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鱼也要很厉害》绝歌

7、幽街

　　青灵讨厌朱紫大街和西宁侯府的乌烟瘴气，不愿待在家里，成天神游在外。

　　她如今最常去的地方是城郊的云雾山，离京城有七八十里路远。山里云遮雾绕，多野兽精怪，且高山林密，峰峦叠嶂，绵延千里之地，颇有龙盘虎踞之势，被大沧国视为龙兴之地，将京城沧都建在云雾山下。

　　可要说熟悉，青灵最熟的还是京城。她在懵懂无知的小时候，跑不了多远，最开始只能飘在头顶，后来是在屋子里飞，再后来是在小院里，之后是满府转悠，再是朱紫大街、京城的大街小巷，之后越跑越远，周边的村镇庄子都去过，后来是追着一只狐狸去到云雾山，发现了这么一个宝地。

　　幽街在城西。

　　沧都城有个说法，北贵南富东穷西贫。

　　它是四四方方的一座城，坐北朝南，最中间是皇城，天子临朝听政的地方。皇城以北是皇家宫宛、王室府邸、公侯贵族们的府邸，以及各部衙门。朱紫大街便在城北，跟中轴线上的北大街相邻。

　　正南边则是富商、大商行、商铺云集的地方。青灵母亲的商铺，也都聚集在南边，是京城最繁华的地带。

　　在京城的东西两侧，则是寻常百姓居住的地方，全是些低矮的房屋，小巷遍布，两三进的小宅子都极少，大部分人家的墙壁紧紧挨在一起，左右邻居能躺在自家床上隔着薄薄的一堵土木墙聊天。他们没有前院，打开大门就是街道，最外间用来做点小买卖营生，里间便是厨房、卧室，条件稍好些的，有一个小小的后院用来晾晒衣服，差一点的便只能把衣服晾在门前屋檐下，许多人去买东西，还得从晾晒的裤..裆下穿过去。

　　人们穿的衣服又旧又破，像袖口、胳膊等容易磨破的地方，那补丁是一层接一层，一件衣服穿上许多年。

　　街道上，还有很多乞丐、流浪儿无家可归，睡在路边，靠乞讨、偷窃为生的，也有地痞流氓出来作威作福。

　　青灵能修炼，对她而言，搬到云雾山里修炼，远远好过留在朱紫大街那么一个乌烟瘴气的地方，可青缈不一样。

　　青缈是没有任何道行的普通人，在朱紫大街过的是锦衣玉食的富贵生活，即使嫁人，许的也是官宦人家。她有丰厚的嫁妆可保日食无忧，又是属于低嫁，夫家虽不是什么行善积德的大善人，却也不是什么作孽为恶的大恶人，因为是诗书传家，多少还是讲点清风正气，没有那么多的小妾庶出子女作妖，嫁过去能过些安稳富足的生活，比起城东、城西的百姓来，也算是顶好的日子。

　　在这之前，青灵从来没有想过让青缈去过飘泊的日子。可律二毁了她的名声，要强纳进府，还有一帮人助纣为虐，再加上西宁侯那德性，比起让青缈去做妾给他丢人，他更乐意一根绳子勒死青缈。

　　既然留下来没有活路，那换条路走呗。树挪死，人挪活，总好过任人宰割强。

　　青灵背着昏过去的青缈，踩在房顶上，横穿各个大街小巷，奔行一路，终于来到幽街路口。

　　此时，刚到日落时分，还有些夕阳残影洒落在街面上。

　　石头雕成的牌楼立在街道中间，上面写着“道兴街”。

　　街道很窄，仅有两辆马车宽，地面也没有像城南、城北那样铺石板，而是灰扑扑的土路。天还没黑，街上便已经没了行人，沿街两侧的家家户户纷纷收起摆在门口的摊子，关上门板，闭紧门户。不时的，还有父母训斥孩子的声音传来，“也不看看什么时辰了，还不知道回来啊，也不怕让妖怪把你抓了去。”

　　青灵站在牌楼旁，等着最后一抹夕阳消失。

　　西南街的人，路过道兴街路口，看到站在牌楼下的青灵姐妹，吓得加快步子走得飞快，唯恐沾上不干净的东西。

　　一个十七八岁模样的少年啃着鸡腿来到道兴街的牌楼下，跟青灵正好面对面隔着条街站着。他嚼着鸡腿，视线在青灵姐妹的身上来回扫，又落在包袱和凤首箜篌上看了看，然后发出声哧笑，这是等着去当肥羊啊。瞧那身穿戴，绝对不是一般的富贵人家，再看包袱里那些东西的轮廓，元宝、镯子、珠串，一堆金银细软。那把凤首箜篌也有些年头了，隐约有点灵性光华，养得还挺不错。

　　突然有马蹄声急驰而来，马背上坐着一个穿着盔甲的人，手里拿着一面写有“令”字的小旗，急疾而过。

　　青灵的心头微动，化成小鱼从头顶钻出来，跟着那骑马的人到了西华门处，便见那人勒马停下，举起令旗大声喊：“奉兵马大元帅命令，封闭城门，全城捉拿西宁侯府上下，凡抓到青缈、青灵姐妹者，赏黄金百两，官升三级！”

