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睁开了眼(剧本杀)》梦一花

32、黑匣子

　　“你很聪明。”

　　枭神的声音回响在房间里。

　　“你知道自己的身份见不得人，就率先一步揭穿，如果你不自爆，今天被投出去的人一定是你。”

　　“可你这样做，真凶逃之夭夭，枭鹰村村民的冤屈无路可伸，根本不是正义之道。”

　　林衍微微一顿，问道：“人类世界，行的都是正义之事吗？既然正义，长老为何欺骗村民，将他们困在枭鹰村，既然正义，为何为了自己的身份不暴露，几十年便杀一个人？既然正义，有人发现长老的秘密，不是将其公告天下，而是杀死长老，抢夺他的力量……这么多行为，没有一样是正义的，为什么要来指责我，不够正义？”

　　“……”

　　枭神陷入了沉默。

　　林衍不太懂人类世界的说法，但就他眼睛所见的事情，人类世界并非正义。

　　也不全都崇尚正义，至少这个剧本游戏，他看不出幕后人是想“主持公道”。

　　头顶的灯光逐渐黯淡，骷髅再次出现在林衍面前。

　　他裹着破旧的袍子，衣摆在空中飞舞。

　　尽管骷髅没有眼睛，林衍还是觉得，他正在看着自己。

　　一个黑色的匣子在骷髅面前凝聚，缓缓飘到林衍面前。

　　林衍微微一愣，指向自己：“给我的？”

　　“你我有缘，送你。”话音落地，骷髅便消失在房间里。

　　只剩一个黑匣子，静静浮在空中。

　　“……”

　　林衍沉默了一会儿，才上前，用手碰触那个黑匣子。

　　黑匣子入手的瞬间，复杂的情感一股脑涌了上来。

　　高兴，快乐，悲伤……短短几秒，像是走完了人的一生。

　　其中最明显的感觉，便是饥饿。

　　那饥饿的感觉渗入四肢百骸，让人的大脑放弃思考，满脑子就只有一个字，吃。

　　他想吃东西。

　　不管是什么，只要能吃就行。

　　忽然，前方出现一缕光亮，一种轻盈的感觉充斥着全身。

　　已经被饥饿完全笼罩的林衍顾不上那么多，朝着那缕光就冲了过去。等他回过神儿，发现自己手上握着一块血肉。

　　恶心的感觉让他一个激灵，瞬间便将这血肉扔了……

　　可就是这会儿功夫，他便已经被从副本里传送了出来。

　　被他扔出去的，也不是什么血肉，而是枭神送他的那个黑匣子。

　　只是此时此刻，黑匣子的体积变小，它仿佛一颗珠子一样，静静躺在地上。

　　林衍将地上的黑匣子捡起来，它的两侧逸散出一抹光线，紧接着，便缠绕在林衍的手腕上，成了一条手串。

　　它老老实实蛰伏在林衍的手腕上，好像从一开始，就是属于他的东西。

　　林衍也没弄清楚，枭神给他这个东西到底是什么意思。

　　而且枭神最后问的那个问题……

　　他真的想要答案吗？

　　枭神算什么？这个副本的NPC？剧本杀的主持人？

　　他会在乎正义？

　　林衍想象不到。

　　人类社会的一切对他来说都很陌生，鬼城的生存模式，显然不是人类世界的全貌。

　　“喂！挡在这儿干嘛？走不走了？”

　　正在林衍发呆时，身后响起不耐烦的声音。

　　他回头，发现自己挡住了其他人的去路。

　　这巨大的鬼头下方，不少从副本中出来的人。他们表情都很不耐烦，不想死，但看上去，也不太想活着。

　　林衍退到一旁，给他们让出路来。

　　惶惶鬼城，还如他进去之前一样。

　　林衍已经过了两个副本，却依旧身无长物，跟街上流浪的人没什么两样。

　　还有，穆桐说的“人间”，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他从副本出入口走出，沿着大街，漫无目的地走着。

　　白皙的手腕上印着一个数字。

　　“27”。

　　那是他的积分。

　　这次副本结算的很多，算上吃喝，也至少有七八天，可以不用进副本了。

　　可不进副本，又去什么地方呢？

　　正在此时，旁边废弃建筑里忽然传出一道声音：“你果然很厉害。”

　　很熟悉。

　　林衍侧头一看，却见对面街道的路灯旁，不知何时站了个人。

　　是上次跟他说话那个。

　　林衍站着没动，对方冲他笑笑，半晌，道：“过来认识一下？我叫方瑜州。”

　　林衍想了一下，还是走到他面前：“林衍。”

　　“嗯嗯，好名字。”方瑜州朝林衍伸出一只手，发现林衍不动，就笑了笑，道：“这是我们那边表达友好打招呼的方式，你们那边不这样吗？”

