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痂》池硯

4、第四章、朋友之间

　　“首先，咱们要签订一份领养协议，具体条例在协议里有写，一会儿可以那一份给你看一下。重点要说的是，根据协议的规定，领养人在领养初期——我这里设定的时间是三个月——要保证至少一周完成一次回访；可以是线上，也可以是线下，主要是为了确认猫的状态，以及便于我这边向粉丝进行汇报。”

　　陈译本不想插嘴，可是听到还与第三方有关，就忍不住要多嘴问一句：“什么粉丝？”

　　林方叙撇了撇嘴，略显局促，但还是给予了解释：“我这边做自媒体视频号的粉丝。”

　　“哦哦，这样啊。”陈译了然，“还有呢？”

　　林方叙继续道：“你在饲养的过程中遇到什么问题，都可以向我咨询，根据协议规定，我有义务向领养人提供必要的协助。此外，我必须要提醒你的是，希望你不要弃养。如果实在因为不可抗力或是主观因素实在不想养了，可以跟我协商退还猫咪。但是我不建议你这样做，因为没有责任心的领养人会信誉扫地，至少在B市的宠物领养圈子里，你只要弃养过一次，就肯定很难再领养到宠物了。”

　　“没了？”陈译问。

　　林方叙思考片刻，而后答道：“暂时没有了。更详细的内容都写在协议里了，你看后要是有问题可以再提。”

　　陈译坦言：“没想到领养宠物也这么复杂……你作为朋友送我个礼物也要约法三章吗？”

　　林方叙怔住了，直楞楞地看着陈译，因为他的那句“作为朋友”。

　　“怎么，”陈译打趣道，“咱们不算朋友啊？”

　　“算……”林方叙垂眸，转而盯着陈译腿上的小猫，“当然算朋友。”

　　陈译看出了林方叙的窘迫，于是不再刁难：“嗐，我就是那么一说。咱该走的程序还是要走的，亲兄弟还明算账呢，是吧。”

　　林方叙连忙解释道：“你现在就算去买一只猫，人家也要跟你签协议的，除非是没有保障的黑市。倒也不为别的，好歹那是一条生命啊。”

　　陈译表示赞同，林方叙看出了他的犹豫，于是看着陈译，诚恳地劝说道：“你也不用今天就作出决定。毕竟是要送人的宠物，最好还是先告知你的母亲，两个人商量好了再说养什么样的。”

　　“可是我是想给她一个惊喜的，”陈译说，“要是商量好了，不就没有惊喜了吗。”

　　这倒也是，林方叙腹诽。但这不是他需要关心的问题，他只关心猫送出去了能不能得到妥善的照顾：“万一你母亲不喜欢、不想养，怎么办？”

　　陈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之前送陈绘研的礼物都是死物，喜欢也好讨厌也罢，她都会留下，用或是不用……陈译一两周才去一次母亲家，顶多待半天，根本没有工夫细致观察。

　　“她要是不喜欢，你会接着养吗？”林方叙追问，“难道你要弃养吗？”

　　陈译心说我可养不了，严昱对猫毛过敏，把猫带回家他会杀了我的。可是他转念一想，严昱都一个月不理他也不回家了，两个人虽然没挑明，但是基本也等同于分手了，那么他也不用顾虑严昱了。

　　“我养就我养。”陈译有点赌气地表示，“不就是只猫吗，我还是养得起的。”

　　林方叙的眉间皱起了“川”字，对于陈译的表态不置可否，只是提醒他不论谁养，都先准备好基础的宠物用品，如喂食器、猫砂盆之类的；最好再买一些玩具。

　　“准备好了宠物用品，你发给我看一眼；要是不知道买什么样的，我也可以给你提供一些参考意见。”林方叙补充道，“其实你就算今天决定了要养这只，我也不能马上就把小猫交给你。它刚打完一针三联，再过两周还要去打加强针——你母亲生日是几号？”

　　“25号。”陈译答道。

　　林方叙拿出手机，算了一下日期，确定时间充裕后又问陈译：“你是要25号当天来拿猫吗？那天是周五，你不上班吗？”

