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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雪君·二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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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我睡了多久,渐渐转醒的时候,天已经大亮。身下的坐骑有些焦躁的踱着步子,我才发现蔚然就任我这样抱着一直到睡醒,晨露打了他一身,凉凉的,我直起腰,他的外袍就从我肩上滑了下来。
我抬起头,见他安静的望着远处的山群,眼神那样的温柔,我想,那一定是爱着这片土地的吧。
“蔚然。”我轻轻的叫他,他低头冲我微笑:“醒了?”我点点头,望着他的脸发怔。
“怎么?被我迷住了么?”他坏笑,嘴角翘起来,有些俏皮,却让人移不开眼。见我这样没出息的样子,他伸手给我擦擦嘴角:“口水都流出来了。”
我回过神,赶紧低头看他怀里,果然他衣襟上也沾了我的口水,湿了一大片……我从来没发现,原来我睡相这么差。他嘻嘻的笑,吃我了一记白眼。
“阿莫,你愿意跟我走么?你要跟我走,我就不回京城了,我们一起去边北做生意可好?”
我以为他又调侃我,正待回嘴,抬起头,却难得看到他一本正经的模样。
“不好。”我说,他有些诧异的看着我,眼睛里有些寂寞一闪而过,我别过头,看向远处那同样坐在马上傻傻等着的元堇,说:“我答应等他回来,如今他回来了,我就不能跟你走。”
“阿莫,其实我没有骗你……我在边北确实有一家玉器行……”
“我知道。”我打断他,可不是么,他是不是皇家的人,我没问过,他自然也不会说,这皇宫里关系的厉害,我可是见识过的。
“阿莫,你不怪我?”他有些挣扎,不知道为何,当初那个酒肆里说喜欢烈酒和马匹的青年,如今也这样多愁善感起来。
“蔚然,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没有骗过我的人。”我冲他明朗的笑:“可惜,阿莫无已为报。”
“傻子,我不是说过吗,这是我的事,与你无关。”他伸手敲敲我的头,我撇撇嘴,他这毛病是跟谁学的?
“阿莫。”他又叫我,我有些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他说:“其实这次不是我造反……我只是,帮大哥清理门户罢了。”
到底谁是傻子?我偷偷的笑,可是好奇心还是占了上风,不禁问他:“清理门户?难道说皇帝要让位吗?”
我只是随口一说,他却点点头:“他是一早就瞧准了十六皇子的,这次,是借着你和元堇除了大皇子而已。”
原来我又当了回棋子,只是这次拉了元堇下水。我点点头,却也看的开了,皇帝不是我什么人,我与他,只是萍水相逢,他利用我也是应该的。
“你不生气么?”蔚然小心翼翼的问。
我突然就笑了起来:“与不相干的人,生什么气?”
“皇帝他是我大哥!”他一本正经的说。
“是你大哥就与我相干么?”我嘲笑他说,“倒是你,虽然他是你大哥,他连自己的儿子都不认,你在他身边,靠的住么?”
他望向远处,蔼蔼的晨雾散去,阳光透过云在他的侧脸上留下一圈美丽的光晕,他叹口气:
“南国兵力有四,皇帝一支,大皇子一支,元将军一支,剩下的一支,兵符在我手里……当初元将军战死,兵符自然是交给元堇,而元堇素与太子走的近,那元将军的这一支兵力也就理所当然的握在太子手里,如今皇帝收了元堇的兵,也是怕太子大婚以后没了保障。大皇子那边就不用说了,那么剩下的就都在我这里了。”
“那你岂不是更危险了?”
他冲我笑笑:“皇帝想要做好,也是需要牵制的。如果一个国家没有了外忧内患,那他的位子也是坐不稳的,坐享其成的皇帝只会让这个国家腐朽。”
什么外忧内患,什么坐享其成,我听不懂,人类的脑袋太复杂,所在活的才这么累。
他仿佛看穿了我的想法,笑眯眯的对我说:“说了你也听不懂。”
听不懂你还说,我冲他作个鬼脸,忽然想起个问题:“那你之前,有没有想过做皇帝?”
这问题着实把他问的一愣,然后说:“想过。”
这么大逆不道的话就让他轻描淡写的说了出来,如果这次不是我,或者说,他没有救我的话,那么现在坐在那高高龙椅上的就是蔚然了吧。
“大哥这次把所有的赌注都下在了你的身上。”他低下头,眼睛里尽是温柔:“他放我进京,问我,是要这江山,还是要你……”
“蔚然……”
“阿莫,我不想做皇帝,我只想在边境做我的玉器商人……”
“蔚然,对不起……”对不起,你所做的一切虽然我都看的清清楚楚,但是却无以为报,这一切的一切,我受不起。
“傻子,不是说过么,不关你的事。这些都是我自己愿意。快过去吧,别让他等着了。”他说着,抱着我下了马。
对面的元堇就那样一动不动的站着,阳光在他的侧脸投下一片暗影,仿佛那日他站在暮光里,固执的看着我:阿莫,你要是不回来,我就在这里一直等着你。
看,如今他不是一直在那里吗?
我忽然释然的笑了,回过头,一只手抚上蔚然的眼,那里的固执,不亚于那日的元堇。我轻轻吻上他的额头:“蔚然,这一世我是还不了你了,若是再世为人,阿莫一定以三生为报。”
他眼里的温柔漾开,眼角弯起。他说:“好。”
他说:“我等你。”
我冲他一笑,转身奔向元堇,那个期待已久的怀抱就近在眼前。
真好,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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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了人间一趟,我还没有真正的观赏过江南的烟雨。正值春天,我和元堇乘一骑出了洛阳城,一路向北。
“可惜了,你来了这么多趟洛阳,都没有好好带你欣赏洛阳的牡丹。”元堇不无遗憾的说。
“牡丹太娇艳,我还是喜欢边北的蜡梅。”我拢了拢衣襟,假装很是洒脱。其实住在皇宫的时候,后花园里的牡丹我倒是见过不少,红的白的,艳艳的开了满园,我却不喜欢那样的景色,那种艳丽的颜色让诺大的皇宫显的失色,更显的孤单。
“阿莫,你冷么?”他问。
我僵了僵,摇了摇头。
他皱皱眉头,问:“阿莫,我以前真的认的你么?”
