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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忆长别·蝶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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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常做一个梦,梦里白雪皑皑,我身穿彩衣,在雪地里翩翩起舞,雾气打湿了翅膀,阳光又把它晒干——翅膀?我怎么会有翅膀呢?我嗤笑,望向远处的悬崖,那里有我的无限留恋,却想不想来他是谁。到底谁呢?我痴痴的望着,然后,纵身跃下.
即使被赶下这雪崖,我还是想他的……
我的愿望是留在他身边,如果不可以,那么就让我留在离他最近的地方吧。
耳边风声呼啸而过,仿佛在这里跳下的无数灵魂。眼泪终于决堤。
至此,惊醒。
是谁?梦里的是谁?她思念的又是谁?我睁开眼,只感觉撕心裂肺的痛——是梦里那个女子的吧。
“黎姬,黎姬?还没准备好么?”四娘的声音从房门外传来。喔,对了,今天是要陪四娘上香的日子了。
这是自从雪君走后第三年了吧。那个倔强美丽的少年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不知道他在洛阳过的好不好。
“唉呀唉呀,听说静香寺里的那个疯和尚终于死了呢!”
“是呀,那人可是真吓人,那眼睛里就跟吃人似的,连死了也是睁着的呢。”
“我猜准是叫什么东西吓着了,啧啧啧,真碜人。”
“别胡说八道的,能有什么东西?那和尚整天邋邋遢遢的,准是病死的。”
我跟着四娘的车子一路走着,这边北着实是有些无聊了,一个疯和尚也能让三姑六婆说出个三四五六来。
“嘘……你们不知道吧,我前儿个去烧香,听那寺里的小和尚说,几日前抬那疯和尚回来的时候,可是一直有只狐狸跟着的,哎哟,可把他们给吓坏了呢。”
“去去去,胡说,兴许是谁家的狗仔子,饿了寻吃食呢?”
“可不敢胡说,你见过狗仔子有白毛的么?雪白雪白的。”
“这种东西,不是长别山上才有么?”
“可不是,想是那疯和尚得罪了那山上的神仙……”
“黎姬!发什么呆呢?”四娘下了车,在静香寺门口喊我:“误了时辰就不好了。” 民
“来了。”我应着,快步跟上她,三姑六婆的八卦就此甩在了身后。
陪四娘上完了香,我特地去静香寺后院的松树下寻了一遭,那和尚果然不在,难道真的死了么?
“怎么?那疯和尚死了,你还舍不得么?”四娘调笑我说,我惊醒回头,四娘似笑非笑的看着我:“走吧,时候不早了。”
“今天不在这里用斋饭了吗?”我奇怪的问。
“不了,以后也不来这儿了。”四娘说着转身走了,那身影倒有些落寞的让人心酸。
其实四娘是有婆家的,只是后来那人考上了功名,就再也没回来过。四娘的娘家在这边境也算是大户,怎么能受这样的气?于是托人找了,却也是石沉大海。
四娘打算放弃,人家不认,即便是找回来了,也是个求来的名份。大家各过各的,各自心安,也算是好事。
却不想,没过两年,那新状元死了。因为刚入官场,不会打点,得罪了大官,弄的个贪赃枉法的罪名,满门抄斩。
满门抄斩——怪不得他入官场两年,连封信都不给她寄,怪不得她娘家寻他,她把当时定情的玉环给他,却让他砸了个粉碎。
真相没有人知道了,就当京里轰轰烈烈的来抓人时,边境却又燃起了战火。
于是,家破人亡的不只了状元家的一个,病死的病死,来不及逃的让蛮人抓去了当奴役,于是几经辗转,当四娘再回来的时候,就用剩下的银两开了这柳苑。
无论怎样,人总要活着的,只要活着就要吃饭的,饭饱思淫-欲——这是四娘常挂在嘴边的话,大家也都当他发疯,却心里个个清楚,要不是四娘,不是柳苑,我们也只不过是这个世界的
一缕幽魂罢了。
“这雪君,都走了这么多年,连封信也不给寄。”四娘又抱怨了,其实这些年,我们都想他,想那个在树下听鸟叫的少年,想那个和善又倔强的雪衣公子。
“他在外面,多有不便吧。”我说,不只是安慰四娘,也是安慰自己。
前几日曾来过一个客人,是那个当年来听曲儿的将军,听说他被革了职,几年来过的有些落拓了,胡子也不刮,还是几年前来的那身衣裳,领着一只狐狸,就这样晃晃悠悠进了院门。
起先四娘以为是那家仆役来寻人的,可他领着的那狐狸却也着实招眼,姑娘们都躲的他远远的。可是别人不认得他,我却是认得的,过去和他打了个招呼,他那狐狸却围着我转起了圈,我被吓的噤了声,站在原地不敢动,那将军却还是笑吟吟的说:阿莫这是是高兴的。
难不成狐狸也喜欢进这花巷么?真是奇怪。
虽是这么想,可是也没敢怠慢了,他却不听曲儿也不喝酒,说只是来看看,是雪君想我们了,托他来看看。最后还是忍不住多问了几句,例如他身体好不好,例如在京城有没有人再欺负他。虽然知道是多问,还是忍不住问了,四娘虽然装作莫不关心,可我知道她在旁边支棱着耳朵听着呢。
“他很好,你们过的好,他也会很高兴。”那将军却翻来覆去就这么一句。我忍不住白了他几眼,他也混不在意。
虽是这么说,心里却放心了不少,没有一个好字能让人更宽心的了不是?
