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浊水摸金》六味桔子粥

57、公输堂

　　话说王五走出厕所后，独自留在女厕里的刘醒一又累又怕，昏暗的光线下，四周安静得只能听见蛆虫啃食和苍蝇振翅的声音，在这种充满粪围的环境里，她甚至不敢用力地呼吸，心口一直砰砰乱跳，就这样默数过了五分钟才敢探头出去，外面天色近晚，她左右张望了一下，见无异样便快步走出重阳宫，往大门左边望去，马路对面果然有辆摩的在等客，她装作若无其事地慢慢走过去，轻声对司机说要去祁村，司机二话不说，递了个摩托头盔给她，很快摩托车点着火屁股排出一阵黑烟，载着她一溜烟就没影儿了。
　　二十分钟后，摩的把刘醒一送到了公输堂，外面看上去就是被四周的普通村屋围绕起来的不起眼的一座高墙大宅院，正在围蔽修复工程中，大门紧锁，一张写着“国宝单位，尚未开放”的告示贴在门上，司机递了条钥匙给刘醒一，说：“晚上这里没人很安全，这是侧门的钥匙，先住一宿，明天早上会有人来接你。里面有干粮和水，切记不能点火！”
　　刘醒一点点头表示知道了，那人说完话就开着摩托直接走了。刘醒一开锁推门走进围蔽起来的公输堂，发现高大的围墙里面其实空荡荡的，除了稀疏的草木，只剩下孤零零一进天宫楼阁，从外面看是普通硬山式木建筑，踱进殿堂，刘醒一才发现里面富丽堂皇，抬头便是层层叠叠的楼阁相连，繁复精巧的佛龛、角楼、斗拱、藻井和各种刘醒一喊不出名字的木建筑结构，各式精美细致的透花隔扇雕刻遍布其中，更别提那些栩栩如生让人眼花缭乱的仙草花卉和人物彩绘了。
　　刘醒一心中啧啧称奇，绕着天工楼阁慢慢观赏了两圈，又仔细研读了讲解牌上的说明，这才对公输堂的历史渊源和艺术价值有了大概的了解。
　　公输堂原名源远堂，创建于明永乐年间，历时十一年才建成。源远堂曾经是白阳三会的法堂，又是供佛的礼拜殿，原有佛像一百多尊，古时又称万佛堂，它是目前全国仅存的天宫楼阁式古建，是集建筑、彩绘、雕刻于一身的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正在这时，殿外传来了可疑的轻微脚步声，刘醒一连忙屏住呼吸躲进黑暗的角落里，紧张地盯着殿门，只见一个瘦削的身影披着满身皎洁的月光出现在门口，额头一缕金毛迎风招展分外妖娆，正是王五这小子。
　　他停在门口轻轻叫了声：“姐，我回来了。”
　　刘醒一激动地起身迎了过去，拉着王五的手在月光下彼此打量着对方，她俩其实分开还不到半小时，却好似久别重逢的故人，千言万语涌上喉咙，一瞬间却无从说起。
　　还是王五先打破了僵局，他张口问刘醒一：“吃了吗？”
　　刘醒一这才回过神来，奔波了大半天，别说吃东西，连口水都没喝，恐惧感仿佛能饱腹充饥似的，身体分泌的肾上腺素让她忘记了劳累和饥渴。此刻王五这说的三个字就像是重启密码似的，激活了刘醒一的正常生理机能，顿时觉得又累又饿，她一屁股瘫坐在地上不愿再动弹。
　　王五取来干粮和水，拉着刘醒一两人坐在殿门口的门槛上，狼吞虎咽地消灭了面前所有的食物，然后身心愉悦地躺在公输堂的大殿地板上，安静地望着殿外的星空和殿内的穹顶发呆。
　　头顶大殿的沥粉贴金彩绘色泽鲜艳，仰望上去如花海繁星，又似蜂房壁画，奢华神秘至极。
　　刘醒一忍不住赞叹：“考古界有这么一句话：地下文物看陕西，地上文物看山西。我原本只知道山西有不少精美的木质古建筑，没想到在陕西也有幸一见。真美呀，脑海里仿佛还能看见几百年前的工匠在这里辛勤地分工创作：刨木、雕刻和彩绘……”