又来了,这话他一路上不知道问了多少遍,我又摇摇头,不想回答,然后又问他:“元堇,
我想快些回长别山,成么?”
“好。”他说。
话说那日我被夹了手指昏了过去,当时赶过来救我的正是皇帝——派来的太监。据说那日皇帝颁发圣旨,说元堇叛国这事已经查明真相:
大皇子蔚洛陷害大将军元堇通敌买国,实则大皇子铠窥皇位已久,欲夺其兵权,图谋不轨。择日发配边疆,收其兵权,二十年之内不得入京。
元堇元将军,当日镇守边疆,擅离职守,至使军心不定。革职查办,贬为庶民。
贱民离莫,魅惑君心,撺掇元堇至使其擅离职守,罪该万死。圣上格外开恩,令其先押入刑部大牢,择日再申!
他一箭三雕,我成了千古罪人,皇帝就是皇帝,心眼比别人都要多,我上了当,被他算计的什么都不剩……我一边想一边恨的牙痒痒,怪不得娘要离开他,真是活该!
“阿莫,你饿了么?”身边的人又问。
我回神,刚要又摇头,肚子却咕噜咕噜的响起来。我不禁有些脸红,元堇却开心的笑起来,一手揽住我,一手牵紧缰绳,双腿一夹马肚子:“走,前面有家包子铺,我带你去吃。”
我刚要答应,却看到前面一双熟悉的身影,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了……
凤二依然一身青衣,他身边的魏宇一边走,一边把大蘼披在他身上。
“天冷,小心着凉。”
凤二一边答应着,一边抬起头,霎时四目相对——他也看见了我。
他有些雀跃,又有些惴惴的看过来,我却不想看见他,别过了脑袋。
“阿莫!”他朝这边跑过来,元堇的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那个丑八怪怎么在这里?”
我忍不住笑出来,问他:“他哪里丑?”
“不知道,就觉得他丑!”
“那我们不吃包子了好不好。我们去找条河捉鱼吃。”
“好。”他答应着,策了马越过凤二朝着远处跑了起来。
“阿莫!”凤二被甩在了后面,有些焦急的叫我,我却没有回头,怕一回头,就会奔过去质问他为什么?为什么你骗了我,还能这么从容的来找我,为什么你从头到尾的知道真相,却从来没有和我说,为什么我都快死了,你还不让我好好和元堇相处这剩下的日子!
是的,离着那三年的期限只剩下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了,无论我们再怎么赶路,也不可能半个月的时间到边北。我们大部分的时间都浪费在了皇宫里,这一趟,我们相处的时间,算起来少之又少。
“阿莫,你为什么不想见他?”元堇,终于还是忍不住问。
这时候,我正坐在河边的石头上,吃他做的烤鱼,味道依然是那么好,只是这鱼,没有长别山的鱼鲜嫩。
“我不想浪费时间。”我一边吃一边含混不清的说。
他伸手帮我擦擦嘴角:“慢些吃,不够我们再去抓。”
我点点头,这熟悉的光景,只让我的眼眶发热,于是更卖力的吃了起来。
“阿莫,我们以前真的认识是不是?”
吃鱼的手就这样停了下来,我抬起头,认真的看着他:“我说是,你信不信?”
“我信。”他也认真的点点头。
我看着他,忽然噗嗤一下笑了出来,他莫名其妙的看着我,我笑着笑着,眼泪就出来了,怎
么也止不住。
“你怎么了?”他有些慌,伸手帮我擦眼泪,我抓住他的手,把脸埋进他的手心。
“阿堇,你喜欢太子多些还是喜欢我多些?”
他沉默下来,我有些自嘲,却还是想听他说,再不问,也许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蔚莫他从小就没有娘,很可怜……”他说,我怔了怔,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皇后不是他亲娘,他一早就知道了。这件事,他心里一直怨着他亲娘,怨他为什么一早就丢了他走了。”
“我进皇宫那年,他九岁,可以说,我是看着他长大的,可是我却一直不了解他。他想什么,从来都不跟我说。你们都以为,我跟他最亲近,其实,他最亲近的人是皇后。皇后待他如亲子,他都记在心里。他说喜欢我,其实我根本看不透,皇位和我,哪个更重些。他是早晚要做皇帝的人,这我一早也都知道,可是人和人待的时间长了都会有感情的,何况我这一生,没有比谁和他待的时间更长,他的喜怒哀乐,他的一举一动,没有人比我更了解。阿莫,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叫喜欢,可是和你在一起,我就不会有那么多烦恼,不会有那么多责任,我会忍不住想看看你,想在一个僻静的地方有一个茅屋,然后每天听着鸟叫早起早归……”
“别说了……”我一把搂住他,眼泪再也止不住,这还不够么?我何尝不想这样?可是,造化弄人,兜了个大圈子,我们又回到了原点。
“阿莫,既然我们以前认识,那我们就在长别山住下,然后我会慢慢想,一定会记起来,我
们再哪里见过。好么?”
“阿堇,如果哪天我死了,你就把我埋在长别山的雪里,好么?”
“傻瓜,我会陪着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