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浊水摸金》六味桔子粥

9、秘密潜入

　　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相安无事，络腮胡一直呆在房间里没外出，只有吃饭时下楼来坐一小会儿，和王五聊聊天，然后打包一份宵夜拿回房间，更多的时候是他一个人要瓶酒自斟自饮，望着窗外，似乎是在发呆，又似乎是在听其他食客聊天。
　　这段时间饭桌上最热门的话题，莫过于岷江围堰后的张献忠沉银打捞了。三五人一桌的食客，几杯小酒下肚，就开始指着窗外的岷江指手画脚叽叽呱呱地发表评论，有的吹嘘自己亲眼见过从岷江捞出水的奇珍异宝，有的在讲亲友盗挖倒卖文物的发家致富史，有的痛骂张献忠在四川杀人如麻屠戮川人的事迹，有的在争论张献忠和李自成谁更厉害，甚至说到假如吴三桂不引清兵入关，最后一统天下的会是谁？
　　这些吃瓜群众兴致很高，从午饭开始一直聊到晚饭结束，以至于每天打烊时，饭厅的地板都会被唾沫星子溅湿透，拖地时连水都可以省了。
　　江对岸江口水下围堰考古的工地围栏还没拆掉，蓝色的铁皮围栏在周边苍茫的山色江景中显得有点突兀。远远地还能看见里面只剩下两三辆不知道是起重机还是挖土机的重型机械车在施工作业，前几个月围堰考古没结束时，还能看见考古现场的志愿者和考古队员们，隔江远望过去，一小堆橙色的、蓝色的和黄色的马甲散布在黄褐色的干涸的岷江河道上，十分亮丽抢眼。