　　王五嗯了一声表示同意，“公输堂，这名字应该是用来纪念木匠的祖师爷鲁班的，两千多年过去了，如今建筑工程界的最高荣誉还是叫鲁班奖，真算得上是流芳百世了。”
　　这话题成功引起了刘醒一的兴趣，她问王五：“小五儿，你听说过达芬奇吗？”
　　“嗯，知道，好像是国外一个很有名的画家，画蒙娜丽莎那个，对吧？”
　　“对，你一说到鲁班，我就想起了达芬奇。他俩太像了，都是千年一遇的天才和发明家，虽然两个人生活的时代相差了接近两千年，但是在历史背景、人物生平、技艺涉猎领域和发明创造力方面都有很多共同点。”
　　“真的吗？一个中国木匠和一个外国画家，会不会是投胎时填错了国籍，或者用现在的话来说是穿越了，哈哈哈。”
　　“真的，先说姓名吧，大多数人都听说过这两位天才，但极少有人知道他们的正确名字，达芬奇的全名是列奥纳多?迪?皮耶罗?达?芬奇，达芬奇其实是指他的出生地佛罗伦萨的芬奇镇，迪?皮耶罗是指他是皮耶罗的儿子，列奥纳多才是他的本名。”
　　王五一拍额头：“额滴神呀，这洋名字真心记不住也不想记，我还是将错就错错到底吧，就叫达芬奇算了。”
　　“至于鲁班，称呼就更多了，公输般、公输盘、班输、公输子、鲁盘、鲁般，其实他姓姬，氏公输，字依智，名班。只不过因为他是春秋时期鲁国人，后人习惯了称他为鲁班。”
　　王五听得头脑发胀，连忙求饶说：“好好好，打住吧，姐，还能不能愉快地聊天了？嗨，像这种咬文嚼字的学术话题，还得要摩西哥来陪你聊。”他突然发现说漏了嘴，赶紧收住口。
　　刘醒一猝不及防地听他提起李摩西，心头一紧，再也说不出话来了，一时之间，两人都沉默不语各怀心事，陷入了一团诡异的安静之中。
　　过了好一会儿，刘醒一开口问王五：“小五儿，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为什么这样问？”
　　“从重阳宫见面到现在，你一句都没问起过二哥，这太反常了，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不敢告诉我吧？”
　　王五迟疑了一下，坐了起来，神情郑重地回答：“姐你猜对了，有件事我一直没说，其实前两天你和二哥留在楼观井下的地洞时，我在山上已经找到了哑叔和聋叔，他俩都安然无恙，至于后来咱们分头下山、去重阳宫会合，包括来公输堂这里都是我们三个商量好的计划。”
　　刘醒一也坐了起身，愕然地睁大了眼睛望着王五，心里涌起一堆疑问却说不出话来，王五看见刘醒一脸上迷茫的表情，接着说道：“咱们分头下山的过程一路都很顺利，你不觉得奇怪吗？其实除了我，还多亏了哑叔他们在暗中帮忙，把李天复的手下分别引开了，绕得他们晕头转向的找不着北。在楼观车站时，我就已经追上了你俩。不过为了安全起见，我没有现身和你们会合，而是悄悄尾随你们来到重阳宫，自然也目睹了你们被陈美美等黑衣人包围和后来二哥他二叔出来解围接走二哥的全部经过。”
　　刘醒一还是没听出头绪来，迷惘间下意识地接着追问：“为什么？”
　　王五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了她一句：“姐，你有没有疑惑过，为什么无论我们如何谨慎行事，走到哪里总会被顺天盟的人追上？”
　　“为什么？”
　　“你见过蚂蚁觅食吗？只要有一只蚂蚁发现了猎物，无论它走了多远，后面总会跟来一大群蚂蚁帮忙。”
　　刘醒一的眼神忽然变得浑浊起来，她呆呆地说：“我没听懂你的意思。”
