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渝》Placebos

5、AURA

　　梁雪不客气地给徐燕亭送了个投诉。

　　医嘱不全面。
　　操作手法太疼。
　　对患者态度不好。

　　医务科的工作人员见多识广，熟练地几下这个投诉，笑眯眯地多看了梁雪一眼，自言自语道：“又是徐大夫的。”

　　梁雪感到意外：“他投诉很多吗？”
　　不应该吧。

　　工作人员笑笑，说了几句客套话。

　　离开医务室，梁雪在医院附近的器械商店租了个拐杖。
　　春风吹拂，裙摆飞扬，衣着打扮精致的美女一瘸一拐地走在路上，收到不少注目礼。

　　梁雪将鸭舌帽塞进包里，站在医院门前躲阳光，迎面遇见一个白大褂。

　　一开始，她只当陌生人从身边路过。

　　白大褂停下脚步，迟疑地开口道：“燕亭的小女朋友？”

　　梁雪从手机上抬起头。

　　白大褂是个戴眼镜的老头，看起来儒雅随和，“记得叫……小梁是吧？”

　　“对，你好……”
　　两秒钟后，梁雪记起来，这位是徐燕亭在国内学医时的带教老师，曾经很器重徐燕亭，如今已经升为院长。

　　梁雪收回手机，不由得挺了挺背脊，微笑道：“周老师。”

　　周院长笑得和蔼：“今天也来接燕亭回家啦？”

　　梁雪怔了下，“我们……我现在不是……”

　　周院长再一瞧她打着石膏的腿，“哎呦，怎么弄伤了？”

　　终于有个能回答的问题，梁雪说：“不小心扭伤。”

　　“扭伤到打石膏这也太不小心了……”周院长话说一半，想到什么，“你和燕亭关系还那么好，我就放心了。他现在回国，你们什么时候办喜酒别忘了叫我。”

　　梁雪：“……”
　　她怀疑老教授现在是不是还在用诺基亚手机。

　　但周院长根本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开始问她现在做什么。梁雪老实答了。她以前经常在徐燕亭的带教老师面前装乖巧，冷不丁还改不过来。

　　周院长一听她在做摄影，敲手心道：“正好，我们院想要拍个院介片，能找你吗？”

　　“啊……”

　　拍是能拍，医院的工作吃力不讨好，钱给的也少，没必要趟这个浑水。

　　梁雪正想理由拒绝，周院长手机震动，接了电话，跟梁雪说：“我让燕亭联系你。有点事，先走了。”

　　周院长风风火火地进了医院。

　　“……”

　　梁雪预定的车也在这时停在附近，几声喇叭把她敲醒。

　　回到家后，心里还在想医院的事。
　　想徐燕亭会怎么跟别人讲他们的关系？

　　凭他的性格，不会讲很多细节。

　　但不论如何维持体面，他们已经分手了，还是梁雪坚持的。

　　梁雪恍惚地脱掉鞋子，对着左脚上的石膏发了小会儿呆，单腿跳到沙发上，不经意地摸口袋，想要把医保卡放回钱夹里，却发现里面空荡荡。

　　回忆了下，医院里，她把卡交给徐燕亭，再没拿回来。

　　那就是落在了医院。

　　医保卡这个东西，平时用不着，但不在身边也会闹心。

　　梁雪在手机上搜索，网友告诉她，现在可以注册电子版。

　　窝在沙发椅背里，梁雪思考了一会儿，没有去注册，而是在三院app上翻找医院骨科座机号。

　　等待音想了几秒，倒是很快通了，一个女声问：“您好，A大附属第三医院骨科。”

　　梁雪顿了下，“我找徐燕亭……徐医生。”

　　对方没有立即转接，而是问：“梁雪？”

　　梁雪蹙眉看了眼手机，她听出了，这是宋婷的声音。

　　“你找燕亭？”

　　梁雪打的腹稿全都派不上用场，她面无表情地说：“对。”

　　宋婷：“他去病房了。有什么事，我可以帮你传达。”

　　梁雪无声冷笑，“多谢，不用了。”

　　沉默半晌，俩人默契地没有挂掉电话。

　　宋婷那头声音多了点私人情绪：“梁雪，分手这么多年了，你别再来打扰他。你们不是一路人。”

　　梁雪这次真的笑出声，她对二女挣一男的戏码恶心透了，不是什么最近兴起的女权思想，而是她从不认为别人配和她作比较。但徐燕亭身边，总是有这样自以为是的女生。

　　以前，她会当着那些女生的面，直接把口红印印在徐燕亭的唇上，做上专属于她的标记。现在她没有资格这样做了。

　　但不代表她可以被哪个阿猫阿狗教训。

　　梁雪不以为意地说：“管这么多，知道的以为你是他同事，不知道的以为你是他爹。”