　　林衍根本不知道什么打招呼的方式，他面不改色地上前握住方瑜州的指尖。

　　方瑜州大方地笑了笑，晃动了两下手。

　　然后，他就放开了林衍。

　　林衍盯着自己被握住的手，没有说话。

　　方瑜州道：“走吧，边走边说。”

　　林衍站在原地：“你要带我去什么地方？”

　　方瑜州笑道：“自然是能睡觉的地方，你该不会想跟那些流浪汉睡一起吧？”

　　见林衍还是不动，方瑜州道：“放心吧，我们对你没有恶意，之前没有邀请你过去，是不确定你的实力，万一你第二个副本就失败了，把你带到我们基地，也是徒劳浪费精力。”

　　“你们基地？”林衍终于跟了上去。

　　方瑜州点头，道：“我们基地就叫鬼城……或者说，鬼城这个地方的称呼，就是从我们基地延伸出来的。”

　　方瑜州一边往前走，一边跟林衍说：“这鬼地方你也看到了，不劳而获，躺着等死的人特别多。我们可不想跟他们一样，等手腕上的积分消耗光了以后，就被随机传送到一个副本里送死，没死就出来继续等死。”

　　“你们建立了一个组织？”林衍侧头问道。

　　“是的，这个组织收容一切想要活下去的人，毕竟……在这里有一个传闻，只要积分超过1000，就可以离开鬼城前往人间。”

　　方瑜州伸出自己的手腕，给林衍看自己的积分。

　　他已经有345点积分了，距离一千分还有三分之二。

　　方瑜州笑道：“不瞒你说，我能力一般，经常被当成凶手投出去，积攒积分的速度很慢。但我们基地有很多大佬，他们的积分都很靠近一千……当然，没有超过一千的，只要超过一千，就不会再出现在鬼城里。”

　　林衍想起穆桐说过的话……

　　如果他没说谎，那鬼城组织的想法就是对的，超过一千分，就会离开鬼城，前往一个叫“人间”的地方。

　　但毕竟留在这里的人，都没有亲眼见过人间。

　　林衍问道：“但是你们怎么确定，满积分一定是通往人间，而不是被销毁呢？”

　　“哈哈哈……你一定看过很多科幻电影。”方瑜州笑了起来，道：“当然是有原因的，我们有人在副本里见过离开鬼城的人。”

　　“在副本里见过？”林衍不太理解。

　　方瑜州道：“他们只是离开鬼城，又不是离开这个游戏，只要通关的副本足够多，总是能在副本里遇到自己认识的人……虽然我也没办法证明人间比鬼城好，但至少能证明，他们没死，对吗？”

　　林衍点了点头，道：“你说得有道理。”

　　聊天的功夫，方瑜州在一栋高楼旁停下。

　　鬼城有很多这样的高楼，外表破旧，窗户连玻璃都没有。整栋建筑摇摇欲坠，似乎随时都会倒塌。

　　林衍有些奇怪，所谓的鬼城组织，就在这样的地方？

　　方瑜州却没往里走，而是站在门口，做了一个很奇怪的姿势。

　　随着他的动作，面前的空气荡漾起一阵阵水波纹。

　　那些水波纹被依次拨开，紧接着，这栋大楼藏在表象下的真正模样，便显露出来。

　　这里根本没有什么大楼，而是一片开阔的空地，不少人在空地上走动，有些在聊天，也有些只是路过。

　　方瑜州这边的动静，并没有惊扰到他们，只有一两个人转头朝这边看了两眼，很快便将目光挪走了。

　　方瑜州转身，对林衍笑道：“欢迎来到真正的鬼城，走吧，跟我去登记。”

　　林衍跟在方瑜州身后，走入了这个人类暂时的聚集地。

　　这里面的建筑风格跟外面很像，只是建筑没有那么破旧。成排的大楼在空地之后，林衍甚至能看到高楼上有人推开窗户通风。

　　方瑜州没带林衍走向那些高楼，而是去了旁边一栋平房。

　　平房门口摆着一张桌子，桌子上趴着个人，似乎正在睡觉。

　　方瑜州走过去，重重敲了敲桌沿。

　　那人瞬间被惊醒，睡眼蒙眬地看向两人：“你们……”

　　目光落在林衍身上，那人恍然大悟：“新人？登记？”

　　方瑜州不满道：“你怎么工作时间睡觉。”

　　那人苦笑一声，道：“别提了，我昨天十二点半才从副本里出来，说是值班的人被强制拉进副本了，让我来顶差……困死我了。”

　　说着，他从桌子抽屉里摸出一张破纸，上面龙飞凤舞写了好几个名字。

　　他又从另外一个抽屉里取出一支笔，放在舌尖舔了舔笔头，道：“名字。”

　　“林衍。”

　　他在纸上写了个“木木”，然后动作僵住，半晌不动弹。

　　方瑜州无奈叹气，道：“双人旁，三点水……”

