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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悲观主义 ...

  •   他有一双矢车菊蓝的漂亮眼睛,气质文雅柔和,单是这样 ,还不足以吸引维奥莉塔——她对过于完美的包装总是兴致缺缺——但显然,他是一个大受打击的理想主义者,一块内里残缺而表象完好的水晶,苦闷、焦灼和绝望正在他平滑如绸的人生中烫出丑陋的缺口,由此带来的铅灰拽着他掉进失重的轨迹,这些呈现在他灵魂之上灼热的、躁动的、撕裂的矛盾与冲突让维奥莉塔蠢蠢欲动。

      就像前几天在新闻网页上偶然看到的布鲁斯.韦恩——为了对正处哥谭的艾兰表示关心,维奥莉塔花费三分钟了解了韦恩家族继承人时隔多年后在公众面前出现的事件始末,然后对黑发蓝眼的照片主角做出了评价。
      “他真像个小寡妇”,阴郁、冷淡、颓丧,让人难免生出一些糟糕的念头。

      他们拥有某种共同的特质,对于维奥莉塔这样的猎手来说,不啻于香甜的蜂蜜或一大块汁水丰沛的生肉。她天性多情,欲望强烈,心肠冷酷又善于伪装,对如何运用自己的魅力无师自通,天生明白用什么样的姿态才能使猎物主动咬钩。

      直至走到展厅外的半开放式露台,维奥莉塔才转过身,看向不远处的男人,他仿佛也意识到自己的失礼——查尔斯觉得自己一定是被那几杯鸡尾酒冲昏了头脑,但没等他道歉离去就被另一道声音打断了。

      “May I?”半靠在露台栏杆上的女孩从西装口袋里取出一根烟,两指夹着烟,银质打火机开关清脆一响,幽蓝的火苗在空气中跳动。

      查尔斯做了个请随意的动作,女孩那种自在的姿态很容易让旁观者受到感染,于是他也学着放松的将手臂搭在栏杆上。
      “May I?”

      维奥莉塔斜睨他一眼:“Uh huh~”

      好吧,她得收回最开始的评价了,一个喜欢古典主义睡前只听纯钢琴曲的乖乖牌可不会懂得如何运用这些通常属于酒吧男女带着一点调情意味的文字游戏。

      说实话,这让她更感兴趣了。

      出于礼貌,他简单介绍了自己的名字。

      “查-尔-斯。”她慢慢念出他的名字,仿佛在舌尖细细咀嚼品味了一番似的,在朦胧的灰白色烟雾中,独特的法语语调也透着令人眩晕的烟草般的质感。
      “你为什么来到这儿?看起来这场拍卖会对你而言并不具有吸引力。”

      接下来,她会得到一个认真或敷衍的回答,再抛出几个问题,和他聊聊杜松子酒、绘画艺术或领带的花纹,就能在夜晚探究他那些苦闷的小秘密了——事情原本的发展应该是这样的,但那双蓝眼睛让他看起来实在温柔纯情得犯规,又带着湖水般的哀伤和低落,维奥莉塔鬼使神差将手中的东西递了出去,虽然下一秒她就后悔了。
      拜托那可是最后一颗“Bon Enfant”棒棒糖,甚至还是最少见的樱桃味!

      那是一颗看起来快要停产或已经停产的老式水果硬糖,包裹着它的是长条形铝箔和明黄色条纹图案,封口处有一张对应着口味的红色贴纸,用夸张的法文字体印着“Bon travail!”,几乎能让人想像出过去它是如何作为一个甜蜜的奖励和礼物被母亲交给孩子手中。

      当然它确实只是一颗普通的水果糖,不管是口味还是包装,对于查尔斯来说,他能够轻易得到更精致更昂贵的那些——但都不是此时此刻在他面前的这一颗。

      “如果你不需要,”维奥莉塔歪头盯着那张包装纸,清了清嗓子,“可以把贴纸给我。”
      直到这一刻,她看起来才像这个年纪的女孩。

      查尔斯几乎要忍不住微笑了,不过他知道这时候不该这样做,于是他问:“要贴在哪?”

      维奥莉塔单手夹着烟,将另一只手伸到他面前,手背朝上向他示意。

      直到很久以后,他们经历了谎言,争吵,分歧,背叛和决裂,当有人提起维奥莉塔,在他磅礴繁杂的记忆之中所涌现的仍然是这一刻。在一个对于他们彼此而言都算不上非常美好的人生阶段中,这次相遇是其中最不糟糕的那一部分。

      水果糖的甜味和清淡的薄荷烟在秋日早早褪去热意的风中交融,远处的圣母院传来悠扬的钟声,塞纳河蜿蜒着绕过铁塔,交织的道路上行人们变得格外渺小,却又无处不在,各自重复着有意义或无意义的生活。

      查尔斯有些恍惚,他好像很久没看见到这些了,从他决定集结变种人与CIA合作对抗塞巴斯蒂安.肖开始,或者更早之前,在他发现自己与普通人不同的那一刻,他就将自己划归到这个世界的另一个立场了。

