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浊水摸金》六味桔子粥

75、怪医草头王

　　王五和刘醒一两人同时从梦中惊醒，睁眼一看，洞外一片刺眼的光亮，原来一觉睡到第二天早上了，刚才还在身旁的那群羚牛突然全部站了起来，正整齐地跟着领头的大羚牛走出洞去，他俩在羊毛毯里睡得全身发烫，羚牛群刚离开，寒意便侵袭而来，两人一唱一和似的连打了好几个喷嚏，赶紧找到昨晚脱下拧干的外衣穿上。
　　等整理好行李，两人走出山洞一瞧，不禁诧然，外面风和日丽，雪地上只留下几行凌乱的脚印，羚牛群却走得不见踪影了，眼前整片山脊恍如冰雪世界，远处的太白红杉林还出现了雾凇奇观。“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洁白晶莹的霜花缀满了桦树和冷杉的枝头，在阳光的照耀下，银光闪烁，璀璨动人，一派铁树银花、如诗如画的仙境。
　　刘醒一和王五都是头一回见这么大的雪，欢呼一声，冲进雪地里撒欢打闹起来，两个人互相投掷雪球，刚开始王五让着刘醒一，被她劈头盖脸狂轰乱炸扔得吃了一嘴雪粉，后来忍不住回击了一个，那雪球又快又准，正中刘醒一的额头，刘醒一哎呦一声，捂着脸蹲在雪地里不再作声。
　　王五连忙跑过去蹲下身子，紧张地问她：“对不起，对不起，出手重了，疼吗？”
　　刘醒一埋着头哽咽地哼出一句：“疼~”，趁王五发愣，突然抓起一把雪扬了他满脸白粉，还哈哈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就皱起了眉头，一边拍着脑袋一边说：“糟糕，我的头真的好疼，就像脑子被冻住了一样。”
　　王五抹了把脸，关切地问她：“是睡醒了才开始疼的吗？会不会还觉得有点气短胸闷？”
　　刘醒一难受地点点头。
　　“别担心，应该是高原反应，这里海拔高，加上气温骤降，脑子缺氧造成的。”王五翻了翻背包，可惜里面除了创伤膏和肠胃药就没别的药了，于是从身上掏出两颗糖来。
　　“先坐下吃颗糖，补充点能量，休息一会儿就好。”他把刘醒一扶到一旁的石头边靠着，把糖剥开喂进刘醒一嘴里，又从背包里拿了件长袖的外衣给她披上。
　　王五坐在刘醒一身边，心里着急，表面还得装作不动声色。他知道，高原反应不是一时半会能消除的，缺少药物，又无法吸氧，目前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充分休息，可这山顶冰天雪地不是个久留之地，万一再来一场暴风雨，后果不堪设想。

　　两人正各自头疼着，远方忽然出现了一个灰影，正摇摇晃晃朝着这边哼着小曲儿走过来，看打扮似乎是个当地农民，等他慢悠悠地走近了，王五和刘醒一仔细一瞧都看傻眼了，只见这人身穿破旧的毛布衣裳，头戴毡帽，腰间一左一右分别系着一个葫芦和一个小药箩，嘴里叼着根烟斗，背后还背着一个小煤气罐，瞧他这身古怪的装备更像是去炸碉堡的。
　　荒郊野岭，冷不丁遇见这么一个怪人，王五和刘醒一的心里都有点发毛，正犹豫着要不要躲起来避开他，那个怪人眼尖，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石边的两人，惊讶地叫了一声：“呀！你们两个是怎么上来的？”
　　王五挤出笑容抢先应他：“老哥，我们俩个是来徒步登山的，想上拔仙台玩。”
　　那位一身酒气的怪人一脸狐疑地看着他俩，走近来蹲下身，放下背着的煤气罐，解开葫芦喝了一口，自言自语说：“这两天天气不好，太白峰景区早就封山了，你们胆子真大，是啥时候上山的？又是从哪里爬上来的？”
　　王五将自己从塔云山来到这里的经过简单讲了一遍，只把遇见不闻道长和老黄一事略去了不提。
　　那人一边听一边摇头啧啧称奇，他看了一眼默不作声的刘醒一，见她脸色苍白，气喘无力，忽然伸出一只枯瘦的手把住她的手腕，微微皱眉说：“小姑娘，看你口唇发绀，脉搏又乱又快，应该是高反发作了，最好马上吸口氧。哎呀，可惜！今天我上山背的是煤气罐，不是氧气罐。”
