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琦*****野》晴****）

36、英雄之心（2)

　　严啸峰却没有停下，仍然大胆道：“督军，你死了大伙儿只有更苦的，你要是黄袍加身取而代之，难道不是一代英主吗？一展平生志气，上报天地钟灵之恩，下抚百姓刀兵之苦，岂不是胜过这么不明不白的屈死？”
　　林奇峰闻言，双拳一紧，喀嚓一声爆响。
　　琦歌震骇之下，忍不住抬头看着兄长，只怕林奇峰迂阔，勃然大怒之下立刻翻脸无情，给严啸峰一个了断，那可要拼着兄长震怒，赶紧救这狂人一命！
　　将帅二人凌厉的视线对视一会，林奇峰居然没有发怒，叹口气道：“我意已决，你出去罢。趁着钦差未到，我和妹妹说一番话。”
　　严啸峰还想劝说，被林奇峰喝住。见他心意不可挽回，这热血将领忍不住热泪盈眶，终于还是一步步退了出去。
　　琦歌幽幽道：“哥哥，恒湛于我有养育深恩，我不能像严将军一般劝你造反，可我，我……”她忽然一下子跪地，颤声说：“你若不走，我便陪你一死。哥哥你要是忍心害死我，就只管迂腐到家。”
　　林奇峰一震，凝视她半响，长叹一声伸手扶她。琦歌不肯，被他手上一股温厚大力一托，身不由己站了起来。
　　林奇峰轻轻抚摩她头发，柔声道：“也罢，琦歌。你看着狡猾多智，心性其实还是纯真憨直得很，我若不和你说明白，只怕你再不肯听话。”
　　琦歌难得被人说一次纯真憨直，哭笑不得道：“哥哥你还有什么迂理要说？”
　　林奇峰被她顶撞，不怒反笑，闭了闭眼睛，一字字道：“琦歌，你从未看明白爹，更从未看明白我。林家儿子，怎么可能没想过身登龙庭？天下本来就是恒鼎从我林家纂位而得啊，我们要回自己的东西也是理所当然。”
　　琦歌倒吸一口凉气，盯着哥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林奇峰苦笑一声，又摸摸她的头，柔声道：“所以我说你其实纯真憨直得很，这可没错罢？”
　　琦歌茫然看着兄长：“你……可你……”林奇峰的话犹如风暴一般，把她带入极度混乱之中。
　　“琦歌傻孩子……”林奇峰淡淡一笑，拉她坐下，兄妹二人还如童年一般并肩而坐。琦歌思疑不定，看着哥哥英俊如刀刻的脸，忽然觉得无比的遥远和陌生。
　　林奇峰看着妹子惨白的脸，忽然徐徐一笑：“当年恒鼎夺国，林家子弟多年来从未甘心……只可惜，我不比父兄无情无耻，我心中，苍生性命重于帝位，也重于……我一人之性命。”
　　琦歌早已听得呆住了，指尖微微发抖，半响颤声道：“你……难道你早就知道父亲他……投降北国……”
　　林奇峰深深一叹：“不错。父亲不容于南朝，被老皇帝借出战之机剪除，只能投降北国求生，哥哥林琛则带兵盘踞南北边境，这反倒顺水推舟，成就了他们为夺取天下的布局。他们想让我也做局中一人，所以我前几年就知道真相了。我虽不赞成他们投靠敌国之事，可恒家……也没给我们留下活路。”
　　琦歌心头寒凉不下，头脑中的迷雾一点点清晰，低声说：“怪不得恒湛要把我锁在深宫做人质。有心取代恒家帝位的人，不止是父亲和林琛，还有你。呵呵，他可真看得起我，一个小女孩的生死，能挡得住父兄的霸业雄心吗？”
　　林奇峰缓缓道：“对我倒是有用，对父亲和林琛，那是一点意思都没有。可惜，那时候林家真正有实力虎视龙庭的人，其实只有我一个。所以恒湛此举不失英明。”
　　琦歌越听越是震动。她向来觉得哥哥刚直近乎迂腐，虽然威严神武，处世太过板正，想不到林奇峰心里竟有过这番思虑。怪不得恒湛足足防了林家一辈子，到死都不能放心。当初他若给了林奇峰提兵北上的机会，只怕这江山早就不姓恒了。
　　可为什么兄长终于还是放弃了？