      他研究X基因,寻找同伴,与政府合作,企图在社会中找到变种人的立足点,他勾划出一个理想而光明的未来,并对这一切充满热忱、骄傲与勇气,但他失败了。真正击垮他的不是海滩战争中的那颗子弹,而是瑞雯,他的妹妹,毫不犹豫的站在艾瑞克身边,否定了他们自始至终的原则与信念。

      自那之后他把自己关在泽维尔庄园的书房,书房的窗子正对着破败空荡的学院残骸,直到天色暗淡,叶片凋落的古树和枯萎的草坪就被晦涩的光线扭曲成狰狞的鬼怪,攀越窗棂吞没了他。
      脊椎的那枚子弹让他变成一条被抽走骨头的鱼,在凝固的思绪中重复感受着自己的虚弱无力。非常偶尔且隐秘的,那些昏聩不明的思绪中会闪现出本能的自救的念头。

      他应该找个人聊聊,或者只是单纯的说点什么,说些什么都好。

      查尔斯无意识的抵住口腔中的那颗糖,水果香精的廉价甜味也能调动多巴胺的分泌。而维奥莉塔没看他,她把烟抽得很慢又很深,被风吹动的烟雾犹如水波一般浮动在她脸侧,显出一种不经心的散漫,并不是很专注的倾听姿态——他们也许只有这短短的十分钟的交集——因此令人感到安全,敢于袒露难以启齿的弱点与迷惘。

      他用朋友和家人来指代那些离他而去的人,发觉吐露心声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

      维奥莉塔托着下巴:“听起来你有个难缠的妹妹。”

      她点评式的语气让查尔斯一怔,哭笑不得:“不能这么说......但有时候,我确实为她的心思感到苦恼。”

      “那么她有在你的茶里下过毒吗,还是把刀藏进你睡觉的枕头......”或是砸断自己的胳膊互相陷害,从背后将你推下楼梯。她在对方惊讶的表情中耸耸肩,“开个玩笑。”

      当然不是,如果你拥有超过一个以上的小疯子妹妹,你永远不知道她们会为了争夺你的注意力做出什么事——借用莱克特的话来说,这就像斗兽或养蛊。

      可能是她的表情太平静,以至于如此荒谬的玩笑也有了几分可信度,查尔斯不由自主的顺着她的话想象了一下,竟感到一丝奇异的安慰。

      “但当他们真的这样做,看到亲近之人站在自己的对立面,你不会为你们之间无法逾越的隔阂冲突与难以预测的未来感到悲伤吗?”

      灰白色的烟蒂烧得很短,只留下一点猩红的余烬,维奥莉塔吐了一口烟圈,无法看清的神情在朦胧白雾中异常冷酷:“你还真是个彻头彻尾的悲观主义者,查尔斯先生。但是你有钱、有健康的身体、有漂亮的面孔和聪明的头脑,这可怜的操蛋的一生那么短,如果明天你乘坐的飞机会撞上大楼,你还要因为其他人的选择浪费今天的时间吗?”

      “这算是一句赞美吗?”

      “当然。”

      “但你的预设好像比我更悲观。”

      不,维奥莉塔在心中反驳,能够顺利死去已经是足够幸运的事了。

      他的声音带着笑,“要是我们都在那架飞机上,你会怎么做?”

      烟雾散去,她侧过身,一只灰蓝色的瞳孔被火烧般的落日点亮,破碎的反光中仿佛蕴藏了溶洞坍塌火山喷发的所有混乱景象。

      “看到展厅中那位先生的伞了吗,我们可以偷走它,然后撑开,跳出舱门从万米高空一起降落。”

      荒诞又浪漫。

      展厅中的音乐声戛然而止,拍卖会将要正式开始。

      逃离人群的短暂片刻近似于童话故事中才会出现的神奇结界,而现在钟声响起,重归现实。

      他订了今晚的航班,所以他不该这样问。

      “下次见面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金发在她身后摆动,像一片残存的日光,维奥莉塔没有转身。
      “如果有机会的话。”

      “上帝啊,你去了哪儿?”艾米丽长松一口气。

      维奥莉塔任由经纪人上上下下将她扫视一遍:“我不知道你是个如此虔诚的基督徒。”

      经纪人小姐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如果你能保证不会动不动就消失一两个月,然后突然出现在某个雨林或沙漠,并且忘了给你可怜的经纪人发一条消息,我绝对会变成一个无神论者。”

      “现在应该去见见索菲亚太太为你引荐的朋友们了,他们能让你的身价在接下来的拍卖会翻个倍。”

      索菲亚太太是个丰腴柔润的美人,性情温顺,极富教养,但能在丈夫死后维持与上层圈子的联系,并隐隐成为中心人物,证明她不是一个没有头脑的女人。

      但艾米丽一直不太赞同维奥莉塔与她交往过甚。

      “那是两回事。”经纪人皱皱眉头,“我只是奇怪,你们见过几次?一次还是两次?但她对你的态度实在太......”她试图寻找一个合适的词语形容。

      事实上,索菲亚太太在人前表现得非常得体,但在非常细微的地方,从她抬眼看向维奥莉塔的角度,她递茶时手臂弯曲的姿态,她微笑露出的牙齿和每一个隐秘的将维奥莉塔与其他人区别开来的举动中,都贯穿着某种幽深真相的暗示——她们之间仿佛有着超出表象的更深刻更牢固的联结——那是在当时觉得寻常,却在事后每每忍不住回想时来自直觉的预警。

      “——超出常理。”而超出常理的关系往往导向危险,尽管艾米丽完全不能证明这一点。

      维奥莉塔看向人群,索菲亚太太的身影正逐渐走近:“或许我们认识了比你想象中更久的时间?”