　　“噢噢噢噢，想起来了。”那人赶忙落笔，将“衍”字写上去。

　　“年龄。”

　　“……24岁。”林衍也不知道自己多大，他根据副本中的角色信息，和自己的外表，编了一个年龄出来。

　　这个年轻引得那人抬头看了一眼，夸赞道：“看不出来啊，你长得挺年轻的，感觉像是十几岁的学生。”

　　他仔细端详了一下林衍的双眸，道：“不过你这双眼睛看上去不像，这双眼睛看上去六十多了。”

　　眼看他还没完，方瑜州推了他脑门一下，道：“别贫了，快点记。”

　　“哦哦哦。”他又低头在纸上奋笔疾书，将有关林衍的基础信息全部记录下来。

　　也没什么多余的信息，就是年龄，性别，姓名之类。

　　外界现实生活里的身份，他们一概不管。

　　记录好信息，那人给了林衍一个小牌，上面还挂着一把钥匙。

　　林衍疑惑，“这是？”

　　方瑜州解释道：“你的房子……这地方什么都没有，就是空房子多。不过房子虽然给了你，里面的东西如何保全，就是自己的事情了。”

　　给林衍记录信息的人笑着说：“你现在只有二十多分，拿的是最低等的钥匙，等你的积分变高，可以来领更高级的钥匙。等级越高，房子的安全程度就越高。”

　　方瑜州晃了晃自己手腕上的三百多，道：“像我这样的，去过副本，两三天之内，房子都不会被光顾。”

　　看他的表情，好像很骄傲一样。

　　林衍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27”，又看了看给自己记录名字的人的手腕。

　　他仿佛知道林衍的想法，主动伸出手腕来给林衍看。

　　“我两百多。”

　　手臂上赫然显示着一个“213”。

　　林衍吃了一惊，没想到这貌不惊人的记录员，居然有这种水平。

　　方瑜州拍拍林衍的后背，道：“走，我带你去宿舍。”

　　林衍转头，跟着方瑜州走了。

　　一路上，方瑜州都给林衍讲解。

　　这地方人很多，路上遇到不少人，都跟方瑜州打招呼。

　　林衍也渐渐放下心来。

　　这地方人很多，很难造假，方瑜州说的一切，应该都是真的。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鬼城。

　　很快，方瑜州带他来到一栋楼门口。

　　他看了一眼林衍的门牌号，带着他上了三楼。

　　一边爬楼梯，方瑜州一边说：“你运气真好，三楼不高，爬起来也不费劲，这要是不幸住到十几层，你每天上下楼都得十几分钟！”

　　林衍好奇地看着窗外的景色，道：“除了住宿，鬼城还管其他的事儿吗？”

　　“什么事儿？”

　　“吃饭……喝水？”林衍试探着问道。

　　他的这具身体，对这些东西好像很依赖。

　　而且，提到吃饭，他就忍不住摸了摸手腕上的小方块。

　　这个黑匣子带给他的饥饿感太深刻了，让他一想到这件事，就忍不住咽口水，肠胃也跟着蠕动起来。

　　方瑜州回头看了一眼，道：“你想吃饭？咱们这儿是有食堂，用积分买，比外面便宜。”

　　林衍好奇道：“既然大家都住在这个地方，食物是从哪儿来的？”

　　方瑜州道：“外面定期会刷新出售食物的NPC，还有一些是我们自己种的。”

　　他指了指远处的某个方向，道：“你绕过这几栋楼，就能看到农田，不过那地方被看管着，你最好别过去。”

　　林衍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到了。”

　　方瑜州在301门口停下，道：“开门吧。”

　　林衍上前将门打开，一股陈旧的气息从里面传出来。

　　灰尘飞散，呛得林衍咳嗽一声。

　　他往里头看了一眼，发现房子里乱七八糟的，地上都是一些被丢弃的塑料袋，箱子什么的。

　　林衍还没行动，方瑜州率先走了进去，他来到卧室，发出惊喜的声音：“这房子居然有床，小子，你运气真好啊。”

　　林衍也走过去，发现那床还挺完整的。

　　只是床板粗糙，看上去不像是能直接躺人。

　　方瑜州拍拍林衍的肩膀，道：“你自己慢慢收拾吧，七天之后，我会再回来找你，记得，保持自己的积分在二十以上，否则你会被逐出鬼城。”

　　“……”林衍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方瑜州转身离开，林衍本来想去门口送送他，谁料方瑜州根本没走门，他一个箭步冲到阳台旁，直接打开窗户，跳了下去。

　　林衍追到窗台，往下一看，方瑜州还朝他摆手打招呼呢。

　　他很快落地，速度极快地消失在了楼下。

　　“……”

