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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不速之客 ...

  •   阳光明媚的早晨,未必都是令人愉快的。
      王五第一次见到那个满身杀气的男人就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富贵大旅店的门堂里。
      初夏的阳光晒在身上暖融融的,收音机里周杰伦还在忧郁地唱着他三个月前在鼠年春晚上惊艳亮相的《青花瓷》:“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炊烟袅袅升起,隔江千万里……篱外芭蕉惹骤雨,门环惹铜绿,而我路过那江南小镇惹了你……”
      此刻惹人的是柴油发动机突突的轰鸣声,十五分钟前就开始从山下传过来了,王五不用抬头看也知道那一定是王二麻子的车,双江村唯一的一台拖拉机,山路不好走,一般的车上不来,好车也不会来这里,这座小山丘的运输业务几乎让王二麻子一台车包揽了,就像富贵大旅店包揽了山上所有的食宿生意一样,王二麻子隔三岔五就会从山脚往山上往返拉人卸货。随着轰鸣声由远而近,恼人的噪音终于在旅馆门口停下了。
      一个身材魁梧留着络腮胡的大汉提着行李箱跳下了拖拉机,他脱下头上的鸭舌帽,露出一头浓密的银发,大跨步走进旅馆,哐当一下把行李箱甩放在前台柜上,听起来沉甸甸地装满了东西。没想到这一声震动把梁上的吊灯连灯泡带灰尘一起震了下来,络腮胡头也没抬,背后长眼似的随手一伸接住了落下来的灯泡搁在柜台上。
      柜台内没人,柜台后是一架子当地的各种白酒,水井坊、全兴大曲、沱牌曲酒、绵竹大曲、资阳陈色、白沙烧酒等等。络腮胡转过头来打量了一下这家旅馆。靠窗一排黑漆小方桌,各配两三张立背木椅,饭厅中间几张大而结实的柏木八仙桌,桌下围着一圈五花八门的圆凳、方凳、板凳和太师椅。
      王五原本还晕晕沉沉地趴在旅馆大厅里的饭桌上,沉陷在昨夜的宿醉中,被这人的目光扫视了一下,突然浑身一个激灵,酒醒了大半。他扶着桌子站起身,勉强挤出笑容,“老板,住宿还是吃饭?”
      “小鬼,就你一个伙计在吗?我要住店,先租上半个月。”这声音沙哑中还带着颗粒感,仿佛喉咙里含着沙粒,稍一用力说话就会咳出一口连血带沙的唾沫来。
      富贵大旅店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开在了岷江边的半山腰,门口正对着盘山泥路,一楼打尖,二楼住宿,窗口就对着山下奔腾的岷江,环境自是十分幽雅,套用城里的售楼广告语,坐山面水,一线江景。躺在床上,白天听鸟语虫鸣,晚上听风吹花落,伫立阳台,白天看白云苍狗,晚上赏明月星辰,是个休闲度假的好去处。
      平时很少有闲人来这里,住客都是些来收山货的客商和偶尔迷路了的自驾车游客,最近多了些附近的村民过来短租,双江村、石龙村、远景村的都有。
      办好登记,王五就领着这位姓胡的大汉到二楼尽头的那个套间入住,他想献下殷勤帮忙去提行李箱,手刚伸了一半就被络腮胡一巴掌拍掉,还朝他低吼了一声别碰!只好悻悻地缩回被打红的手。
      二楼的套间一房一厅带洗浴间,厅房之间用贴纸的木制糊纸框架屏风隔开,厅里摆着一张竹制的茶几和两把靠背椅,靠江的的窗台边摆了张长形木桌,卧室还算宽敞,有个大衣柜、床头柜和一张宽实的木床,黑漆木制的旧家具已经开始褪色略显简陋。王五一边给络腮胡介绍套间里的设施用具,一边趁他不注意偷偷把地上的死蟑螂踢进床底。卧室外边还有个小阳台,坐在那里品茶吹风晒晒太阳倒是件惬意又消磨时间的事情。
      络腮胡看上去似乎对房间不太满意,眉头微皱嘴里碎碎叨叨地没出声,没等王五说完就挥手让王五赶紧出去,王五赶紧陪着笑脸退出房门,不料络腮胡从门里伸手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就像老鹰抓小鸡一样,让他动弹不得,“没我的吩咐,不要来打扰”。王五疼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像小鸡啄米似的不停点头,络腮胡松开了他的手腕,对他咧了下嘴,露出黑红色的牙齿,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然后砰一声关上了房门。
      王五一边揉着手腕,一边在心里咒骂着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凶神恶煞,他走回柜台,新租客的身份证复印件还在抽屉里,上面印着“胡天南,1970年1月20日,浙江丽水人”。照片上的人眉清目秀,怎么看都不像那个满脸杀气的络腮胡,其实王五在登记时就生疑了,但是不敢怒也不敢言,遇到恶人时还是自求多福少惹麻烦为妙。何况这个租客很豪爽,直接就一次性预付了半个月的房租,给的都是现金,王五偷瞟了一眼,他钱包里塞满了各种花花绿绿的从来没见过的钞票。
      王五刚满十四岁,一身流里流气的样子。他不是旅馆的老板,甚至都不是这里的专职伙计,只是时不时来打个短工而已。这些天儿,旅馆的老板和伙计都丢下店面跑去忙别的了,店里就剩下一个搞卫生煮饭菜的香芹姨,老板拉他来帮忙照看旅馆半个月,答应支付双倍工资,他才勉强接下了这活儿。
      最近一段时间,所有人有事没事都爱往江边跑,王五原本也不想困在这山上,不过算命的老龙虾师傅说最近天有异象,荧惑守心,大祸将至,让他远离江边。他一向很听师傅的话,而且又想了想:旅馆平时客人不多,照看起来挺轻松,反正老板不在,只要过了中午客人退房和入住的时间,他就能随意开溜干自己的私活儿,事半工资倍,何乐而不为?于是便安分地留了下来。
      好不容易等到整理完店里的账本,王五抬起头看钟,哟,差不多一点半了,他想起来下午约了铁牛、来福在张家祠古玩街碰面的事儿,于是从柜台后的太师椅上站起身来拍拍屁股准备走人,却听到木制楼梯上响起了一阵沉重的脚步声,胡天南走下楼来抬手问他,“还有饭菜吗?”