      “但你一年前才回到巴黎。”

      她轻且短促的笑了一声:“大概是上辈子——所以我们一见如故,你相信上帝,也该相信这种可能性。”

      艾米丽发誓,她再也不会为维奥莉塔的鬼话付出真情实感。

      馨香柔软的手臂缠上维奥莉塔的臂弯,索菲亚礼貌的对艾米丽点点头,仰起头向维奥莉塔柔声道:“你想去见见他们吗,上三区的有钱人几乎都在那儿,他们都很想认识你。”

      来了,就是这样,艾米丽腹诽,好像富豪们都上赶着要见维奥莉塔一面,就算她带着滤镜觉得自家小混蛋确实是个远超常人的艺术天才,也没法睁眼说瞎话到这种地步。

      那个圈子对维奥莉塔表现出的好奇与兴趣,很难说不是出于对索菲亚太太释放善意的目的——她的丈夫曾是法国最大的酿酒商,直到他死后,他从未出现在人前的小妻子顺理成章接收了大笔遗产,聘请职业经理人打理产业,并不吝于让出部分利益向曾经的竞争者们示弱——她年轻、貌美、富有,且毫无威胁,所有人都乐于向她示好。

      而维奥莉塔融入其中的速度比艾米丽想象的还要快,她几乎完美符合那些富豪头脑中艺术家的形象,甚至远比那模糊的构想更丰满。

      她谈到南美洲雨林中的蟒蛇,雅丹地貌瞬息万变的流沙,被炮弹轰掉了半个脑袋的士兵,无家可归的偷渡者,她同时了解歌剧艺术和市井赌徒的老千,赞美驯兽师也赞美反抗的野兽,讥诮评论政客和吸/毒者,浓烈的色彩随着听者的想象倾注,为她的魅力增光添彩。

      离经叛道、天马行空、热情洋溢。
      高傲、古怪、天才、迷人。

      索菲亚听到那些赞叹声,又一个,她微微一笑,永远有人争先恐后咬下维奥莉塔随手抛出的钓饵。

      人们通常把对于创作者的情感投注到作品当中,并相信两者拥有同等价值,这实在是毫无道理的,但这世界上存在的大多事情都是如此。

      包厢中,艾米丽随着竞拍中不断攀升的叫价心潮涌动,当今在世艺术家中最高拍卖纪录为7000万美金——那是她设想的终极目标——而法国国内新锐画家领袖大卫.波特的作品也参加了今天的拍卖会,就在刚刚结束的一轮竞拍中以620万欧元的成交金额刷新了自己的记录。

      而现在——
      “220万欧元。”
      “280万。”
      “300万。你已经拍到一幅了,索菲亚太太,总得给我们一个机会。”

      艾米丽听到心脏狂跳的震动声,她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大卫.波特的第一幅拍卖作品是100万欧元。”

      艺术与金钱站在对立面吗?偶尔是这样,但在大多时候,高价本身就足以为艺术镶上金边。400万欧元,意味着维奥莉塔.贝伦的名字将跻身法国画坛成为年轻一代的领军人物。

      维奥莉塔脸上却毫无波动,她甚至没去注意台上不断举起的牌子,被人群包围时鲜活而明亮的情态如同伪饰的油彩般被冲刷干净,低垂的眉眼显得漠然而倦怠。

      艾米丽的余光中映出这一幕,突然感到一阵心悸,却来不及捕捉心中一闪而过的异样感。

      直到一锤定音,第二幅作品以500万欧元的价格被拍下,拍卖行的工作人员传达了买家的见面请求。

      年轻的画家抬起眼,那种光芒重新降临她的双眼和红唇,如果艾米丽看过《动物世界》——她的雇主可是这档经典节目的忠实爱好者——就会知道,哪怕是它们本身,也不会比此刻维奥莉塔脸上所浮现的神采更贴近一只看到猎物的母狮、一条伺机而动的林蛇。

      她站起身,跟着侍者走过长廊,踏上螺旋状的楼梯,最后推开一扇门。

      她不会撕碎猎物或用毒腺来麻痹他,这是可以肯定的,只有莱克特那种变态才这么做。

      “第二次见面,希望我把握了正确的机会。”

      “不会比这更好了。”维奥莉塔伸出手,看到衬衫最上端松开的那枚纽扣、突出的锁骨与颈部的凹陷、以及他漂亮的湿润的蓝眼睛,“维奥莉塔.贝伦,很高兴认识你。”

      她只是太无聊了,她需要找点乐子。

      上帝也会原谅她的。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悲观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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