那将军走的时候,我给他包了些银子,算是答谢他了,四娘虽是嘴里嘟囔着说赔本了,可是还是给他拿了些衣裳和吃的。他道了谢头也不回的就走了,倒是他领着的那只小狐狸,时时的回
头,依依不舍的样子。
“下雪了。”四娘责怪的声音里带着释然的温柔:“雪君这孩子,就不知道带封信,还托了这么个傻子。”
我笑起来:“你忘了么,雪君不识字的。”
“是啊。”四娘也笑起来:“也就是他,能想出个这么笨的法子。”
院中歌声袅袅,晨光见浓,客人陆陆续续的都走了,倦意渐渐上来,我也回屋子歇着了。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公子说了,我叫阿想。”
阿想那傻姑娘,她还不知道,这句诗是我随便念的,他家公子就现学现卖,拿去了给他取名字。嘴角忍不住上扬,困意渐渐上来,朦胧中,一个雪衣公子转过身来,冰冷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却不是雪君。
“蝶衣你个傻子,仙君也是你能想的么?”
“你还不知道么?多少妖垂涎过仙君,都灰飞烟灭了么。”
我却不管,继续望着那雪崖上的人,同伴们摇头叹息飞远了。我伸展双翅继续在几株梅花中飞舞。
他说,你要做妖,必须采够了三百树梅花的花粉。
蝴蝶这一生,不过短短几个月,三百树梅花的花粉,不知道得采几世。我的愿望不多,只是想做个妖,能陪在他身边,即使他不知道,也没关系。
“你要做人,得成了妖之后,再修得三世,过了三世的劫才可以。”
我煽煽翅膀,停留了一会儿就飞走了。没关系,现在我不能说话,等能变化的时候,我再亲口告诉他。
于是,辛劳了几世,终于采够了三百树花粉。我围着他翩翩起舞,明日就可以和他在一起了吧。他伸出手指,我停歇在上面,他望着我,微笑。
那微笑如他人一样冰冷,白衣猎猎,仿佛下一刻他便和我一起飞起来了。这长别山几百年,没有哪个妖能比他更美了。
“做妖,三生太长。”他说:“一辈子就足够了。”
翅膀折断的那一刻,他的笑依然那样美丽,直到他的手指嵌进身体里,我才感觉到真正的冰冷。
————梦境的分割线————
“你的目的达到了。”那人脸上有一道长长的疤,从乌黑的从眉一直到左颊,他脸上明显的带着不悦:“说吧,有什么愿望。”
“目的?什么目的?”我有些迷茫,伸出手瞧了瞧,原来我真的可以变化了。
“你求得三世的妖,不就是为了去人间么?”他奇怪的问我,我呆住,去人间做什么?
“这长别山上的妖,哪一个不是心心念念的要下山,你采了几世的梅花不就是为了这一刻么?”他冷冷的笑:“只是他这一次,对你格外开恩。”
格外开恩?我的心凉了下来,原来如此!他以为,我和他们一样,接近他也只是为了早点去人间么?于是他就这样自以为是的,连开口的机会都不给我!
蝶衣,原来你做了几世的傻瓜!
“你要去哪里,要去哪个人的身边。有什么愿望的话,说一下吧。”那个人看着我,目光灼灼,衬的他脸上的疤更加狰狞恐怖。
“我哪也不想去,只想留在仙君身边。”我扬起脸,直视着他,他的眸子里映出我的样子。
他愣了一下,也许对于我的想法有些意外了,然后他对我说:“不行,到了这里,你已经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为什么?”我有些急了,为什么这长别山会有这样的规矩?
他冷笑:“你以为,你就算真的能回去了也能和他在一起么?”
“那会怎样?”有一个人愿意陪在他身边,他也会拒绝吗?
“我与他在这长别山呆了几十年,加上上一世也有几百年的光景了。可是到现在,他还是不认我。”他望着那灯火阑珊的山下,眼神有些凄然:“他现在想要的,只不过想回仙界罢了。
谁与他相干不相干,他不会在乎,你还是去人间吧,忘记这一世的执念,好好的过一辈子。”
他的眼神里是真诚的祝福,我像是受了蛊惑,想那样也许不算太坏吧。
“你已经没有机会回去了,有什么话,我可以帮你传达。”
我深深望了眼他常站的雪崖一眼:“既然无法留在他的身边,那么就让我在离他最近的地方吧。”然后,纵身越下。耳旁风声呼啸而过,眼前最后留下的却是那人寂寞的身影和怜悯的表
情。
爱与不爱,于这一刻终于烟消云散。就这样好好的过一辈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