　　刘醒一心里气得不打一处来，白了他一眼，默默地从他手里抽回自己的手。
　　“不过，好在你们遇到了我”，那怪人话锋一转，把葫芦递给刘醒一，说：“来，喝下去，这里面装的是我特制的七宝茶，喝几口，马上头就不痛了。”
　　刘醒一本来就觉得这人古怪，见他递过来的葫芦又脏又旧，心里更是嫌弃，不想伸手去接，就让那葫芦悬在半空，在场的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王五见状凑过来接住葫芦，问那怪人：“老兄莫怪，我姐是过敏体质，很多东西碰不得，请问你的七宝茶里是些什么成分？”
　　那人干笑了两声：“好说，一般人求我都不给呢，我这茶里总共放了七种太白草药，说出来你们也未必听过，有黑枸杞、金丝带、菊三七、杜仲、厚朴，可以活血理气，还有两味太白米、黑洋参，专门就是防治高反的。”
　　王五装傻问他：“啥，太白米、黑洋参？这是你煮的米汤吧？”
　　那人急得用烟斗直磕自己脑门，“哎哟，跟你说了听不懂吧，太白米它不是米，是味药材，可以宽胸利气，祛风止痛；黑洋参，可以安神宁心补元气。小伙子，不信你先喝口试试，我这个茶有病治病，无病也能强身健体，抗疲劳，增强免疫力。”
　　王五恍然大明白：“哦，好像在哪里听过，就和脑白金一样咯，我先尝尝。”说完，举起葫芦喝了一口。
　　那人也懒得跟他啰嗦：“对对对，喝吧，喝吧，肯定比脑白金好使。”
　　这七宝茶入口辛酸麻辣，王五差点没直接吐出来，没想到吞下肚后，立刻感觉一股热气从丹田中直涌上头，顿时通体舒泰，全身筋络也好似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气血通畅，精力充沛。
　　王五于是不再有疑，擦了擦葫芦嘴，递给刘醒一，示意她喝，刘醒一接过葫芦，先是皱着眉头吞了一小口，接着咕咕咕连喝了几口，说来神奇，这怪人的七宝茶就像加了大还丹、兴奋剂一样，喝完立马就见效，刘醒一原本灌铅似的脑袋立刻不疼了，四肢五脏之内恍如脱胎换骨重生了一般，连日来的劳累一洗而净。
　　两人现在可算明白了，这位穿着古怪的大叔身怀绝技，绝对不是普通人，刘醒一恭敬地把葫芦还给那怪人，说道：“谢谢大叔出手相助，这茶可真是灵药，您是位神医吧？”
　　大叔接过葫芦摇了摇，脸上露出了心疼的神情，一边摆手一边说，“唉，叫什么大叔，我才四十出头，你们两个娃儿，一下子就喝掉我半壶宝贝，七宝茶当然是灵药，这药方可是当年药王孙思邈留下的，只可惜这些年太白山的气候变差了，配茶用的草药越来越难配齐咯。我不是神医，只是个普通的采药人，略懂一点医术，又爱喝一葫，这太白山方圆百里个个都喊我草头王一葫。”
　　王五高兴地问他：“草头叔，咱俩是本家，我也姓王，您这是要去哪儿？为啥背着个煤气罐上山？”
　　草头叔答：“我就住在山脚，时不时会进山采药，顺便背点物资上来，这太白山顶不通车，上面有几个可以留宿的营地，所有物资全靠人力运上去，所以每次上山我都会背些矿泉水、氧气瓶或者煤气罐上来，下山再顺路捡点垃圾走。”
　　他一边伸手比划，一边说：“像这罐煤气，山下卖五十元，背到山上的文公庙八十元卖给老板，可以赚三十元运费。”
　　刘醒一在城市长大，头一回儿见到这么奇特的工作，自己光从山脚爬上来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这大叔还要背着个煤气罐一边登山一边采药，不禁心里肃然起敬。她好奇地问道：“王叔，这都大雪封山了，山上还能采到什么药？”
　　草头叔点着了烟斗，慢悠悠吸了两口烟说：“这你就不懂了，秦岭无凡草，遍地都是宝，你听说过独叶草吗？它是秦岭一宝。独叶草怕热不怕冷，刚下过雪，正是采摘独叶草的最佳时机，等到雪化了，草叶泡过水了，药用功效就差远咯。”
　　草头叔接着教训：“你们两个熊孩子真是胆大包天，天时地利与人和，一个都不占，居然敢从几百里外的塔云山徒步过来。