　　看来，这鬼城里的人类，跟传统意义上的人类，有些不同。

　　至少，根据副本中的信息，人类是不会放着门不走，直接从三楼跳下的。

　　林衍缓缓回过头，忽然想起，自己忘了问一个问题……

　　也不知道文清怎么样了。

　　好歹也是在副本里认识的第一个人。

　　……

　　林衍不觉得疲惫，只是有点饿。

　　但还好，尚可忍耐。

　　他暂时不打算再进副本，这点积分，得省着点用。

　　回头看了看房子的乱七八糟，他觉得没法忍受，便决定，先从收拾房子开始。

　　房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很多，大部分都是垃圾。

　　林衍将它们收拾起来，都塞进塑料袋里。

　　这样的塑料袋足足塞了三个，堆在客厅，占据了半个客厅的空间。

　　他想了想，决定将这些塑料袋带下楼。

　　放在房子里属实碍事儿，鬼城组织的人不需要，外面那些流浪汉也许需要它们来保暖。

　　但让林衍没想到的是，他刚带着垃圾下楼，就有人主动凑上来，要他手里的垃圾。

　　林衍拿着没用，就将东西给他们了。

　　谁料，那人刚刚带着垃圾离开，旁边一个坐在石凳上的人就跟林衍说，“你亏本了，本来可以用这些换至少两点积分。”

　　林衍愣了一下，他没想过这件事。

　　那人却将林衍的沉默当成不屑一顾，道：“年轻人，别总以为自己未来还有无限可能，在这里，一点积分，可能就关系到你的生死！”

　　他似乎是在为林衍着想，但说话的语气却让人不快。

　　林衍没有在人类世界生活的经历，自然不知道这人的行为叫作“说教”，在某些年代，人们很厌恶这样的“爹味说教”。

　　林衍根本没把这个人的话放在心上，转身就回到楼上。

　　那人却在石凳上，气得脸色发青——这栋楼，真是来了个不懂事的小子。

　　-

　　扔完垃圾，林衍回了自己的房子。

　　虽然家徒四壁，但总算有了自己的落脚之处，他一颗漂泊的心，也算暂时安定下来。

　　收拾好一切后，林衍便下了楼。

　　他找人打听了一下食堂的位置，便朝着那个方向走了过去。

　　大老远，就听到那边熙熙攘攘。

　　越往那个方向走，人越多。

　　林衍都不用再问，就知道哪栋建筑是食堂。

　　就是大路尽头，那栋平顶建筑，门口竖着四根气势汹汹的柱子，两扇大门全部敞开，门口依旧排起长龙。

　　走到队伍末尾，林衍闻到里面传出来的食物香气。

　　他是真的饿了。

　　忍不住耸动鼻子，却引起前面人的注意。

　　那人长得尖嘴猴腮，回头看了林衍一眼，忽然嘿嘿笑了起来：“兄弟，你真好看。”

　　“……”林衍忽然感到后背一阵恶寒，想拉开自己和这人的距离，奈何队伍太紧，他动弹不得，只能接受这人的目光。

　　那人朝林衍伸出手，道：“我叫余峰，今天刚到，你呢？”

　　林衍回想起自己惊鸿一瞥的那张记录名单，上面好像确实有个叫余峰的。

　　他低头看看余峰的手，黑漆漆的，好像好几天没洗了。

　　人类世界这个打招呼的传统……好像也不怎么样……

　　他犹豫着没有伸出手，余峰发觉他的为难，赶忙将手收回去，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声：“抱歉，在外头流浪的时间有点长，这里面……也不知道什么地方有水源。”

　　林衍道：“外面有河，可以清洗身体。”

　　“害。”那人挠了挠头，道：“我知道，但是能接触到河水的地方，都被人把持着，我打不过他们……算了，都不知道活到什么时候，在意这些干什么。”

　　他又看了看林衍，笑道：“兄弟，你挺干净的，是刚来吗？”

　　林衍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余峰朝林衍竖起大拇指，道：“厉害，刚来就能混到内城来，我都在外面半个月了……好不容易挣点积分，马上又输掉。”

　　听他的口吻，好像对这个世界很熟悉。

　　林衍也升起一点好奇，问道：“我看到外面还有不少人，他们都是积分不够，才没有进内城的吗？”

　　余峰看了看左右，神秘兮兮地靠近林衍，小声说：“我跟你讲，你可别告诉别人。虽然大部分确实是积分不够，但也有些人，收到了内城的邀请，却不愿意过来。他们认为内城说谎，积分高了以后，就会被当成猪仔杀掉，所以他们都在外面，控制着自己的分数，都在五百分上下，够用，但是绝对不会到一千。”

　　“……”林衍没想到，人类世界还有这么多钩心斗角。

　　但他已经知道了，鬼城之上，确实有一个人间。

　　那些人的行为……恐怕是亲手断绝自己的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