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揽星辰》慕思在远道

2、2

　　夏礼和陈恙是文理分班后认识的。
　　他长得很好看，高高瘦瘦的，看上去干净温柔，符合学生时代少女们的所有幻想。
　　刚分班他就引起了班上女生们的注意，夏礼坐在他的斜后方，也免不了俗，偷偷地看过他好几眼。
　　他很安静，课余喜欢听歌看书，在班上没有交好的同学，有人主动找他搭话，他也只会礼貌而冷淡的回答，仿佛游离在群体之外。
　　夏礼因此对他又多了些好奇。
　　她以为这样优秀的男生都是好友成群，每天勾肩搭背的去操场打篮球，在午后的阳光下发光发亮，熠熠生辉。

　　半个月后，夏礼听见班上女生们谈论陈恙的过去，谈论他的八卦，谈论他的家庭。
　　她们说陈恙不是本地人，是周边小城市来的。
　　她们说陈恙的人品很差，以前偷过班上同学的钱。
　　她们说陈恙的父母都在外地打工，他借住在亲戚家。
　　她们说陈恙高一的时候骚扰同桌，被同桌的男朋友打了。
　　她们从喜欢崇拜陈恙，到提到他时会露出嫌弃的表情，只是因为一些不知真假的传闻。

　　听到这些传闻的同学越来越多，她们把别人的秘密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当成可以传阅分享的笑话。
　　她们甚至跑来问夏礼的想法，试图找到认同感：“你知道陈恙的事吗？”
　　“不知道。”她头都不抬。
　　她们在耳边兴奋的讲着八卦：“我当他有多了不起呢，明明是乡里人，还每天摆出副高贵清冷的模样，啧啧，你是不是也觉得他很装？”
　　夏礼听到这句话，心里涌上无名的怒气，把手中的笔一扔，不耐烦道：“我是个屁，滚。”
　　她讨厌她们这样高高在上肆无忌惮的谈论同学的家庭，她讨厌她们仅凭外貌就喜欢他，仅凭传闻就毁掉他，她讨厌她们的自以为是，讨厌她们的语言暴力。
　　理科班的女生本来就少，三三两两的抱团，夏礼自从发过这次脾气后，开始被同学孤立。
　　只要你和我不一样，我就讨厌你。
　　高中时候的友谊就是这么脆弱。

　　夏礼初中时也常常一个人，并不在意同学的态度，因为她们孤立和传闻，她反而对陈恙的关注更多了。
　　她是班上的语文课代表，有次收他的作业时，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脱口而出：“你在看什么书？”
　　陈恙抬头看见是她，似乎是愣了愣，而后半合上书回答：“情书。”
　　“岩井俊二的情书啊。”夏礼看了眼封面，笑道：“我只看过电影，你看完能借我看看吗？”
　　讲出这句话后，夏礼不自觉的握紧了手，他从开学以来对谁都冷冷淡淡的，她不确定他会有什么反应。
　　如果被拒绝，该多尴尬啊。
　　“可以啊。”陈恙扬唇笑笑，答应了。
　　夏礼也弯着眼睛笑起来。
　　很久以后，夏礼回想起这个场景，才知道这是自己唯一一次的勇敢。

　　因为这个契机，夏礼和陈恙渐渐熟悉起来。
　　午休时间，班上同学都趴在桌上睡觉，夏礼看完借来的《情书》，轻轻呼了口气，合上书下意识朝陈恙的方向望去。
　　抬眸的瞬间，正巧对上他的目光。
　　他们同时怔了怔，又同时收回视线，低头笑了。
　　下课后，夏礼把书还给他，说谢谢，陈恙接过书，望着她问：“你觉得好看吗？”
　　“好看啊，写得很细腻。”夏礼叹了口气：“就是男主角去世太让人可惜了，上天一点机会都没有留给他们。”
　　他说：“哪怕男主角没有去世，他们也不会在一起吧。”
　　夏礼想了想，点头附和：“确实，毕竟男主始终都不肯开口，女主也没有意识到，错过就是错过。”
　　陈恙缓缓垂下眼眸，说了句话，夏礼只模糊的听到“不敢”，问道：“你说什么？”
　　他摇头：“没什么。”
　　夏礼准备回桌位时，忽然听见他轻缓的声音：“下次换桌位，你要不要和我同桌？”
　　她愣了下，答应了：“好啊。”