　　论天时，这秦岭山脉风势和气流复杂，常常出现极端恶劣天气，昨天那场暴风雨加冰雹你们已经见识过了，那都是家常便饭，幸好你们误打误撞，躲进了山上的雷神洞暂避，要不然，你俩的小命怕是直接就没得了。
　　再论地利，这里的山路十八弯，这里的水路九连环，曲折迷奇难过关。林地里还有猎人布下的各种捕兽陷阱，不是本地人，一旦被困住了很难脱身。更别提太白山上的万仙阵，平日里连本地人都不敢随意踏足，你们居然完好无缺活着走了出来，也真是福大命大呀！
　　最后论这人和，你俩还是乳臭未干的孩子，这一带荒无人烟，野兽比人多。虽然好久不见老虎了，却有很多野生熊猫、金丝猴、豺狼成群结队地出没，即便是帮过你们赶走野豹的羚牛，也很危险，现在正是羚牛发情的季节，如果遇到落单的羚牛，多半是刚与情敌打斗落败的公牛，脾气暴躁，极易主动攻击人，务必小心，要么及时远离，要么立刻卧倒。”
　　王五边听边点头说：“知道了，我们俩会小心保命的，对了，草头叔，你常上太白山，肯定很熟悉这里，拔仙台你听说过没？传说那里有张姜子牙坐过的仙椅？”
　　草头叔鼻子一耸，哼了一声说：“拔仙台哪个不晓得？不就是一个乱石堆而已，三面悬空，除了高一点，啥也没有。你说的仙椅，我倒是没亲眼见过，只听说很久以前，拔仙台旁边曾经有座三圣殿，仙椅就在里头，可惜后来被雷劈中起火，烧了个精光。现在已经找不着了。”
　　“啊？已经找不着了？”刘醒一和王五异口同声，一起遗憾地喊出来。
　　“咋啦？你们想去找到那张仙椅吗？”
　　王五说：“是呀，我们长途跋涉不远而来，为的就是看一眼拔仙台上的仙椅。”
　　“说起来，那张仙椅算是不祥之物，招灾惹祸，毁于天火正是天意，找不着也罢。”
　　刘醒一不解地问：“为什么这样说？”
　　草头叔抬头望向远处，说：“我曾经听一位得道高人说过，秦岭山脉就是一条天然而成的大龙脉，这里的风吹草动都会牵动影响着历朝历代的兴衰盛亡。”说着，他用烟斗在地上划出一条五爪金龙，然后戳了戳龙的肚子，“这里就是拔仙台，拔仙台是传说中的封神之地，三界诸神论功封赏，分配权力的地方，可以说是太白龙脉上的逆鳞死穴。
　　你想想，连天上神仙都会为了权力的游戏杀伐不休，何况凡人。拔仙台上的这张仙椅叫做撼天椅，据说只有真龙天子才会看见这张椅子，而且每次坐上它都会撼天动地，搅乱三界。三千多年前，姜太公助周武王伐纣成功后设下这张仙椅，东周灭后，这撼天椅就消失不见了，自此每隔三、五百年，才会重现一次。
　　最近一次有人见过它，据说是在三百多年前，当时李自成和张献忠，不约而同来拔仙台找到了这张仙椅，两个人互不相让，争抢着坐了半边屁股上去，结果都没坐稳，一起跌坐了下地，正在这时，一只乌鸦飞了过来停在了仙椅上，只见金光一闪，撼天椅就再次消失不见了。乌鸦恰好就是满清的神鸟，后来的结局你们应该也都知道了，天意如此呀。”
　　草头叔摇着头一声叹息，吐出了最后一口烟，他拿着烟斗在鞋底上磕干净烟灰，收拾好东西站了起身，说道：“我要去采药了，有缘再见吧。你们路上多加小心！”
　　王五和刘醒一两人连忙鞠躬答谢，看着这怪大叔背着煤气罐离开，没想到草头叔刚走两步，就转身折返回来，对王五两人说：“等一下，我想起来了，那位得道高人曾经对我说过，三圣殿就盖在拔仙台通往万仙阵之间的镇魂穴上，你们还不死心的话，不妨去找找看。”说完解下腰间的葫芦递给王五，“这剩下的半壶七宝茶送给你们吧，没准能用得上。保重~”说完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王五捧着葫芦，和刘醒一两人站在原地，望着草头王哼着山歌摇摇晃晃渐行渐远，直至消失不见，这白头山上只留下雪地里的一行脚印，空气中久久回荡着那首不知道名字的酒味山歌，悠扬粗犷，余韵无穷。
　　“太白山上百草香~
　　哥哥我上山采药真咿呀儿忙~
　　妹妹你躲在哪儿偷偷地望~
　　看得我脸儿红又烫~
　　红又那个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