      王五微微一怔,忙说:“应该还有,我去厨房看看香芹姨在不?”
      “那来份水煮牛肉和夫妻肺片,炒个青菜,再上瓶五粮液。”
      “老板,我们这里没有五粮液,只有水井坊、金剑南、沱牌曲酒、本地烧酒和沱江啤酒”
      胡天南举起一只手指,“那就上一瓶水井坊吧”
      “要得,等一哈儿”王五转身快步走进柜台侧面对着的厨房。
      很快,王五从厨房端出了热腾腾的酒菜和一小碟炒花生米,放在胡天南桌前,他心里惦记着古玩街的约会,想早点开溜,于是陪着笑对胡天南说:“老板请慢用,如果没其他要点的,饭钱一共七十八元,可以先记在账上,离店时再结也行。”说完就想转身走人了,谁知道胡天南又突然一伸手,抓住他的手腕,“小鬼,坐下陪我喝一杯吧”。
      王五装傻说,“我喝不来酒。”
      “臭鸡蛋,刚才还没进门我就闻到你身上的酒味了,我的鼻子一向很灵。”胡天南指着自己的鼻子哈哈大笑,他虽然在笑,但是笑声却像是在抽王五的耳光。
      王五脸上哭笑不得,却不敢再说什么,胡天南身上似乎带着一种摄人的魔力,高高在上令人无法抗拒,只好坐下来陪酒。
      胡天南在王五面前添了个酒杯,斟满酒,开口问道:“你们旅馆的老板呢?上哪里去了?”
      王五端起酒杯咪了一口酒,双颊马上绽红了,他说,“老板去双江口了,也许过几天就回来。”他虽然年纪小小一脸稚嫩,喝起酒来,样子却像是个资深酒徒。
      胡天南追问:“哦,他去那里做什么?捞鱼么?”
      “哈哈哈,捞个锤子鱼。”酒精的刺激让王五壮起胆儿来了,听胡天南一说他忍不住笑出了声,他抓了颗花生米放嘴里,说“胡老板你有所不知,岷江鱼少,光靠打渔很难养家糊口,所以平日江面上的渔船都很少见,大多是些货船或者采砂船,反倒是最近夜里还准能见到几条渔船。
      “白天晒网,晚上打鱼?”
      王五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谁知道他们在做什么,摸黑干的黑活儿,肯定有大钱赚吧。”
      “那些夜里出来打渔的渔夫你认识不?”
      王五警惕地看了胡天虎一眼,忙摇头说不认识。
      胡天南从裤兜里掏出他那只鼓鼓囊囊的钱包,从里面拿出一张大团结,拍在桌上。“小兄弟,我看你人挺机灵的,听你口音应该是本地人吧,拿去,帮我打听下那几条船都是谁家的,我会再给你喝酒钱的。”
      王五忙不迭地点头说好,高高兴兴地把钱收好了,一口干了面前的酒,然后就溜出店下山找铁牛、来福去了。午后山间的阳光明亮,晒得他心花怒放。他边走心里边想,这一百块钱赚得太轻松了,那几条船是谁家的其实村里人个个都知道,心照不宣而已。
      如今何止双江村,附近几个村里有船的没船的都爱往江边跑,有白天去江边寻宝的,也有晚上去江面下水打捞的。风平浪静的日子里,每天上百号人在岷江大桥附近的江边上下折腾,捞出了不少宝贝不说,还带旺了江口镇的古玩市场,附近捞到古物的村民都会跑到这里出手,或者来问问话套个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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