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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归来【晋江首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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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霞当空,残辉下凡,百亩竹林陷于其间,尽现懒洋洋之态,惹得天地万千生灵不禁打起了盹。
虫鸣鸟叫、树吟溪唱......无序四起之下却是一片静谧祥和,属实怪不得那当差的圆脸小双髻连连哈欠,最后闹得泪眼婆娑。
小双髻抬手,借着袖角擦去眼角的困意后,放眼瞧了瞧远处的夕阳,见其已落了近半,便缓缓站起身来,边拍屁股边琢磨着正午刚杀的鸡是炖成汤还是香酥了好。
正想着时,院子里突然传来了一声木门被推开的‘吱呀’声,小双髻扶栏望去,只见一把黄色打底的油纸伞从门外探进,紧跟其后的是一双绛紫色、有着金丝龙纹的鞋靴,门并未合上,透过门缝,小双髻清晰可见外头左侧还站着一个微拘着身子的人,而那正是接连侍奉过两王、最受君上信任的李公公李段祥。
对来者身份心中有了答案后,小双髻喜上眉梢、欣喜若狂,旋即推门而入。
随着万缕光线的闯入,整间屋子瞬间亮堂了不少。
但还不等她开口禀告,屋中左侧便先传来了一声责备:“云意,我说过几次了,进屋前要记得先敲门。”
这话中唤的云意,正是这梳着双髻、穿着一身淡绿色宫装的小宫娥,她原先不过是尚食局里的一个只负责烧柴火、没有前途的小厮,后应是傻人有傻福,在半年前被宸贵妃李清妍挑去了西竹阁当差,瞬间跃了数级宫阶,惹人眼红。
不过给宸贵妃当差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毕竟偌大的西竹阁里也只有她一个小宫娥,这就意味着这阁中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得由她一个人操办。
好在西竹阁素来清净,可谓‘门可罗雀’,而李清妍也鲜少出门,所以平日里她只需简单的扫洒与三餐即可,再加上李清妍对她也没什么要求,只让她在外不要闯祸,所以还算是闲散自由。
但在两月前,这规矩里又加了一条,那就是不得擅闯这间屋子。
因此,等小双髻意识过来后,这才刚上了发条的脚便硬生生地被止住了,她在心里暗道:完了,犯大忌了。
她僵在原地,丝毫不敢乱动,一颗心直直提到了嗓子眼处,她深知,主子毕竟是主子,往日里再面慈好说话,也都是有自己的脾气。
她紧张地咽了一口口水,耷拉着脑袋等待主子发话,却只听得她叹了一口气,而后道:“你性子如此莽撞,日后在这宫里,定是少不了几顿板子吃的。”
察觉到主子并无生气后,小双髻紧绷着的精神这才稍稍松了松,她张了张口:“回娘娘,云意知错了。”
她抬头转动着眼珠子朝她望去,只见珠帘中有一抹微屈着的枣红色身影,立于书案旁纹丝不动,如同一件雕像,而从左侧雕花小窗偷偷溜进的黄色余晖则安静地躺在她的身上,在墙上描出了她那略显单薄的影子。
见她扶袖提笔却久久未曾落下,小双髻猜想是光线太弱的缘故,便上前为她燃灯,待灭了火折子后,小双髻小声道:“娘娘,君上来了。”
余光里,她瞥见桌上平整铺着的画纸仍是一片白净。
她有些意外,因为主子已经在这屋里待了有一个时辰了,照理来说,也不该是一张白纸。
但她纵是好奇,也知不该过问。
眼下最重要的事情,还是处理好主子与君上的关系。也不知为何,自打上月主子从明心殿离开以后,二人就没再见过面了,而往常三天来两回的君上也不再来过了。
“娘娘......”小双髻猜是没听到,正要再说一遍,却让李清妍打断了。
“你先下去吧。”她沾了沾墨,淡声道。
“可......”小双髻还想说些什么,但等瞥见她的神色后,便只好把剩下的话都咽了回去。
“云意知道了。”说罢她就退下了。
她走后,李清妍又盯着画纸看了好半晌,忽然,她注意到窗户上多了一道身影,而窗外的人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视线,开口道:“妍儿......”
言语似尽未尽。
李清妍轻应了声,然后不紧不慢地在画纸的右下角写上一行字——胥六世十二年十二月十八日申时,待纸上墨水干后,拿起一条细绳将卷起的画纸束上,最后蹲下、打开了右脚边的一个铜制箱子,将其置于层层画卷之上。
等做完这一切事情,她才朝房门缓缓走去,而屋外一直静候着的人也一同迈去。
随着房门的打开,阵阵寒风直直涌入,其间夹带着一股淡雅的梅香,但因跟前有一高大的身躯抵挡着,所以李清妍并无过多受到这寒风的侵扰。
可不等眼前人说上一句,她便转身回到了书案旁,然后重新拿起笔,沾了点墨随心勾画着:“这外头冷得冻骨,君上怎有兴致跑这小楼里来了?”