　　竟然是封城抓人。

　　青灵担心自己在路边神魂出窍不安全，看完是怎么回事，迅速回到身体里，便见对面的少年满脸惊愕地看着自己，手里的鸡腿掉在了地上。

　　那少年呆呆地捡起掉在地上的鸡腿，塞进嘴里，一口咬下被沙子咯了牙，赶紧呸呸呸吐沙子，最后嫌晦气地把手里的鸡腿扔了，又忍不住拿眼角余光瞟向青灵，那股愤然藏都藏不住。

　　青灵看明白了，这人不认识自己，但认识自己的小鱼。她又飘在头顶，朝少年吐了吐泡泡，再挑衅地甩甩鱼尾巴。

　　少年左看右看，望着天空，看风景，不理会她的挑衅。

　　青灵觉得没趣，又钻回体内。她感觉到青缈微微动了下，像是醒了，扭头喊：“姐？”

　　青缈“嗯”地应了声，睁开眼，发现周围不对劲，再抬头环顾四周，问：“这是哪？”附近的房子又破又旧又矮又小，是没来过的地方。她问：“这里就是幽街吗？”

　　青灵放下青缈，指向牌楼，说：“白天是道兴街，等到夕阳的光在牌楼上消失后，这里就是幽街了。”

　　青缈茫然问道：“是做见不得光生意的夜市街吗？”

　　青灵说：“算吧。”

　　少年听到两人的对话，视线又在她俩身上瞟来瞟去：这样子就敢来幽街，真不怕被人抓去卖了。

　　青缈瞥见对面的人不怀好意的样子，往青灵的身后挪了挪，又示意青灵把包袱藏一藏，轻声说：“财不露白。”

　　少年轻哧一声，翻了个大白眼，心说：“这还叫财不露白？”他的心念微动，凑过去，问：“是第一次来幽街吧？”

　　青缈一看这人就不像好人，拉着青灵往旁边挪了挪，跟着便见到街道的景象突然变了。

　　原本空无一人暗沉沉的街道突然变得人声鼎沸，低矮破小的房子变成了两三层、甚至三四层高的楼，宅院鳞次栉比排列整齐，比南正街还要热闹。

　　她浑身的汗毛一下子竖了起来，满脸惊恐地指向前面突然变样的街道，说：“青……青灵……有……有鬼……”

　　青灵安慰道说：“别怕，鬼也是人变的。”她很警惕地朝着牌楼旁边的算命摊子望去。

　　算命摊子空着，只有一面写着“算”字的白布招牌立在摊子旁，常年守在这的瞎眼老头没在。她每次来到幽街，想进去玩，都会让坐在这里的算命老头一扇子扇回到身体里，无一例外。

　　好在今天老头不在。

　　机会难得，青灵赶紧拉着青缈往里去，却没拽动。

　　青缈吓得腿软，走不动，也不想进去。她说：“我……我们逃出城吧。”

　　青灵说：“出城就只能去乱葬岗啦，好歹这里活人多一些。”她怕算命老头回来又拦住不让她进，将青缈扛在肩膀上，提着包袱就往里跑。

　　她跑出去一段，藏在老槐树后面，朝算命摊子看去，便见老头从算命摊子后面的房子里端着杯茶出来，慢悠悠地坐在摊子前。

　　青灵心说：“好险，差点就又进不来了。”

　　青缈被扛得很不舒服，从青灵的肩膀上挣扎着下地，控制不住害怕，打量起四周。

　　明明灯火辉煌人声鼎沸的大街非常热闹，却总给青缈一种阴森恐怖的感觉，特别是挂在路边的大红灯笼，印得整条街都红通通的。明明红色是喜庆色，在这里却显得格外诡异。路上的行人好多都随身带着武器，穿着打扮更是五花八门，一看就不是寻常百姓。有些穿着长袍做书生打扮的人脸色比鬼还难看，有身后背着跟七弦琴一般宽的大剑的壮汉，还有身高两米多长得像熊一样的，更有一群比猫还大的老鼠穿着人的衣服说说笑笑地从街道上走过……

　　青缈吓得浑身直哆嗦，片刻都不想留在这里。

　　青灵看青缈实在害怕，便拉着她在身后屋檐下的台基上坐着。她轻声解释道：“律国公派人封了城要抓我们，赏黄金百两，官升三级。他掌管全国兵马，不仅会通过官府通缉我们，还会派兵围剿。幽街多是有道行的人和妖精鬼怪，普通人进来容易冲撞到不好的东西。他要是敢派兵进幽街挨家挨户搜捕，幽街的人和妖精鬼怪能掀了他的律国公府。”

　　青缈用力地点点头“嗯”了声，告诉青灵：“我适应一下就好。”她顿了下，又问：“朝廷不管吗？朝廷不是有国师吗？”

　　青灵说：“国师连我都打不过，而我连幽街路口算命的瞎子都打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