己开口说：“阿姨，小野种是说的我吗？”
　　那张和善的脸庞，扭曲了起来，丑陋的吓人。
　　江野把头偏向一边，兴趣缺缺地不想去看。
　　他已经长大了，这个人再也不能成为他的噩梦。
　　一个成年人，一个专门负责照顾小童起居生活的成年人，但凡想做点什么，别人都发现不了。
　　起初只是变冷的饭菜，慢慢减少的份量。
　　那人跟其他人说，小江野最近胃口不好，吃得少。
　　然后跟幼儿园的老师请假，开始只是一两天，说生病了感冒了，后来渐渐变成三四天，一个礼拜。
　　家长联系簿上，是那人的电话号码，老师只能相信。
　　“你看，你爸妈还给你起名叫江野，因为你就是个小野种，没人会知道，你被我关在家里，饭也吃不饱吧？”
　　“你爸爸妈妈都不管你，你说说看，谁会救你哦。”
　　充满恶意的话语，时时刻刻在提醒他，江野，没有人管你，你是个小野种。
　　甚至为了不让他开口说话，在父亲要回家的时间，那人给他喂了安眠药，跟父亲解释说，因为他生病，所以最近一直很早就休息了。
　　父亲嘱咐要找医生，然后又很快离开了，多等一会等他醒来都没有。
　　小小的江野越发的沉默。
　　那人变本加厉，用布把他的嘴巴堵上，她说小孩子都太吵了，不需要说话。
　　用冷水给他洗澡之后把他关在阳台吹风，让他生病，然后找医生过来看诊，写下了病历单，找理由把他关在了房间，她说看见他走来走去，她会心烦。
　　这种情况持续了半年多，可笑的是，无人发觉。
　　直到快要过年的时候，舅舅上门给他送新年礼物。
　　舅舅跟母亲的关系似乎不太好，母亲很不愿意看到他。也只有快过年的时候，舅舅才会避开母亲，来看看他。
　　舅舅没有理会那人的理由和劝说，一定坚持要等他醒来。
　　等他醒来，发现他的状态不对之后，不顾阻拦，直接抱着他去了医院检查。
　　那人的所作所为才曝光。
　　那是江野第一次看见舅舅朝着母亲发怒。
　　母亲气急：“顾瑾年，我是你姐姐，注意你的态度！他是我的儿子，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自己做了丑事，跟一个男人在一起，以后不会有孩子，怎么，打主意打到我儿子身上了？”
　　舅舅突然冷静了下来，他的表情有一瞬间是茫然失措的，然后很快恢复成淡淡的冷：“顾汐年，明天我会发一份文件给你，把我授权给你的技术，转移给小野。以后，你必须每年给小野技术型分红。”
　　“顾瑾年！”女人尖叫，“你一定要这么对我吗！”
　　“叫你的律师来跟我说话。”
　　舅舅说完，不在理她，转而关心起醒来的小江野。
　　“小野，我是舅舅，你还记得我吗？”
　　小江野点了点头，他的嗓子因为许久不说话了，有点嘶哑，他说：“舅舅，救我。”

　　最后那人因为盗窃罪，虐童罪等数罪并罚，关了进去。
　　在法律上并不算很重的量刑，但是迟一步得知此事的父亲如何能善罢甘休。
　　堂堂的江家大少爷，整整大半年，被软禁在房间，没饭吃，被喂药，弄得半死不活，居然没有一个人察觉。
　　他放下生意飞回来拥抱了一下儿子，回书房抽了一晚上烟。
　　然而他又能做点什么，不过是把家里的佣人换一遍，在各个角落安装摄像头，他连在家陪儿子一天的时间都没有。
　　他一筹莫展，尤感挫败。
　　“对不起啊，儿子。”

　　江野的梦还在继续。
　　噩梦已经过去，他听见有人在跟他说：“江野，你的名字真棒啊。”
　　江野想起他们在宿舍里的第一晚，他其实早就知道金宝了。
　　只是忍不住地去招他，
　　你的名字也很棒，金贵的宝物。
　　江野笑了一声，下一秒却笑不出来了。
　　他有种沉重的窒息感。
　　无奈地睁开眼，适应了黑暗的眼睛，能模糊的看见一个轮廓。
　　只见金宝八爪鱼一样趴在他的身上，把他当成了大型玩偶，脑袋枕着他的胸口，睡的正香。
　　江野叹气，这睡相，真的很烂啊。