　　她忍不住凝视兄长，幽幽说：“可你……为什么没有造反？现在舅舅过世，天时地利更胜从前，可你还是不反不走，甚至——宁可等死。哥哥，你到底在想什么？”
　　林奇峰沉思一会，缓缓道：“帝王之心是一回事，真正做得到又是一回事。恒家历代防范极严，我林家历代并无积累。更何况夺国之事，非功业盖世不能为之。我一介武将，单凭武功韬略远远不够夺位。当初若打下北国，威德自然足以称帝。可苍天没给我这个机会。我若称帝，或可为乱一时，却不足以推翻恒家基业。就算我轰轰烈烈干上一场，不过是拉上更多人陪绑。帝王之业只是家族使命，英雄之心却是我自幼所想。我林奇峰，不是痴迷权位之人，既然不能匡扶天下，便不作祸乱天下之事。”
　　最后，他终于说出：“琦歌，你还不明白吗？这帝位从不是给英雄或者君子坐的，可我心中真正想做的，偏生是个英雄，是个君子。”
　　这番话一字字犹如千斤巨锤打在两人心头，琦歌看着兄长平静沉雄的面容，一时间再也说不出话来。
　　林奇峰见妹子只是发呆，又笑笑：“你又要骂哥哥迂阔了，是吧？”
　　琦歌低声道：“我明白了。哥哥不愧是天下英雄、人中龙凤。”大丈夫纵有冲宵志气，第一顾及的却不是自身得失而是天下苍生。第一次，兄妹二人格外心意相通。
　　她缓缓把头埋在兄长胸前，幽幽道：“哥哥……”
　　林奇峰见她神色凄凉，叹息道：“我死后留给你一个烂摊子，你还得帮我镇守赤锁关。你是女儿之身不能称帝，又是浅湖公主的女儿，恒瑞一定不会为难你的，日后你要好自为之，莫要怪哥哥害你辛苦……”
　　“我答应你镇守赤锁。”琦歌点点头，目光柔和悲伤。
　　她忽然闪电般运指点向林奇峰晕穴，镇定地说：“可我不会答应你送死。”
　　如中金革，琦歌手指一震，身形险些震倒在地。她骇然抬头，看到兄长平静温和的目光，刹那间明白一切。
　　“哥哥你……竟然早就防着我偷袭……你，你有这机警，为何不肯活下去？”
　　“对不起。”林奇峰伸手扶住她，缓缓叹息：“我爱惜羽毛更甚性命，我可以走，林家走不得，叛逆之名洗不清，我一生功业也付之东流。所以，可以死、不可走。”
　　琦歌听了他这句话，犹如听到死亡的钟声，不禁哆嗦了一下。
　　林奇峰挥挥手，眼中似有一道寒星掠过，一字字道：“钦差应该很快就到。妹妹，你定不忍见我赴死，且回避七日再来罢。”
　　琦歌看着他平静的样子，心里忽然疯狂般裂痛，她知道，这一次她真的要救不得林奇峰了！
　　“不——哥哥——”是幻觉吧，眼前忽然飘过林奇峰血肉模糊的样子，她心脏犹如炸裂一般，猛地失声狂叫！
　　不知如何忽然恨了起来，她癫狂般一掌击出，掌力带出轰轰风声，不知不觉中，十方魔咒魔功轰然流转，在空气中形成爆裂般的巨大漩涡，漩涡深处，一弯新月般若有若无的刀光祭起，飞速席卷向林奇峰。
　　在她最焦煎的时候，十方魔咒与雪山弯月斩竟然自动合二为一了，威力暴涨何止一倍。琦歌却犹如毫无觉察，满心只知道——打伤他，带走他，不惜一切代价！
　　林奇峰一挥手，掌力更胜兵革，刹那间苍龙咆哮，空气中暴起一连串金铁交鸣之声。爆响陡然一停，琦歌怔怔而立，手中弯刀却早已被林奇峰掌力震做一地碎片，连半幅衣袖也化作一天破碎蝴蝶飘飞。
　　“哥哥……你……”
　　林奇峰目光似喜似悲，连忙伸出手，想扶住妹妹。琦歌仓促突袭之下，竟然逼得他以真实功力应对，一时间不能控制，几乎伤及妹子。看来，妹妹武功一日千里，日后纵然没了兄长庇护，也足以纵横天下。可惜他看不到那一天了。
　　伤痛、豪情、惆怅，一时间令这绝代名将也沉吟不已。
　　琦歌面色惨白，只是摇头，侧身躲开林奇峰的手。满堂真气兀自激荡不休，一丝残红飘落在她面颊上，倒像极了一滴血泪。
　　她就这么痴痴看了他一会，内力反冲之下再难忍耐，血水慢慢滴落嘴角，猛然仰天就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