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恐怖]崔嵬》潇翎妃

3、第 3 章

　　即使是楚轩，也没那么容易验证崔嵬是否说谎。

　　新世界对他的诱惑力，也不足以对抗他此刻“想要休息”的第一顺位渴求，所以他没有刻意研究她和她自带的迷之世界观。

　　楚轩选择的住处是距离郑吒他们所在的阳光酒店不远的写字楼顶楼。社畜们都已经回家，楼里却没有断电断网，顶楼外的霓虹灯遮掩了拉着遮阳帘的办公室窗口亮起的灯光。

　　他直视着崔嵬的眼睛跟她讲清楚，晚上才是默认的休息时间，白天是用来学习工作的。

　　崔嵬对此非常吃惊，她不能理解食物们——更正，这里的人类们——为什么喜欢在能够压制力量、让人困倦怠惰甚至融化的太阳挂在天上时，去做本该只在晚上做的事。

　　但她作为一个高度疑似女鬼的家伙，好说话得不可思议。

　　本该活跃起来的午夜11点（子时），和黑猫一起坐在长管状吊灯上荡秋千的崔嵬，接受了从电脑前站起身的楚轩关于“现在洗澡然后睡觉，为了避免你没有怎么洗澡的常识，记得脱衣服”的建议。

　　在那之前，是她先发出询问，电脑窗口显示出的那些“同样围着伽椰子送的围巾的人在干什么”。

　　洗澡和睡觉都是挺新奇有趣的概念，听上去很好玩。

　　黑猫从生前到死后都不喜欢水，张牙舞爪严正拒绝和她一起洗澡的邀请。她放下猫，乖乖地把衣服连着身体一起脱下来了。

　　楚轩站在原地，看着一只路边市松人偶店同款女性人偶——一尺半高，像是被谁拿着一样，在半空中晃晃悠悠地飘出办公室，往洗手间方向飘过去。

　　黑猫发现楚轩不再停留在崔嵬的视线里，估计是觉得终于到了进餐时间，盯着楚轩，把嘴张得比头还大。

　　虽然没有惊吓、恐惧、怨恨、憎恶、愤怒这些负面情绪作为作料，楚轩对它来说寡淡无味。

　　但是饿得胃疼的时候，就算轻食也好过绝食！

　　小猫咪可没有人类那么复杂的想法，它觉得多吃点满怀咒怨的灵魂就能变强，没有满怀咒怨的灵魂白煮蛋一样的味道也凑合，变强以后就可以吃掉那个刚才打不过的家伙啦！

　　楚轩掏出调试好的武器，咒怨的主角还没出现，可以先拿这只黑猫怨灵练练手。

　　试射一轮灵类子弹。黑猫中的第一弹，射到了爪子尖，它痛呼一声，不影响行动。第二弹，正中后腿，行动明显迟缓。第三弹，后腿同样的位置，打断了那条腿。

　　伤处没有血肉，只有黑色的裂口。黑猫拖着皮开肉绽骨断筋连的后腿，耸着耳朵蹿到楚轩两米开外，摆出刀子眼甩着尾巴怒吼。

　　洗脸池的水龙头打开，水流哗哗，大约三分钟后，被水浸湿后看起来凭空多了几分鬼娃娃气息的人偶又晃晃悠悠地飘回来。

　　黑猫一瘸一拐地奔到人偶下方、楚轩看不到任何东西的角落，蹲坐卷尾，伸出被打断的后腿向天，一边低头舔毛，一边委委屈屈地嗷嗷呜呜，连听不懂猫语的楚轩都能听出来它在告状。

　　人偶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精准地落在办公桌上电脑前。

　　黑猫像是被人托住了腋下似的升空，开放性骨折的后腿那里，黑色的裂缝拼合好，似乎有一根手指从上划到下，伤口消弭于无形，黑猫高兴地反嘴咬了那只手一口，被敲了头。

　　楚轩什么都没想，也没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他走过来，也摸了摸黑猫的头。

　　只有“在触摸猫头”的触感，猫头的温度，皮毛的软硬，猫的冷暖，都感受不到。

　　但他愣住了——摸猫头确实是只有触感，可是摸猫头的过程中，他碰到了另一只手。

　　准确地说，穿过了另一只手。

　　细腻、柔软、冰凉。

　　没有冷热觉的他，一开始甚至没反应过来那种让他的手发出意料之外的抖动和下意识的回缩动作的感觉，是“冰凉”。

　　对他来说，那本是仅仅存在于脑海中的概念、与文献报告中的东西。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物质层面的手指看起来没有任何变化，而他刚才摸猫头的时候，也确实没在物质层面触摸到任何人的手。

　　可是他碰到了“冰凉”之物。

　　有生以来第一次。

　　和想象的不一样，和背过的名词解释和任何概念都不一样，并没有“刺骨”“凛冽”“痛”这些与之相关的感受，就像……

　　就像天生的盲童，第一次看到了红色。

　　太阳也是红色，鱼血也是红色，冰糖葫芦也是红色。

　　崔嵬的手是冰凉的。不符合“人的手是温热的”认知，却是他真真切切感受到的温度。

　　抽象的概念成为了实体的物件。

　　“你是什么？”