　　“我工作是轮休，所以没关系。”陈译问，“签协议之类的，大概需要多少时间啊？我开车来你这儿需要半小时，再从你这儿去我妈那儿，还得半小时——我妈不留我吃晚饭，我也不能来你这儿吃早饭吧？”

　　“倒是不麻烦，估计几分钟就能完事儿。”林方叙给出自己的建议，“要不你提前几天过来，先把小猫接走？或者你什么时候方便，我给你送过去也可以。”

　　陈译打趣道：“服务这么到位啊？”

　　林方叙赧然道：“咱们……不是朋友吗。”

　　陈译哑然失笑，嘴里念叨着“没错，当然是朋友”。

　　林方叙睨着陈译，冷不丁地问道：“你不会只送你妈一只猫吧？”

　　“啊？”陈译茫然反问，“不然呢？”

　　林方叙说：“她过生日，你难道不给她准备生日蛋糕，或是送她一捧鲜花吗？”

　　陈译闻言，笑得更凶了。林方叙羞恼质问道：“不是，有这么好笑吗？”

　　“哈哈哈！林方叙，你太厉害了！”陈译笑着说，“我终于知道你上学那会儿，为什么那么讨女孩子喜欢了。”

　　高中时期的林方叙是那种被女生喜欢因此被男生讨厌的人。他性子温和，长得秀气，微微下垂的眼角和过长的刘海，散发着青春期特有的忧郁，不会像同龄男生一样脏话连篇的他，因此备受女生的喜爱。当然，这也使男生愈发厌恶娘炮一般的林方叙。他被男生们挖苦和孤立，严格意义上来讲，林方叙就没有关系要好的男同学，因此陈译说他们是朋友，他才会如此诧异。

　　林方叙也想起了那些并不算太开心的过往，他气恼地咕哝道：“爱送不送，关我屁事……”

　　“诶，你这么会讨女人的欢心，”陈译却笑得有些得意忘形，他顺势调侃道，“怎么还没结婚啊？”

　　林方叙反唇相讥：“你不是也没结婚吗？”

　　看见林方叙阴鸷的表情，陈译当即敛去了笑意，因为他想起了对方讨女生喜欢以外的叛逆时期。

　　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陈译已经记不清了，大概是从高一下半学期开始，林方叙好像就变了一个人。他的成绩明显下滑，性格也变得乖张孤僻，好学生一下子变成了差生，脸上还总是带着青一块紫一块的伤；那个时候的林方叙，总是露出这样阴狠的表情，大家都以为他是“学坏了”，所以除了童暄，再也没有人愿意接近他，不论男女。

　　直到某一天，陈译记不清是哪一天了，也记不清是谁传出来的了——林方叙变成这样，是因为遭到了家暴。他脸上乃至手臂上的伤，全是他老子打出来的。因为什么，没人知道，大家的关心全被林方叙冷嘲热讽地打发掉了。

　　对啊，他跟他爸的关系并不好，怎么可能常回家看看？陈译后知后觉，有点后悔自己的口无遮拦，于是诚恳地向林方叙表达了自己的歉意：“抱歉啊，我没有挖苦你的意思，我就是……开个玩笑。”

　　林方叙也不是十六七岁不禁逗的孩子了，尽管他并不喜欢陈译刚才的玩笑，但是对方给了台阶儿，他也不会蹬鼻子上脸：“没关系。我的确是没结婚，所以我讨好女人的建议大概也是不顶用，你无视就好了。”

　　“别介，我觉得你说的挺对的。”陈译找补道，“蛋糕就算了，太甜了，我妈也吃不了多少。回头我给她买一束花儿——你说买什么好？”

　　“我哪知道她喜欢什么……”林方叙慌张地别开视线，“一般也就是送康乃馨或是百合吧。不过百合对猫来说有剧毒，最好还是别买了。”

　　“啊？百合对猫来说有毒啊？”陈译惊讶道。

　　“对，百合属的植物对猫来说都是有毒的。”林方叙说，“长寿花、菊花之类的，误食后也会导致猫咪出现呕吐、腹泻等症状，所以最好不要养，养了也要防止猫去碰这些植物。”

