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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往昔岁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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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这样......不大合适吧?” 陈风眠一只手揣在睡衣裤兜里,另一只手握拳放在唇边,低声咳了咳,语气有些不自然地道。一个活了几百年的人,此刻竟然青涩得像初出茅庐的嫩头青。
尽管两人在堰山已经同床共枕过,但这毕竟是在顾挽家里,一众长辈皆在,他不敢做出任何逾矩的事情来。
“我又不会吃了你。”见某人一副羊入虎口的为难样,顾挽撇了撇嘴,嘟囔道,“我是怕你今晚没人照顾,才勉为其难过来的。”
“顾叔要知道了,我可能都活不过今晚。”陈风眠很有自知之明地道。
“你现在倒是跟我爸战线挺统一的啊。”顾挽斜睨着某位早就背着她,悄悄和老顾亮明身份,甚至还联手在堰山上布了个局的人。
“嗯,毕竟现在要接受考验的人是我,不是你。”陈风眠说着,毫不留情地推着她往外走。
“我爸等下要去局里,不会知道的。”顾挽从他的胳膊下又钻了回来。
话音刚落,房门外就响起了顾蔚的声音。他起先敲了敲顾挽的房门,无人应答,接着又过来敲陈风眠的房门,边敲边高声说是来替许妍送宵夜的。
顾挽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被陈风眠和着被子枕头一起,给囫囵塞进了衣柜。顾蔚送完了东西,又下意识地扫了眼房内才离开,口中还嘀咕着这丫头又跑那儿去了。
“看来,你爸已经在怀疑了。”陈风眠打开衣柜,将人拎出来,将她的光脚丫放在自己的拖鞋鞋面上,微微俯身,带了点哄人的语气道:“回去吧,我有手有脚,能照顾自己。”
两人对视着,谁也不妥协。
“行。”顾挽仰头看了他两秒,难得乖顺地应了。
过了半个小时,陈风眠正要躺下,又响起了一阵虽然轻微,但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敲门声。与此同时,他听到院外汽车发动的声音。
“老顾走了,你不用怕了。”某人又抱着被子枕头卷土重来,没经过房内人的允许,就自顾自地将东西往床上一放,再一气呵成地铺好,钻进去,用眼神示意对方,“今晚就赖在这儿了。”
陈风眠无可奈何,只能摆出一副舍命陪君的表情,将她露在被子外面的长腿放进去,夏末秋初的夜风多少还是有些凉意的。
他心里忽然就冒出一个给自己添堵的想法,倘若自己哪天不在了,照着她这副大剌剌的生性子,谁来给她添衣加被?
“我只是想跟你聊聊天,你用得着摆出这么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么?”顾挽不乐意地踹开被子。
某人又好脾气地盖回去,用手压住,以防她再捣乱,然后缴械投降摆正姿态道:“顾大小姐的命令,小的怎敢违抗。”
两人各自搭着一条凉被,正襟危坐靠在床头,两只手安安分分放在各自的地盘上,沉默的气氛郑重得像是首脑会谈。
然而,在昏黄小灯传递出的暧昧气氛中,一只纤瘦的手开始极不老实地往旁边伸过去,一点点攻城略地,在对方躲闪之前将那只冰手一把握住了。
“陈老师,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顾挽得逞地笑了笑,接着用忽然正经起来的语气,目光灼灼地盯着旁边的人问道,“连理丝是什么东西?”
陈风眠正摩挲着她掌心的动作一顿,眉头不自觉微微蹙起,声音也明显沉了下来:“谁告诉你的?”
“没有谁告诉我。”顾挽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听乔姨说起我妈和你爸的事,偶然提到的。”
“那不是什么好东西。”收拾了下过于明显的情绪,陈风眠淡淡解释道。
“哦。”
“你不信?”陈风眠这才注意到顾挽的失落。
“乔伊说,在你们离族,但凡决定了要一辈子走下去的人,都会以连理石为证,以心血为引,结出连理丝。”顾挽握了握脖颈上那条项链,声音不轻不重地道,“可是看你这表情,好像并不想让我知道这个仪式,是不是也没有考虑过要跟我长久走下去的问题?”
“你瞎说什么。”陈风眠不禁被她正襟危坐的表情逗笑了,被连理丝勾起来的那点不愉快的回忆很快被他压制了下去。他伸手摩梭了下她额角的碎发道,“那东西听起来挺唬人的,其实不过是世间最毒的咒罢了。”
“哦。”顾挽面无表情看着他。这些,她怎么会不知道。
“怎么,你还怕少了这个仪式,我跑了不成?”陈风眠啼笑皆非,伸手捏了捏她肃然的脸。
“跑了就跑了呗,天涯何处无芳草!”顾挽拂开陈风眠的手,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
“哦。”陈风眠有样学样,摆出一副“行吧你说散伙就散伙”的架势。
“......”顾挽将一口闷气生生憋下,将被子一掀,整个人都埋了进去,“我睡了,你自便。”
“不是说今晚专门过来照顾我的么?”陈风眠拽住正往被子里钻的小气鬼。
“你又没缺胳膊断腿,照顾什么。”顾挽背对着他躺了下去。
“好了,别生气了。”陈风眠对着倔强的背影叹了口气,终于妥协了,伸手将人转过来面对着自己,又捞进怀里,轻言细语道,“不是不想你知道,而是觉得没必要。”
顾挽将脑袋抬起,一本正经望着他:“没必要?那不是你们离族一直以来的信仰?”