　　王五瞧见她的神情，忽然觉得有点心酸，强忍住继续说道：“因为每只蚂蚁发现食物时，总会留下能让伙伴找到跟过来的气味讯息。”王五从口袋里掏出一只铅盒打开递到刘醒一面前，刘醒一一眼便认出盒里面装着的就是李摩西让她转交给王五的那块百达翡丽腕表。
　　“这不是摩西哥送给你的手表吗？”
　　“嗯，这是我从你背包里找到的，你猜我发现了什么？这表里面有个微型的追踪芯片。”王五不动声色地说下去，“也就是说，你和二哥的行踪一直都在别人的眼皮底下，所以无论你们如何躲藏，都无济于事，唯一失效的时候是在地下和井底，没法接收信号的地方。”
　　刘醒一茫然失色，她捂住嘴巴倒吸了一口凉气，“你的意思是？李摩西他……不！这怎么可能？”
　　王五平静地看着她微笑说：“我的意思只不过是，你们早就被追踪了而已。至于摩西哥，或许他也被人蒙在鼓里了。”
　　刘醒一突然觉得头脑里一团乱麻，如果李摩西是不知情的，他为何要在临走前把表交给自己？难道真的只是一个巧合？如果李摩西一直都是知情的，那他之前所作和所说的一切，哪些才是真话哪些是谎言？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难道背后还藏着一个更可怕的不可告人的秘密？
　　刘醒一越想越乱，她痛苦地双手抱头，用力揪着自己的头发想让自己清醒过来。
　　王五收好铅盒，安静地坐在刘醒一身旁，两人的头顶上皓月当空，一片星海浩瀚无垠。
　　刘醒一很快便半梦半醒地睡着了，在梦里她不知怎么又回到了爷爷的书房外，她站在窗外，看见刘熙平坐在书桌后，还有一个男人站在他面前，书房光线昏暗，只有桌上的一盏台灯亮着，照在那个人的身上，隐约有种熟悉的感觉。刘熙平和那个男人争吵了起来，男人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扔在刘熙平身前的桌面上，林熙平一手攥起匕首，对男人说了一句话，然后用力地扎进了自己的左胸。那男人冷冷地看着刘熙平断气，从他胸口拔出了匕首，掏出手帕把匕首包了起来放入怀里，转过身来。
　　刘醒一一眼就认出了这张阴森的脸，清秀白净，瘦削无须，正是李摩西无疑，她吓得手脚发软，连忙躲到花园里的灌木丛里，没多久李摩西便从窗户跳了出来，他慢慢走到后门，忽然听到刘醒一不小心发出的声响，扭过头来发现了刘醒一，他神情意外地脱口问道：“一一，你怎么会在这里？”
　　刘醒一紧张地说不出话来,看着他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却无法动弹半分。
　　李摩西镇静地走向刘醒一，脸上的神情开始微妙地变化，他走到刘醒一面前，弯下身子，露出了亲切的笑容问她：“你都看见了？”
　　刘醒一点点头，接着觉得不妥，又摇摇头。
　　李摩西轻叹了一口气，从怀里掏出那把浸红了手帕的匕首，他把刀尖慢慢伸入嘴里舔了一口，表情和声音开始变得诡异起来：“既然你都看见了，就别怪我狠心了，毕竟，我有我的苦衷。”
　　刘醒一吓得坐在地上双脚乱蹬，身体挣扎着往后退缩，李摩西不紧不慢地跟着她，握着的那把寒光闪闪滴着血的匕首一直在她眼前晃来晃去，突然她背后触碰到了一个人，转身一看，竟然是李天复，李天复瞪着眼珠，伸出手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吓得她失声尖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