　　王五一直想找机会潜入络腮胡的房间，摸一摸他的底细。但这位一身杀气的神秘人，一天到晚都不出去，王五几次偷偷走近他的房门，都只能听到偶尔他在讲电话的声音，隔着门听不清楚，只能从语气上判断出大概是在给什么人下达指令。
　　王五并不甘心，苦思冥想了几天，终于想到一个调虎离山的法子。
　　这天傍晚，络腮胡如常下楼吃饭，饭厅里的客人不多，他找了张靠窗的饭桌坐下，叫王五上了瓶剑南春和几道下酒菜，照旧又打包了一份，望着窗外的江景自斟自饮起来了。
　　挨他旁边那桌坐着两个小伙子，桌面摆着两碟残羹剩菜，显然已经酒过三巡了，正聊得兴起，这时说话声音开始大了起来。络腮胡见他俩人年轻，聊的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起初没在意。
　　直到其中一个人不知怎么地说到了“玉牌”两字，络腮胡心神一动，马上竖起耳朵听他们说下去。他侧过头来偷瞧了一眼，说话的是个瘦削的年轻人，一头杀马特绿发，留着两撇山羊胡，带着副黑框眼镜，约莫二十岁，对面坐着的是个黑黑壮壮的同龄小伙子，反扣着一顶鸭舌帽，左边嘴角上的大黑痣分外显眼。
　　山羊胡正得意地在跟黑大个吹嘘，昨天的财运真叫一个好呐。他先是在张家祠旁的棋牌室打了一下午麻将，大杀四方赢了两千块钱，回家的路上闹肚子，钻进草丛里解手，居然无意中捡到一块玉牌。那玉牌玲珑剔透，上面的花纹雕工精致，虽然看不懂，但肯定是有年份的古玉，少说值个三五万，也不知道是哪个冒失鬼掉的，他怕失主回来找，打算先藏起来，等过段时间再拿出来卖。
　　黑大个脸上很羡慕，嘴上说不信，你个瓜娃子哪有那么好运气，怕是失了智吧，要么就是偷来的。我家三叔做过好多年玉石生意，我晓得看玉的成色和手工，要么你拿出来给我欣赏一下吧？我帮你看看值多少钱，莫要捡了块沁色的碎料假玉穷开心一场。
　　山羊胡一听涨红了脸就骂，你这非洲和尚懂个屁，我玩玉的时候，你还在玩泥巴呢，那块玉牌色如羊脂，入手温润，怎么可能是假的！
　　两个人争了几句，山羊胡忍不住一拍桌子，拉起黑大个去他家看玉，两人说好了要一起去找张家祠古玩市场卖玉的抱石斋苏老板做评判，看看是不是值钱的古玉，赌输了的人罚在富贵大旅店请客三天。
　　两人骂骂咧咧走出旅馆，一路走一路还在打嘴仗，络腮胡不动声色偷偷跟了出去，饭钱自然没给，柜台上打包好的饭菜也没拿。这时候饭厅里所有人都顾着看那两个拌嘴的活宝，谁也没留意到，一个灰色的身影悄悄地溜上了二楼。
　　只见这个身影蹑手蹑脚走到二楼尽头的套间门口，趴在门上听了听，然后用电子房卡刷开了门闪身进了去。他轻轻掩好门，转过头来打量了一下房间，客厅里只开着昏黄的夜灯，靠江的窗敞开着，窗外斜斜射入的月光照亮了他那张一脸稚嫩又带点痞子气的面庞。
　　王五不敢开厅的大灯，借着月光仔细扫视客厅的四周，客厅正中茶几上摆放着茶壶、茶杯、零食和满是烟头的烟灰缸，靠窗的桌上摆着一副望远镜，下面压着一张地图，王五把手里打包的饭菜放在茶几上，然后拿起望远镜摆弄了一下，望远镜沉甸甸的是那种高倍带夜视的军用货，在深夜里也能看清江对岸的树木和建筑物。王五放下望远镜，展开被压着的地图，这是张江口一带的高清卫星地图，图上的公路、河流、树林、建筑物都十分清晰，上面还用红笔标注了好几个符号。
　　王五没心思细看，他摆好地图，径直走进络腮胡的睡房，那个沉甸甸的皮箱就在床脚下搁着。床上是凌乱的被褥，床头柜上摆着香烟盒、金属打火机、注射针筒、古龙水和一支女人用的唇膏，王五掀起床上的枕头，下面藏着一把看上去有点西域风格的上古匕首，拿在手上沉甸甸的的感觉，拔出鞘来寒光莹莹，剑柄上镶嵌着的几颗宝石甚是精美。
　　王五正看得入神，突然听到旁边洗手间传出的马桶冲水声，吓得他汗毛都竖起来了，连忙放下匕首，快步走出客厅，想偷偷从原路溜出去，刚拧开门把手，只听到洗手间的门打开了，从里面出来的人嚷了一句，“怎么才回来，我都快饿死了”。背后飘来的声音娇滴滴的，分明是个女人在说话。
　　估计她已经察觉到有人进屋了，这个时候直接溜出去好像也不明智。王五只好低头转过身来，硬着头皮说了一句：“胡老板，给您打包的饭菜我放在茶几上了，我先下去了，您慢用。”
　　屋里的女人显然也吃了一惊，却没再发出什么声响，一时间，昏黄的灯光下，屋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样，静得让人尴尬。王五不敢僵持下去，扭开房门走了出去，他头皮发麻却不敢回头，关门的瞬间还能感觉到背后传来一股寒意，那个女人正在黑暗的角落里死死盯着他的后脑勺，手里捏着那把锋利的匕首。
　　王五走下楼梯后，坐在柜台后吞咽了一杯热茶，心里仍然忐忑不安，刚才这种孤男寡女不期而遇共处一室中的艳遇，给他带来的只有惊吓和后怕。他一想到络腮胡回来之后大发雷霆瞪眼暴怒的情形就不寒而栗，于是赶紧跟香芹姨打了个招呼，溜出旅馆去找刚才在演双簧帮他骗走络腮胡的两个兄弟：来福和铁牛。如今他们给自己这个三人组合起了一个酷拽拉风的新名号，风尘三侠，不过镇上大部分人还是习惯了喊他们洗剪吹三宝。