　　打嘴仗还从来没有几个人是梁雪的对手，宋婷在电话那头只剩下呼吸声。

　　梁雪利落挂掉电话。

　　拿起拐杖蹦到书房，从最下面的抽屉里翻出一只旧手机，把一串熟记于心的手机号码从黑名单里拉出来。

　　编辑了一段短信：
　　[我是梁雪。医保卡忘在你那里。方便邮寄过来？]

　　梁雪等了几小时，都没有等到回复。

　　睡觉前，把石膏粽子腿放进被窝里，梁雪才猛然想起，徐燕亭该不会也把她给拉黑了？

　　正考虑下一步怎么办时，手机进来消息。
　　是徐燕亭回她的短信。

　　***

　　医院五点下班，八点多钟，徐燕亭才彻底结束工作，冲了个淋浴，换好衣服。

　　他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拿出一张卡，左侧是打印上的一寸照。

　　身为摄影师，梁雪并不喜欢拍自己。只有在和他一起合影时，才会入镜。

　　她更喜欢随即抓取一些动态的一瞬，但别人拍她，她也会嫌弃对方的拍摄技术，总觉得自己的美貌被埋没了几分。

　　所以被拍时总是冷着一站脸，像个讨债的。这张照片是她刚毕业那会儿拍的简历照，脸上还有点拽。

　　分开这几年，徐燕亭很少看到她的近照，只有她在综艺上露脸时，才能看出她好像更漂亮了一些，性格也更圆滑了。

　　头顶的白炽灯很亮，徐燕亭垂首，指腹在那张照片上摩挲，就像能抚到她的脸。

　　良久，他将这张医保卡收入口袋里，拿起钥匙，锁门时，正巧碰上蒋伦也从休息室出来。

　　“师兄，我今天又被投诉了。倒霉，遇见个纹身大哥。”

　　蒋伦和徐燕亭同龄，但徐燕亭跳了几级，提前读完八年制，又在美国交换，职称一路高升，蒋伦现在还是个主治。

　　俩人关系好一点，是因为蒋伦高中是徐燕亭的同学，久仰大名，大学凑巧都学医。即使不是同一个毕业院校，他也经常厚着脸皮师兄师兄地叫，敬佩之余，也有调侃的意思。

　　徐燕亭看了一眼他：“还好吧。”

　　“你是不觉得难，那大哥一直在我旁边盯着我，怀疑他下一秒就要跳起来暴打我。”

　　徐燕亭按了电梯，再次翻出手机，显然对蒋伦的话题不感兴趣。

　　蒋伦胳膊肘推推他，有点幸灾乐祸：“听说你也被投诉了？”

　　徐燕亭说：“做得不好被投诉，很正常。”

　　蒋伦立刻想到有位难缠的患者：“你管你之前那个女患者叫正常？你不给人家手机号，她就要投诉你。”

　　徐燕亭之前接了个女患者，年轻漂亮，看穿用还是小富婆，看上徐燕亭了，天天跑他那里挂号，号满了挂不到，也要在候诊区蹲点。

　　没成想，就诊时温柔有礼风度翩翩的徐医生，在病房外像换了个人，根本不搭理她。无论她说什么，他永远回复：“现在是下班时间。”

　　女患者因爱生恨，天天跑医务科投诉。医务科的同事苦不堪言，有一次还报了警。女患者嘶声力竭地哭诉：“爱一个人犯法吗！”

　　医院是除了悲欢离合，八卦也最多的地方，患者爱上医生已经屡见不鲜，但这事儿仍然在院内成为一个笑谈。当然，女患者也有可能是想换个方式吸引徐医生的注意力。

　　只是，这边的女患者最近消停了很多，那边又冒出来个女患者。

　　“你这桃花缘是真好。”蒋伦感慨道。

　　他就是个普通长相的男人，脱了白大褂，没几个人搭讪他。打心眼里羡慕徐燕亭这样的大帅比。

　　网上传闻骨科多渣男，蒋伦也从自己这个例子证明了这一点。
　　他交过的女友很多，撩过的泡友更多，他把这归于你情我愿。

　　女人们喜欢他医生学霸的光环，他看中她们新鲜活力的外表。
　　谁也不吃亏，如果这算渣，他只能说，人性就是如此。

　　相反，徐燕亭倒是跟个修行者似的，没见过他和哪个女人乱搞。或许是他行事比较隐蔽。

　　蒋伦一直不认为这哥们是个善茬。

　　徐燕亭说：“没你好。”

　　蒋伦：“我的那些，都是看上我医生的身份。”

　　“能有个优势，总比什么都没有强。”

　　蒋伦琢磨了这话，说得不错，但总觉得在骂他：“就不能看上我高贵的人格？”