字词间看似是关心,但言外之意却是显而易见,可胥丞阳只是浅笑着关上了门,然后抬手掀起了格挡的珠帘,向她走近:“正是天冷了,才提醒了我已到金玉酿启封的最佳时日了。”
金玉酿是李清妍自制的一种桂花酒,秋酿冬启,色泽浅黄,酸甜适口,只需浅酌一小口便能感受到唇齿间萦绕着桂花的香气。
而这酒原先不过是她被罚禁闭时想着打发时间才和侍女一同研制的,没想到意外得到了胥丞阳的认可,也就是在那一次,她答应了他,往后每年的金玉酿都会等他一起启封,而每年的第一杯金玉酿,也会留给他。
但这一次,李清妍却只是低声回复:“可今年秋日,桂花开得不胜人意,所以,臣妾并无制酒。”
尾音一落,整间屋子瞬间静得只剩下珠帘相互碰撞的清脆的声音。
胥丞阳眸色凝重地望着跟前那自入门后便没正眼瞧过自己一眼的人,沉默了片刻后才缓缓走到了她的身侧。
李清妍无意再装模作样地画下去,于是停笔准备将它搁到笔架上,却忽见一只纤长白净、指节分明的手从她手中接过了那只笔,然后沾墨,接上她的最后一笔。
恍惚之间,他们的指尖好像在某一刻碰触到了一起,李清妍一时愣住,赶忙收回了手,然后向一侧挪了两步,与他保持着让自己舒服的距离。
这一举止刻意又疏离,胥丞阳余光注意到了之后,嘴角忍不住淡出了一丝苦涩。
见他真是在认真作画,李清妍微微侧眼,目光渐渐移到了他的脸上,那是一张明明有着这世间最淡然清秀的眉目、偏偏又令诸王百官凭一眼便望而却步的脸,不过只月余不见,他眼睑下却生出了难以掩盖的青色,直直憔悴了许多。
见他手头的动作停下之后,李清妍迅速收回了眼神,她望向画纸,眼里闪过了一抹惊讶。
明明不过是添了寥寥几笔,却将一张什么也不是的废纸变成了一幅高山落平湖的画作。
胥丞阳放下笔后,抬头环视了四周一圈,开口道:“这屋里如此冷,怎不知烧个炭炉?可是云意偷了懒?”
李清妍抚了抚自己的外袍淡淡回道:“眼下边关怕是要打仗,能省些便是些吧。”
胥丞阳听后,低眸凝视着自己的右手指尖,仿若适才的冰凉还停留着,他沉思片刻道:“这仗打不起来的。”
“但愿吧。”李清妍轻声应道,旋即清洗着墨笔。
“听尚食房的人说 ,这半个月来送饭的小厮都被你赶走了。”胥丞阳问。
“天越来越冷了,跑上这一程,饭菜早凉了,若下了雨打了滑,就糟践了粮食。别再叫他们来了。”
说罢她又补充了句:“楼下也有小灶,云意烧的饭菜挺合我口味的。”
“既是这个原因,直接与他们说便好。否则误以为哪里伺候得不好,整日提心吊胆着。”
“今日你来找我,就为的这些事?”
李清妍终于与他对视。
这一抬头,她发髻上那本朴实无华的素玉簪恰好不偏不倚地落入了那丝丝残辉中,竟还闪着透亮润泽的光。
胥丞阳神情一滞,而后很快转开了眼神。
“无事便不能来见你吗?”
“那君上是想清楚了?”李清妍盯着他问道。
胥丞阳像是猜到了她会再提此事,所以面色没有半丝波澜,他透着疲倦的眼神直直落入了她那静如湖面的眸底,然后道:“妍儿,眼下除了张卿的一句怀疑,并无别的证据。你要我以何理由去提审高丞相?”
“飞鸿踏雪,定有留痕。若张卿所言属实,那证据一查不就有了?”李清妍藏着袖子里的手攥在了一起,指甲硬是陷进了掌心肉里。
“那你倒与我说说,从何查起?”胥丞阳叹了一口气,无奈道,没再像之前那样逃避这个问题,而这回复反而让李清妍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她思索了片刻,张了张口:“如张卿所说,当年高丞相暗插府兵入伍,趁夜与黎军里应外合放火使粮草尽失,又飞信私通、泄露粮草运送信息,导致众将士陷于困境,而最后这府兵又恐遭灭口之灾,携所有来往书信逃亡,那么,我们兴许可以从这府兵入手,先找到他。”
“那,又先从何处开始寻起?”胥丞阳听后问道。
音落,李清妍陷入沉默:他说的没错,这茫茫四海八荒,她应如何去寻一个数年前消失的小府兵?
“也许,他会躲在黎国的某处……”她停了会,又接着道,“既与豺狼合作,留下这么一个棋子,有备无患,也是说不准的……”
“妍儿,这些都只是你的猜测而已,现今黎国新王继任,胥黎两国间盟约即将重新拟定,你要我如何派人去黎国领土抓人?”
“我……”李清妍望着他,顿时哑口无言,眸底不禁浮起一片神伤,她强忍着眼角的湿意,哽咽道:“可若高丞相真是那害我父亲的凶手,迫害良将却依旧逍遥法外,高官厚禄在手,尽享天伦之乐,你要我如何接受这一切?”
她的声音逐渐高昂,胥丞阳见她如此,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他知道,再继续下去也只会闹得与上次一样的结局。
他伸出手,想抱抱她,但一瞥见她发间的簪子,脑海里又浮现起她刚才挪开的画面,便又收回了手。
恰好此时,屋外传来了李公公的声音,打破了这一切。
“君上,丞相等人已在明心殿里候着了。”
胥丞阳应了声,而后对着眼前紧咬着下嘴唇、一脸不甘心的她,低声说道:“妍儿,我还是那句话,切莫牵涉进朝中的事情来。”
“可,那对我来说,并不是朝中事。”
那是家仇。
一想起七年前,阿父沙场身殒的消息传至家中,朝夕之间她便失去了世上至亲的情形,她的眼角便滚下了一滴豆大的泪珠。
胥丞阳凝望着她,半晌后终于转身准备离开,但手却突然被人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