　　顾瑾年难得睡了一个懒觉，然后他被一个吻叫醒。
　　过分英俊的男人，含着笑意凝视他：“早上好，顾博士。”
　　“铎哥，你回来了？” 顾瑾年惊喜，伸出手拥抱了一下爱人。
　　“嗯，早餐我做好了，起来吃一点再睡。宝宝呢，我去叫他。”
　　“嗯，好。”
　　等到男人走出房间，顾瑾年才想起来，昨天江野是和金宝一起睡的，顿时暗叫不妙。
　　果然下一刻，男人就怒气冲冲地跑回来：“瑾年，那个抱着宝宝睡觉的臭小鬼是谁！”
　　顾瑾年叹息，他就知道。
　　“肯定是小宝睡觉又不老实了，那是江野，我跟你说过的，我外甥。”
　　贺铎回忆了一下儿子的睡姿，还是嘴硬：“宝宝睡姿好不好另说，但是我看这小子搂着小宝睡觉睡挺香啊！”
　　顾瑾年不接他的话茬，起床吻了吻他脸颊：“我去洗漱，你去叫两个孩子起床，小宝今天是不是要出门。”
　　“嗯，裴茜过生日。”贺铎摸了摸下巴，突然笑了，“让宝宝把那个臭小鬼也带去。”
　　“啊？”顾瑾年迟疑，“不太好吧。”
　　“裴茜喜欢热闹，没问题。”男人一点也不担心自己会给别人照成麻烦，反而觉得自己做了好事。
　　然后，他带了一点委屈和期待的表情，看向爱人：“好久不见，我也想偶尔跟顾博士有两人空间呢。”
　　顾瑾年还不知道自己已经红了耳朵，他不好再反对什么。
　　毕竟，谁能抵抗住贺影帝的魅力？

　　贺铎，连续三年被票选为最想和他约会的男明星，即使他现年已经三十六岁。
　　岁月带给他的成熟和内敛，让他像珍藏的美酒，愈发醇香。
　　此刻他依靠着门框，看着房间里依偎而眠的两个少年，虽然气质看起来慵懒，但是要笑不笑的表情已经出卖了他。
　　“醒了就起来。”
　　江野睁开了眼睛，准确地跟他对视了一眼。
　　他的反应平淡，并没有因为同学的父亲是大明星这事而感到惊讶和激动。
　　贺铎嗤笑，一眼就看出原因：“臭小子，调查我们？”
　　“总要知道自己的舅夫是谁。”
　　男人的表情放松了一点：“倒是会说话，行了，起来，嗯，别把宝宝吵醒，让他再睡一会。”
　　江野轻轻地抽出被金宝枕着的手臂，被压了一个晚上，有点麻。
　　他下了床，两人轻手轻脚的关上卧室门离开。
　　等江野从卫生间搞好个人卫生出来，就看见贺铎和顾瑾年已经坐在餐桌边等他。
　　顾瑾年在刷平板，江野路过扫了一眼，居然在看微博热搜，倒是贺铎拿了一份报纸在看财经板块。
　　“小野，过来吃早饭，今天是铎哥做的，他比较拿手中式早餐，你尝尝看，你吃不吃的惯。”顾瑾年似乎对看到的东西很感兴趣，交代了江野几句，就继续兴致勃勃地看了起来。
　　江野应了一声，坐下来开始吃。
　　贺铎的手艺不错，白粥煮的浓稠喷香，配了几个小菜，还有两笼蒸饺，又给每人倒了一杯现磨豆浆。
　　“铎哥你看，这两人被拍到了还不承认。”
　　“都是炒作，他们两个确实没有关系，这女的有男朋友，男朋友是XX。”
　　“啊，XX不是结婚了？我记得之前还上过新闻，说什么世纪婚礼。”
　　“他们哪在乎这个，有资源就行。”
　　“那这个男的呢？”
　　“糊，以后也不会红。”
　　贺铎和顾瑾年旁若无人地聊天谈笑，江野没想过自己温文尔雅的舅舅，还有这一面。
　　他受到了冲击。
　　怎么说都还是个未满18周岁的孩子，江野觉得自己对这两个大人没有露出什么一言难尽的表情，已经很了不起了。
　　听他们说的越多，江野好像在这张餐桌上越多余。
　　他不应该在桌边，他应该在桌底。
　　还好天籁之音拯救了他：“老爸？”
　　是金宝醒了，他穿着毛绒绒的睡衣，一脸没有睡醒的表情，揉了揉眼睛：“我不会还没睡醒吧？”
　　“宝宝！”贺铎的欢喜溢于言表，他站起身，一把就把金宝举起。
　　金宝吓地叫了一下，紧紧地扒住父亲，给了他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老爸你真的回家了！”
　　“嗯，杀青了一部电影，回来陪陪你跟顾博士、”
　　金宝一脸嫌弃：“我不用你陪，反正我是你儿子，跑不掉。还是多陪陪顾爸，我顾爸年轻有为，长得又这么好。再看看你，现在脸还能看，但是考虑一下你的年纪，过两年你就老了，年老色衰，哪怕顾爸不嫌弃你，我也要劝他多看看外面的世界，比你这个老年人精彩啊！”
　　“臭小子。”贺铎用额头撞了撞儿子的额头，“你爸爸我，哪怕再过一百年，也英俊潇洒的让你顾爸脸红。”
　　“铎哥。”
　　贺铎立马抿嘴，做了一个闭嘴的动作。
　　一家人凑齐，热热闹闹地开始吃早餐。
　　他们也没有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餐桌一直是家里人交流感情的圣地。
　　“宝宝，等会把江野也带去裴茜家，你们一起去吃饭。”
　　“过二人世界是吧，我知道了。”金宝表示了然。
　　“行了，你顾爸脸皮薄，你别贫嘴了，把他惹坏了，那我只能去你的画室霍霍你的白颜料了。”
　　“求放过！”
　　白颜料，美术生的宝啊！
　　金宝不再打趣两个父亲，转头跟江野说话。
　　男孩子的友谊简单快速，他觉得他们已经可以做好朋友了。
　　“等会你就跟我走。”
　　比起在家做灯泡，他还是选择了出门。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