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之下（云的另一边番外）》南枝

8、第 8 章

　　第八章

　　四月初，倪云修按照继母的要求，去房管局签了字，那套三居室老房子，以一百多万的价格卖给了一对刚结婚不久的小夫妻。
　　小夫妻两人是大学同学，硕士毕业，刚工作两年多，靠着自己努力存钱，存了二三十万，家里又拼拼凑凑，凑出了四十来万付了这套房的首付，其他就靠银行按揭贷款。

　　倪云修被叫去签字时，心里是十分不情愿的，但看到这对比他大不了两岁的夫妻买了房对生活和未来充满期盼的高兴样子，他也替他们高兴起来，没有和父亲继母闹矛盾，签了字。

　　见他如此顺从地签了字，他父亲和继母都比较高兴。
　　他父亲看他签完字就要走，还叫住他，说：“和我们一起回去，晚上在家吃饭嘛。”
　　倪云修愣了一愣，他如今看到父亲，觉得父亲挺陌生，父亲这样的挽留，让他生出了一点动容，但继母接下来的话，又马上把他浇醒。
　　继母说：“你住的那间房里，不知道还有没有你要用的东西，有要的东西，要赶紧去搬走了，我们这边答应了小曹他们，银行放款前，就把房子交给他们，他们想早点装修呢。”

　　倪云修说：“嗯，好的，我周末会去搬。我学校还有事，就不回去吃饭了。”
　　他转身走了。
　　倪云修身高腿长，快速地出了房管局的玻璃大门，四月的阳光十分明媚，春风吹过，他却感到有点冷。

　　周六，他回曾经是他父母以及他的家的房子，将里面的东西搬到了学校。
　　这个房子大约有二十多年历史，是倪云修上小学时候住进来的，搬完了东西，他最后又回了一趟房子，用手机将房子拍了照片。
　　他想，这套房子卖给那对年轻夫妻也很好，他们会在这里继续他们的生活，会在这里生儿育女，也许会有吵闹，也会有很多欢乐。
　　这总比他自己住在这里更好。

　　周日，倪云修一大早坐车去了他母亲安葬的墓地，这里是S城周边一个县城的山上，要从汽车站坐两个小时汽车到县城，再从县城打车到山上，一路辗转，他早上七点多出门，到下午才到。
　　倪云修以前基本上一年就来两次，虽然很想妈妈，但到墓地上，看着墓地，他又明确地知道，妈妈并没有在这里，妈妈已经过世了，死了就是死了。
　　倪云修在墓地待了一个多小时，整个过程都很冷静，他本来觉得自己会有很多想法，会有很多话对妈妈讲，但最终，什么也没讲，他把墓地勤勤恳恳地收拾了一遍后，就又回去了。
　　回到S城，已是夜里，整座S城都晕在光幕里，又繁华，又冷清。
　　繁华是属于别人的，而冷清属于他。
　　这时候，他很想喻迦，但拿着手机，他又不想给喻迦发信息。
　　虽然每天都会和喻迦聊天，但他没有想过要把喻迦父亲来找过他的事告诉喻迦，因为他觉得这没有任何必要，那只会造成喻迦和他父母之间的矛盾，而这是否对两人的关系有好处，则实在不好说。

　　喻迦在四月中旬回了一趟S城，他经常这样说回国就马上回国了。
　　倪云修这段时间虽然生活很苦闷，但学业上却有挺多成绩，他一作年前投出的一篇一区的论文见刊了，根据学校的要求，只有这一篇论文，就足够他博士毕业，在此之外，另外两篇论文也投出去了，他申请的两项专利，也都顺利提交，学校每年都会评审一次奖学金，他这次也依然拿到了一等奖学金，而且国家还涨了奖学金的金额，虽然这些钱对于喻迦来说，是根本难以入眼的，但对倪云修来说，却也让他足够高兴。

　　喻迦这段时间也并不轻松，他面临毕业，要为毕业做不少准备，除此，他一直在做自己的生意，他在商业投资上天生就非常敏锐，每一项投资上，至今基本上没有亏过钱，回报都不少。除了这些，他还要为自己回国后做规划，他和很多热爱欧美澳洲的人不一样，他喜欢国内的生活和氛围，所以更多还是喜欢在国内居住。

　　喻迦这次回国，没有提前告诉倪云修，他开了车，到倪云修实验楼下后，才给倪云修打电话。
　　倪云修接到他国内号码的电话，就知道他回来了，说：“你回来了吗？”
　　喻迦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对。我在你们实验楼下，你快下来，我们去吃饭。”
　　倪云修说：“我导师回来了，他叫我晚上陪他一起去吃饭，找我有事，我只能下去见你一下，不能和你去吃饭。”
　　喻迦顿时就不高兴了，但他已经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用半撒娇半开玩笑的语气说：“修修，我们有近两个月没有在一起了，你都不想你老公吗？”
　　倪云修一面接电话，一面快速出自己的学生办公室往楼下走。
　　倪云修说：“别闹了，我马上去见你。”
　　倪云修下了楼，在学院实验楼不远处的车道边看到了喻迦的车。
　　此时接近晚餐时间，有不少学生离开实验楼去吃饭，倪云修在学院里很有名，所以不少人和他打招呼。
　　倪云修甚至来不及回应他们，就快速跑到了喻迦的车边。
　　在倪云修的强烈要求下，喻迦来倪云修学校找他时，每次都开较一般的商务车，以免惹人注意。
　　倪云修坐上车的副驾驶位，喻迦把车开到了一处没什么人的车道边，倪云修说：“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你要回来。”
　　喻迦说：“是突然回来的。”
　　倪云修问：“突然回来做什么？”
　　喻迦盯着他说：“想你了嘛。”
　　倪云修知道的确是想，但这自然不是喻迦突然回国的原因，喻迦每句话都能讲得好听，但最好不要尽信。
　　见倪云修没有其他表示，喻迦说：“你都不想我吗？”
　　倪云修说：“昨晚还视频了。”
　　喻迦哼了一声，说：“修修，过来，我抱一下。”
　　倪云修见四周无人，就着别扭的姿势和喻迦拥抱了一下，喻迦说：“你非得和你导师去吃饭？吃什么饭？”
　　倪云修说：“不知道。”
　　喻迦：“不去不行？”
　　倪云修：“不行。”
　　喻迦哼哼唧唧地说：“那好吧，你吃完了叫我，我开车去接你，今晚去我那里住。”
　　倪云修没拒绝。