　　此时来福和铁牛两人已经卸掉了伪装，呆在约定的猫儿洞里等他，那是山崖边偏僻处的一个天然深洞，平日极少有人经过，即便有也没人敢冒着被毒蛇虫蚁咬伤的风险爬入山洞，结果就成了洗剪吹三兄弟独占一隅的秘密基地。
　　来福和铁牛嬉笑着给王五讲述摆脱络腮胡的经过，刚才离开旅馆后，他们两人一边假装醉醺醺地发酒疯边走边闹，脚下却渐往林木茂盛的山路里兜来拐去。络腮胡远远跟着他们，发现他们越走越偏僻，很快就不耐烦了，于是现身快步追过去。两人一见络腮胡追近，马上假装惊呼一声，分头钻进乱林深处。晚上山里本来就光线昏暗，夜风一吹，草木枝叶摇动，处处黑影憧憧，络腮胡不熟悉山势地形，没拐两道弯就追丢了人，只好怒冲冲地返回新富贵大旅馆。
　　听完他俩争相吹嘘邀功，王五嘴上在笑着，心里却在担忧，不祥的预感又开始隐隐作祟。房间里那个神秘女人究竟是谁？九年后络腮胡重返江口又是为了什么，应该不仅仅是来找玉牌的，窗台边的望远镜和地图，似乎隐藏了一个更大的阴谋。他回过神来，叮嘱了一番，让来福和铁牛最近不要再来富贵旅馆，也别随便抛头露面了，所有的公开活动都等这两个神秘人离开江口以后再做打算，感觉他们也不会呆得太久。

　　第二天，王五装作一切如常，照样在旅馆里值班打盹儿，看见络腮胡一样地假意殷勤献媚，斟茶倒酒，忙前忙后，虽然他心里面战战兢兢的如履薄冰。络腮胡貌似昨晚也没睡好，神色略显焦躁，王五每次抬头跟他打招呼说话时总觉得他的目光带刺，无法直视。
　　吃晚饭时，络腮胡忽然一把拉住王五的手，问他，“玉牌的事，有消息了吗？”
　　王五谄笑着回话，“胡老板，您别着急，玉牌的事我一直在打听，江口附近的古玩店老板都说没见过，最近旅馆客人多有点忙，迟些我再去彭山周边其他地方替您问问，胡老板你方便的话，要不留个手机号码给我？我一有消息好随时联系您。”
　　络腮胡盯着王五的脸，面上还是不露声色，一口就回绝了，“不必了，你心里记得这事就好，过几天我有事要走开一段时间，不过我还会回来，还会来找你。”
　　王五点头哈腰满口答应，心里又喜又忧，喜的是这瘟神终于要走了，忧的当然是听他说还要回来，还要来找自己……他心里暗念：菩萨保佑！求你别再回来了，别再来找我麻烦啦。
　　这种念头一直持续到半夜，王五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反复回想着九年前在张家祠古玩店发生的凶险一幕，络腮胡、钱老板和赵老板的争吵声还言犹在耳，昨晚络腮胡房里那个神秘女人娇滴滴的声音，夹杂着紫檀木盒、玉牌、沾血的铁钉还有望远镜、带标注的地图、针筒和镶宝石的匕首等画面一一浮现在眼前循环闪现，他想得脑袋昏昏沉沉的直到凌晨才坠入梦乡。
　　醒来的时候，已近晌午。王五打着哈欠踱出旅馆的饭厅，发现今天的客人来得异常的多，老板和另外一个叫老许的伙计在张罗着斟茶上菜，已经忙得手足生烟了。江边靠窗的座位全部坐满，而且食客们全都一边吃喝一边望着窗外，指手画脚兴致勃勃地在议论着什么。
　　王五挤好牙膏，走到厨房窗前闭着眼睛一边刷牙回神，一边竖起耳朵听那些食客聊天。他们正热烈议论着昨晚江对面的江口博物馆被盗的新闻，听说博物馆里面的文物被洗劫一空，凶手逃之夭夭，现场还抬走了一具男人尸体，好像是被人用刀捅死的值夜保安。听到这里，他心头猛然一怔，睡意全消，含着牙刷睁开双眼瞪得滚圆，他忽然想起来了，络腮胡房间里的那张地图，上面其中一个红色标注圈住的赫然正是江口博物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