　　期中考试结束，他们成了同桌。
　　上课时陈恙都在认真听讲，课间和自习课才会找她聊天。
　　为了不打扰其他同学，他们经常互相传小纸条。陈恙的字很漂亮，一笔一划写得端正仔细，每次都会体贴的回很多话。
　　他各方面都是那么优秀。
　　接触多了后夏礼才知道，原来班上很多关于陈恙的传闻都是真的。
　　他是从周边小城市来的，他是借住在亲戚家里，他也确实被同桌的男朋友打过，因为同桌说喜欢他。
　　这件事后，他就莫名其妙被污蔑偷钱。
　　夏礼好像突然明白了，陈恙为什么对谁都很疏离。
　　“你相信我吗？”他问。
　　“当然啊，传的最快的就是谣言了。”夏礼语气笃定：“你不会做这种事的。”
　　陈恙笑起来，问她：“你知道我们是同一个初中的吗？”
　　夏礼有点惊讶：“真的吗，你是哪个班的啊？”
　　“六班的。”
　　“我是一班的。”夏礼弯着唇笑：“这也太巧了吧！”
　　他也勾了勾唇角：“是啊，很巧。”

　　他们一直同桌到高二下学期。
　　寒假的时候陈恙生了场病，开学后夏礼才知道这件事。
　　他说他小时候受过寒，身体不太好。后来每逢降温，夏礼都会给他带两张暖宝贴。
　　冬去春来，窗外的阳光正好，连风都是温柔的。
　　夏礼问陈恙：“你看过武汉的樱花吗？”
　　他转过头，清隽的脸庞迎着光，微微笑着，映衬的格外温柔：“没有。”
　　“我周末带你去看樱花吧。”夏礼说：“不过人很多，会特别挤。”
　　他说：“好。”
　　平时周末陈恙都会去图书馆，这周他跟着夏礼去看了樱花。
　　正值樱花盛开期，大道上面人山人海，夏礼深吸了口气，语气有些无奈：“比我想象中更挤啊。”
　　陈恙笑了声，忽然伸手抓住她的衣袖，轻轻道：“走吧。”
　　夏礼低头看了眼他的手，感觉浑身都像是僵住了，麻木又安静的跟上去。

　　他们走完樱花大道，夏礼把手机塞给他，找了棵人最少的樱花树，站在树下，问他：“这里的景可以吗？漂亮吗？”
　　陈恙举着手机，点点头：“很漂亮。”
　　他顿了下，又道：“但照出来全都是游客。”
　　夏礼可惜的“啊”一声，跑过去说：“那算了，我不拍了，反正以后还有机会的。”
　　“嗯。”陈恙把她的手机还回去。
　　从樱花大道出来，夏礼站在楼梯上，望着后面道：“陈恙，你的成绩肯定能考进来吧？”
　　“应该可以。”
　　她扫一圈人群，口吻颇有些不服气：“如果你以后是这里的学生，我就天天都让你带我进来，天天到樱花树下拍照！”
　　“好啊。”陈恙笑着说：“到时候我带你看樱花。”
　　准备回家前，夏礼从包包里拿出盒子递给他，弯唇道：“生日快乐啊，陈恙。”
　　他接过盒子说了谢谢。

　　回到学校，他们又进入忙碌的学习中，
　　夏礼的成绩在班级只能排中等，她有认真听讲，也在外面补课了，但分数就是上不去。
　　她很早就意识到，人和人之间智商的差距。
　　陈恙主动提出来教她，夏礼答应了。
　　他的成绩没有掉出过学校前三，他光是靠看课本就可以学会复杂的知识，他很快就能领悟到老师说的每一个意思。
　　夏礼很羡慕和佩服陈恙。
　　“没事的，我们慢慢来。”他的声音很温柔，安抚着她。
　　可惜，没有用。
　　哪怕在他的帮助下，夏礼的成绩只能勉强进到学校前一百名。

　　升到高三后，班主任开始自己排座位，夏礼和陈恙再也没有当过同桌。
　　班上的同学莫名变得团结起来，女生们会主动来找夏礼玩，男生们也会找陈恙请教问题。
　　他们的关系仍然不错，但又好像变淡了。
　　高三最后一次排座位，夏礼被安排到第四组的角落里，陈恙坐在正中间第二排。
　　夏礼望着他的背影，像两年前那样。
　　陈恙成绩优秀，长得好看，性格温柔，像是一块温润上好的玉，挑不出瑕疵。
　　她各方面都很普通，成绩一般，性格不好，如果不是高二主动找他借书，他们根本不会有任何交集吧。
　　夏礼突然感觉自己和他中间隔着银河，永远都跨不过去。

　　有天放学，夏礼被陈恙喊住了：“你今天有事吗？我想找你聊聊天。”
　　“好。”
　　他们背着书包，并肩坐在学校的主席台上，夏礼轻轻晃着腿，吹着晚风，看向前面的操场，先开口了：“阿恙，你当时为什么会借我书啊？”
　　陈恙不答反问：“那你当时为什么会帮我讲话？”
　　夏礼停住动作。
　　为什么呢？大概是因为想到了自己的后妈和同父异母的弟弟，想到了自己初中被造谣是小三的女儿。
　　又或许只是因为，他长得很好看。
　　“顺口就说了，哪里会想这么多。”夏礼笑道。
　　陈恙默了默问：“如果她们说的是别人，你也会这样吗？”
　　夏礼说：“当然会啊。”
　　他没有再讲话。