　　倪云修陪导师去参加了晚餐会，用餐的地方是市中心一处较僻静的高档中餐厅，请客的一方是导师有项目合作的朋友，陪导师一起去的还有实验室的一位小老板，年近四十的女性，因为她也曾经是导师的学生，后来留校做了导师大实验室里的小老板，倪云修便并不叫她老师，而是叫她刘师姐。
　　倪云修不善于喝酒，但因为是学生，有人劝酒，自然也不能不喝，勉强喝下了两杯红酒。
　　饭桌上场面热闹，不过讲的多是官话，谈了一些项目合作上的事。
　　有人拍陈院马屁，说陈院年轻时是校草，所以收的学生，是不是也都要看外貌，不能达到校草校花级别一律不收。
　　倪云修长得好看，有目共睹；刘师姐也长得漂亮，不过年纪大了，又每天都累得要死，故而英年早衰，不化妆时就显得很憔悴，但化上妆，顿时光彩照人。
　　有人开了头，桌上好几人都开始围绕着外貌谈论，让餐桌上的小虾米倪云修十分窘迫。
　　餐桌上，还有陈院的朋友的女儿在，对方坐在倪云修旁边，见倪云修窘迫，就和他用方言小声说：“难道你不知道自己长得帅哦，我一直以为帅哥都会有自知之明。”
　　倪云修不太好意思地看着她，说：“什么自知之明？”
　　对方笑道：“被人欣赏和谈论。”
　　倪云修：“……”有是有，但并不喜欢啊。他在心里继续窘迫。长得好看，自然会受到很多优待，感受到很多人的喜欢，但是，也会有更多烦恼，例如，从小被更多的人捏脸，被人打趣，被要求表演节目，因为他妈妈是舞蹈老师，他还被要求跳舞，甚至还在幼年时被年长的叔叔阿姨性骚扰，被人追着偷拍偷看……他不喜欢这些事。
　　他甚至也知道，喻迦也是因为他长得好看喜欢他。
　　倪云修在心中长叹口气，面上却要继续保持得体从容谦逊的风度。

　　饭桌上，那位女生柴妮就和倪云修交换了微信，饭后，陈院的朋友安排了司机送陈院回家，他自己也陪着一起离开了。陈院一走，其他人也都各自散了。

　　刘师姐没喝酒，要开车送倪云修，同样没喝酒的柴妮说，“我送吧，我就住学校附近。刘师姐不是学校方向，送倪云修回去，太麻烦了。”
　　刘师姐笑着走了。
　　倪云修喝了酒，精神亢奋又迷糊，他在喝结题酒之前就给喻迦发了地址，见柴妮想送自己，就赶紧拒绝了，说：“你快回去吧，女孩子太晚走不太好。你不用管我，我朋友要来接我。”
　　柴妮问：“哦，是女朋友吗？”
　　倪云修条件反射地摇头说：“不是。”
　　柴妮看着他水盈盈的眸子，说：“那我俩再说会儿话吧。”
　　柴妮问倪云修的研究课题，倪云修没什么心眼，真就滔滔不绝讲起自己的研究工作来，只要说到这个，他热情地讲三天三夜讲不完，不过喻迦是不爱听的，因为太枯燥了嘛。

　　柴妮也不爱听，而且也听不太懂，但她做出很感兴趣的样子，不时还能问两个问题，让倪云修为她解释。

　　四月的春风，拂在两个站在路边路灯下的年轻人身上，轻盈又温柔。
　　喻迦的车很不客气地突然停在距离两人只有一米的地方，这把两人都吓了一跳，柴妮更是惊得不轻。
　　倪云修条件反射扶了她一把。

　　喻迦下了车，沉着脸看着倪云修，又看了柴妮一眼，随即面上带上笑容，说：“不好意思，打扰你俩聊天了。”
　　柴妮不明所以，倪云修叫他：“喻迦，你到了。”
　　他向柴妮介绍：“这是我的朋友，喻迦，他来接我的。你也要走了吧，我送你上车。”

　　柴妮被倪云修送上了车，柴妮开一辆奔驰S级豪车，她把车开走后，倪云修才随着喻迦去坐了喻迦的车。
　　喻迦在车上一言不发，倪云修还没从晕乎的状态回过神来，他眼角眉梢都带着酒意，看着喻迦发呆。
　　喻迦把车开进了自家地下停车位，才突然暴发，朝倪云修发火道：“倪云修，你不是和你导师吃饭嘛，怎么，你导师变成美女啦？”
　　倪云修被他骂得呆了一瞬，蹙眉说：“你说柴妮？她是今天才认识的。”
　　喻迦：“……”
　　喻迦冷声说：“今天刚认识的？你怎么不随她回家去？我看她眼睛都长在你脸上了。”
　　倪云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