　　徐燕亭也笑：“这就有点勉强人了。”

　　蒋伦捣了一下他肩膀，又往手机上一瞄，发现新大陆：“哇，你还追星？”

　　徐燕亭的手机上，是一个花里胡哨的男艺人。
　　蒋伦不追星，不认识是谁，只觉得照片拍得很有氛围感。

　　拍摄背景在湖边，光波反射在模特脸上，营造一种自由梦幻的氛围。
　　一下子把7分男艺人拍成了满分男神。

　　热搜里，都在问这个男艺人是谁。好帅好欲之类的直白夸赞。

　　徐燕亭说：“没有。”

　　但，蒋伦眼看着徐燕亭把照片保存在相册的操作，傻了。

　　徐燕亭迅速收起手机，走出电梯，蒋伦咂么了两下他这个态度，跟上徐燕亭，手臂搭在他肩膀：“师兄，我不歧视同性恋。”

　　徐燕亭顿了下，挪开他勾肩搭背的手臂，有点气笑了：“我歧视你。”

　　闲聊中，俩人来到一楼大厅，宋婷已经在椅子上等他们。

　　今晚骨科团建，也是徐燕亭的迎新聚会。之前一个月忙着适应工作，终于得空，和同事们一起聚个餐，培养一下感情。

　　骨科主任把这事交给宋婷办，让她选个好点的地点。

　　三人打了招呼，往医院停车场走去。

　　宋婷不会开车，蒋伦自荐道：“婷姐，我送你吧。”

　　宋婷看了眼徐燕亭的车。

　　徐燕亭的车是辆敦实小巧的奇瑞Q.Q，黄色双人座，早已停产，还是不知道从哪淘来的二手货，到手价格不到一万。

　　和旁边蒋伦的奔驰大G相比，卖废铁都拿不到几个钱。

　　宋婷笑着对蒋伦说：“不了，我和燕亭有事要谈。”

　　蒋伦有点八卦地看看他俩：“说什么背着我啊？”

　　“说你坏话。”
　　宋婷白他一眼，打开奇瑞的副驾驶，利索地关上门。

　　徐燕亭也没想到她会坐自己的车。
　　叮嘱一句系上安全带，扭开车钥匙，踩油门。

　　奇瑞便宜是便宜，也能正常开。

　　宋婷第一次坐他的车，多看了两眼，里面还是光秃秃的出厂模样。
　　她忍不住问：“怎么不买个好点的车？”

　　在医院的收入鄙视链里，骨科医生的收入算是相当可观。放在社会中，也是不缺钱的。

　　徐燕亭工作几年，一定可以攒下不少钱。
　　但以前精打细算的日子过多了，计算性价比已经刻在了DNA里。
　　另外，他也不需要外在的东西装点门面。

　　“车不保值，能上路就行。”

　　宋婷瞧了眼储物格，里面放了一盒烟和打火机。
　　打火机很普通的塑料材质，烟却是他常抽的Luckystrike，一盒价格能买100台这辆Q.Q了。

　　一起留学那会儿，宋婷经常看他在医院外的时间烟不离手。
　　明明以前没有那么大的烟瘾。

　　“……也对。”

　　宋婷也知道自己多余问。只是好奇他消费观的标准。

　　但徐燕亭就是有种本事，全身上下没几个物件是值钱的，却给人感觉出身优越，Q.Q能给他开出宝马mini的气势。

　　徐燕亭从后视镜中看她一眼：“你刚刚说要谈什么？”

　　宋婷张望的动作停下来，顿了顿，才说：“没什么，就想跟你说，梁雪打来科室的电话，想要找你。”

　　徐燕亭目视前方，“嗯”了一声，“还有呢？”

　　“没了。就这些。”

　　他点点头，前面是红灯，他从储物格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马上意识到旁边有人在，又放下。

　　宋婷：“没事儿，你抽吧。”

　　徐燕亭摇摇头，前面红灯渐灭，他轻踩油门。

　　宋婷问：“你回国，什么打算？”

　　徐燕亭在国外混，并不比国内差，应该说会更好。
　　但他还是回来了，回到这个令他厌恶的地方。

　　宋婷也只猜到一个原因，但又不敢问出口。
　　好像问出口，那个理由就成真了。
　　但梁雪她配吗？

　　徐燕亭正要说什么，手机跳出来个信息。
　　来自梁雪的号码。

　　这个号码上一次给他发信息，还是停留在她让他帮忙买冰淇淋，信息末尾习惯性写着：[爱你哦！]

　　骗子。

　　他拿起一支烟，夹在齿间，单手用打火机点上，随即按下车窗，让烟雾被风带走。

　　到了聚餐的地点，徐燕亭才掏出手机，回了她两个字：没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