陈风眠低声冷笑,却并未回答。
“你是不是害怕。”顾挽盯着被子上某一个花纹,直到视线慢慢失去焦点,才用很低的声音开口道,“害怕我们重蹈我妈和你爸的覆辙?”
“六百年前的褐石之战,据说是我外公林渊人生中的第二场大战,却因为他那些年的狂妄自大中了敌军埋伏,短短几日便撒手人寰。我妈和你爸原本已经订婚,却不得不因为战事推迟了婚期。”
“后来,听到皇室节节溃败,以及外公去世的消息后,他们毅然决然接过离族重担。我妈那会儿强忍着失去父亲的巨大痛苦振作起来,很快便收复了北边失地,听到你爸在南方陷入困境的消息,连夜马不停蹄赶去支援,却迎来了第二个天大的噩耗。”
“你爸为了脱困,答应了你妈宋冷的联姻之计。于是,我妈便亲眼看着昔日挚爱当着她的面,斩断了两人结下的连理丝。”
一生一人,共结连理,是独角翼族一种古老的信仰。与人类口头的海誓山盟不同,独角翼族用连离丝这种从心脏血脉处生出的东西,将彼此牢牢系在一起,从此双方福祸相依,不离不弃。
然而,有时候浪漫也是一种残酷的枷锁。人类不爱了,散了,上天并不会真的让当初发过的毒誓应验,但独角翼族却不同。
倘若一方改变了心意,便只能斩断在两人身体里已经生根的连理丝,动手的那方会承受剜心般的痛楚,犹如在胸口生生捅了一刀,更要命的是,从此便背负着诅咒,而这种诅咒甚至会顺着血脉延续到下一代身上。
这也是为何顾挽在见到陈泽已时,并未将他视为仇敌的原因。兵临城下,他只能用这样残酷的枷咒来换取一个太平江山,他毁掉的不仅是一段感情,还有他自己的人生。
她甚至也觉得,母亲恨他,并不是因为他对感情的背弃,而是他终究没能相信她。当他与宋冷定下协议的时候,林苒正千山万水奔赴而来,如果他能多信任她一点儿,结局便不会那样惨烈了。
“你既然已经知道了那件事的缘由,想必也知道我这个人便是......”陈风眠顿了顿,才低声道,“便是应咒而生的吧?”
“应咒而生?”顾挽猛然抬头,虽然她知道诅咒会顺着血脉延序到下一代身上,但乔伊说到此处便打住了,她也没细想过这件事,甚至下意识觉得陈风眠上面还有一个哥哥,报应总归不会落到他身上。
“嗯。”却见他眸子一垂,缓缓开了口,“我刚出生的时候,其实是一个半死不活的瞎子。”
心神巨震后,顾挽的视线落到他那双深邃又有点儿凉薄的细长眼睛上,看不出有任何的毛病,只觉得带着与生俱来的冷意。
“包括父亲在内,没人相信我能活下来。是母亲四处寻医,又耗费了差不多所有的修为,才把我救活了。但即便是侥幸存活下来,我的体质也十分奇怪,就好比......”
他突然碰了碰顾挽的手,“如果不用灵息控制,这其实才是我的真正体温。”但很快又挪开了,因为即便是体质互补的顾挽,也没法承受那种彻骨的寒冷。
被触碰到的那一瞬间,顾挽觉得好像有把冰刀在皮肤上无形地划了一刀,没有任何伤口,但骤然缩紧的心脏告诉她,那种感觉究竟有多极端。
“所以,一旦灵息受损,就无法将体温控制在一个还算正常的范围。”他抬手看了眼指尖,视线淡漠如同一个置身事外的看客,语气凉凉地道,“这具皮囊便会开始结霜,就像你之前看到的那样。”
他谈起这些凶险万分的陈年旧事,语气是如此云淡风轻,可顾挽却觉得,此刻内心的山呼海啸,比起堰山上的遭遇,还有过之而不及。
“这便是父亲斩断连理丝带来的诅咒,只不过,”他视线终于落回顾挽身上,夹杂着几分凉薄几分无奈,然后嗓音轻飘飘地坠了地,“很不巧地,落到了我身上。”
“这大概就是父亲不怎么待见我的原因吧。”他微微自嘲地勾了勾唇角,“毕竟,谁愿意时时被提醒着曾经的不忠呢?”
“都过去了。”半晌后,顾挽忽然侧过身将他抱住,脸颊贴着他的胸口处,一只手轻拍着他的肩膀,声音中带了点鼻音,语气却又极其坚定,“他不要你,我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