　　“这些我都不知道。”陈译追问道，“还有什么，你再给我说说的。”

　　林方叙十分耐心地向陈译讲解了养猫需要准备和注意的事项，陈译听得很认真，甚至用手机备忘录进行记录；最后发现内容实在太多了，干脆改用录音来记录。

　　陈译原计划是待一会儿就走，因为他没想到养猫是这么复杂的事情，结果转眼就到了下午四点，林方叙家那几只躲起来的大猫也早就跑了出来。

　　“那两只猫叫什么？”陈译指着趴在猫爬架上的两只大猫问。

　　“白色的叫白糖，”林方叙说，“橙色的叫黄糖。”

　　命名方式倒是挺直接的。陈译转而指着窝在阳台猫窝里的黑猫，问林方叙：“那只不会叫‘黑糖’吧？”

　　林方叙看向阳台：“那只没名字，我就叫它‘大咪’。”

　　“为什么没名字？”

　　“因为它是野猫。”林方叙望着黑猫，解释给陈译听，“我看它肚子太大，怕它难产，所以抱回家来给它接生，顺便让它在这里安心坐月子。”

　　“野猫你也能抱回来？”

　　林方叙转过头，看着陈译：“我喂了它一年多，算是我散养的猫了，虽然也不是只有一个人在喂。”

　　“那就顺便留下养着呗。”陈译盯着那只黑色的猫，“我看它在你这儿待得也挺自在的。”

　　林方叙遗憾道：“我家地方小，养太多了会打架。”

　　被两个人讨论半天的黑猫打了个哈欠，它听不懂人类在说些什么，也并不在乎自己的去留与未来，只是贪恋所剩不多的阳光，期待喵喵叫几声就有饭吃的夜晚。

　　陈译定好了20号左右来接猫，在此之前他会准备好宠物用品，有问题再咨询林方叙，然后就准备走人了。

　　“真的不留下吃个晚饭再回去吗？”林方叙挽留道。

　　“你请客？”陈译问。

　　林方叙答：“当然。你来我家这边，自然是我请客。”

　　“改天吧。”陈译搪塞道，“折腾小半天了，我明儿还得上班呢。”

　　林方叙有些失落，但是陈译言尽于此，他也知道没有必要强求，于是回说那就算了。

　　临走前，陈译还是忍不住问林方叙：“你爸……还打你吗？”

　　林方叙意外地瞪大了眼睛：他没想到陈译会问这个，更没想到陈译还记得这些陈年旧事。

　　“啊，要是不想说，就算了……”陈译问完就后悔了，感觉自己就是在没事找事，“你知道的，我就是随口一问。”

　　“没什么想不想的。”林方叙平静道，“他现在打不了我了。”

　　陈译心说那是肯定的，老爷子活着估计也得小六十了，肯定打不动28岁的青年人。他拍着林方叙的肩膀，轻声宽慰道：“好歹也是给了你半条命的父亲，怎么着也得给他养老送终不是。”

　　林方叙嗤笑道：“他不用我养老。”

　　陈译的手掌僵在林方叙的肩膀上，不知道对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然后他听林方叙继续说道：“他早就死了。”

　　林方叙的表情和他的声音一样平静，陈译明白，他早已释然，是自己多虑了。

　　“嗯，行吧……”陈译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用闪人来化解自己的尴尬，“我先走了，回头再联系。”

　　林方叙却心情大好，他调笑道：“没忘了我微信名叫什么吧？”

　　“啧，你以前嘴就这么损吗？”陈译问道。

　　林方叙挖苦道：“咱们以前好像也没怎么说过话吧？”

　　陈译被噎到无语，因为林方叙说的全是大实话。

　　“走了！”他愤然离去。林方叙有点来劲，冲着陈译的背影喊道：“你别回头联系错了人！”

　　陈译转过身咆哮道：“方叙，林方叙！你个混蛋玩意儿！”

　　林方叙笑而不语，心说你这次不要忘记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