　　天色渐渐暗下来，夏礼望着天空说：“好可惜啊，都看不到星星。”
　　“我家可以看到。”陈恙说：“我的老家。”
　　夏礼转头看着他，她想问，你以后能带我去看吗？
　　但她没有开口。
　　沉默片刻后，陈恙主动道：“我送你回家吧。”
　　夏礼答应了。
　　她现在住的地方离学校不远，走路二十分钟能到。
　　路上夏礼告诉了陈恙许多自己家的事，比如她已经两年没有见过妈妈了，比如她的爸爸跟后妈和儿子住在另一套房子里，比如她自己一个人在这里住三年了。
　　陈恙送她到小区门口，扫了一圈里面的环境，又抬头看了眼前面的高楼，无言的抿抿唇。
　　进去前，夏礼低头望向他的手腕，问道：“怎么从来没有见你戴过我送的手表啊？”
　　陈恙说：“我放起来了。”
　　“放起来干嘛，等它发霉啊？”夏礼皱皱鼻子，语气不满：“我攒了好久零花钱才买下来的，是送给你戴着的，又不是让你供着的，明天就戴上啊。”
　　他笑了：“好。”
　　那天以后，陈恙每天都戴着那块手表，再也没有摘下来过。

　　临近高考前，陈恙又生病了。
　　这次他在医院住了一周才好转，夏礼问他为什么没有来学校，他说是家里有事。
　　等夏礼知道生病的事，他已经出院了。
　　“你的病好了吗？”
　　他刚坐下，夏礼就跑到他的座位旁边，趴在桌上悄声问，眉眼间带着担忧。
　　“好了。”陈恙抬起手，似乎是想摸摸她的脑袋，又收了回去，“不用担心，我没事的。”
　　“真的吗。”夏礼察觉到他的动作，坐起来说：“你不许骗我啊。”
　　他勾起唇角：“我不骗你，是真的好了。”
　　夏礼见他的精神状态确实不错，相信了，转而试探性地问：“那你是什么病啊？”
　　陈恙笑得很温柔：“小病。”
　　他不愿意说，夏礼也不多问，只故作埋怨道：“那下次你一定要告诉我，你这样偷偷生病还骗人，也太不够义气啦。”
　　他说：“好。”

　　在武汉闷热的夏天中，高考正式结束。
　　同学聚会的那天，陈恙正巧收到录取通知书，大家都闹着让他唱歌。
　　夏礼正想解围，他接过了班长递去的话筒，在起哄声中唱了一首周杰伦的《开不了口》。
　　他唱完后坐回夏礼的身边，她笑着夸赞：“你唱歌好好听啊。”
　　“阿礼，我......”
　　包厢里太吵闹，夏礼没有听清楚，扬声问：“你说什么？”
　　陈恙笑了下，抱过旁边的花束道：“我问你最喜欢什么花？”
　　“满天星，因为名字好听。”夏礼眯着眼睛笑起来，问他：“你呢？”
　　“我喜欢樱花。”
　　“回答错了吧。”夏礼笑着打趣：“你应该说最喜欢我今天送的花。”
　　他又笑了笑。

　　暑假结束，陈恙去了那所会开满樱花的大学，夏礼去到一所普通的大学。
　　她对大学生活充满新鲜感，报名社团，参加聚会，相约喝酒，休息时天南地北到处旅游，玩的不亦乐乎。
　　陈恙待的最多的地方是学校图书馆，不是在考试，就是在准备考试中。
　　又是一年的三月，夏礼收到陈恙发来的消息——
　　【你要不要来我的学校看樱花？】
　　夏礼找借口拒绝了，她感觉自己和陈恙的差距越来越大，她可以和他出去吃饭，出去看电影，但是不敢去到他的学校。
　　第二年，陈恙又问了，她也没有去。
　　第三年，陈恙不再询问，春天快结束时，她收到一束花。
　　是装着粉色樱花和满天星的花束，不像花店里那么精致，但很漂亮。

　　夏礼抱着花束拍了很多张照片，高高兴兴的发给陈恙看。
　　他问：你喜欢吗？
　　夏礼：喜欢啊，很喜欢。
　　夏礼：特别漂亮，是你自己包的吗？
　　对面显示“正在输入中”，然后重新变回备注，紧接着发来两个字：是的。
　　陈恙发来语音，声音依旧轻缓温柔：“我今年去外地实习了，没有办法带你去看樱花。”
　　夏礼听到这话，顿时感到非常的内疚，明明当初是自己说让他带她去看樱花的，她却一次都没有做到。
　　她咬了咬唇，发消息说：“明年，明年的春天我肯定去，你带我去看樱花。”
　　“好，一言为定。”
　　“嗯，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