　　黑猫舔了舔爪子，它看到崔嵬出来了，顿时摆出了猫咪拆家后特有的无辜表情，反正下次崔嵬看不到的时候，它依然可以吃掉这个不好吃的人。

　　崔嵬脑内飘过的是毫无关系的演绎推理三段式，在她的脑洞里，楚轩正在这么说话：“大前提：人的手是温热的。小前提：崔嵬的手是冰凉的。结论：崔嵬不是人。”

　　……不知为何，总之有点不大高兴。

　　楚轩的声音依然大体上冷淡又平静，却有着令听惯了他AI式说话方式的人瞠目结舌的细微颤抖。

　　自他意识到自己与他人的区别起，就始终困扰着他的无解难题，似乎有了新的打开思路。

　　没有人回答他，猫也没有咬他，而是耷拉着飞机耳不满地白他一眼，跟红蜘蛛告密和陷害失败的架势差不多。也不知道这种怨灵怎么做到跟变形金刚同步的。

　　他的人造人阿诺全程布景板，真真正正一个指令一个动作，没有指令没有动作。

　　楚轩的作息时间和常人不一样。作为被调整过基因的改造人，他几天几夜不睡也没什么影响，以往的晚上十一点，无论是在现世还是在主神空间，都是他正在进行实验研究的时候，他父亲去世之后不会再有人提醒他到点休息。

　　刚才突兀地喊崔嵬休息，也是通过监视镜头看到了阳光酒店的郑吒等人纷纷入睡，想要试验一下崔嵬是否也需要休息。

　　她需不需要休息没看出来，直接看不到她了。

　　“崔嵬，”他平铺直叙，“如果你在和我说话，我听不到也看不到你。”

　　过了得有十五六秒，老式的日光灯下，他的影子扭动几下，站了起来，脸部位置咧开月牙似的嘴：“现在呢？能听到了吗？”

　　这完全不符合光线折射反射原理的一幕让楚轩凑近墙壁，仔细打量他的影子。

　　影子基本还是日光灯投影出的他的外观轮廓，只不过没在它应该呆的地方。而是从他脚下延伸到墙边，在墙上站起来一个与他视线平齐的高度。

　　五官只有嘴，嘴在发表意见：“——你怎么突然离我远了？本来马上就要到我这边来了。”

　　楚轩把手贴在墙上，那是影子的胸口位置。他没能触摸到心跳的频率，也没有刚才突兀的“冰冷的手”，只有墙壁生硬的触感。

　　似乎有些失望。而他本来连“失望”这种情绪都不存在，被调整过的基因改造人没有任何情绪。

　　“……又近了。奇怪。”影子里的崔嵬迅速抛开了问题，指挥着楚轩的影子，抬手用中指指腹敲了敲太阳穴的位置，“我的存在感比绝大多数姐妹强烈得多，看不到我是不对的。要是你头上的‘眼睛’看不到我，就用别的‘眼睛’来看我。”

　　别的眼睛？

　　无数科幻、玄幻、灵异乃至于修真相关的资料闪过楚轩的眼前。他一出生就拥有研究员级别的知识，出生后从未有一天停止过吸收和学习新的知识，无论那有用还是无用，统统化作资料存储在他的脑海中。

　　一个个关键词在飞速闪过的资料中放大，最后停下的那个是正确答案概率最高的：心眼。

　　没有有效资料证明心眼存在，也没有资料显示如何开心眼。在这个唯心的灵异类恐怖片世界，楚轩决定也主观唯心一下，闭上眼睛，感受崔嵬的方向。

　　理所当然地，他什么都没看见。

　　远远超出侪辈的记忆力让他即使闭上眼睛，房间内部所有的一切都在他脑海内纤毫毕现。他知道自己的位置，知道影子在墙壁上的位置，也就没法用“心”去看她。

　　心怎么能用来“看”呢？心要是有“眼”不就是卵圆孔未闭吗？

　　正如只有相信魔法真的存在的人才能看到魔法，在咒怨和崔嵬的老家之类的并不唯物的世界，“相信”与否有着很大的差别。

　　但是楚轩没有轻易放弃，他在意识中重复着崔嵬的名字，虽然眼前一片漆黑，但脑海内清晰可见的房间内景，复刻着崔嵬从跟他一起进来到脱下壳子失去踪影的路线。

　　也在脑内模拟自己的路线，最后想象中的画面，他站的位置，不再是墙壁对面，而是办公桌前，摆在上面的市松人偶对面。

　　人偶只是人偶。

　　他蹲下去，随着下蹲的动作年龄迅速回缩，完全蹲下、再站起来的时候变成了一个一米二的小男孩，只比一尺半的市松人偶矮一点点。

　　爬上办公椅，向人偶伸出手，认真地说：

　　“楚轩。找到你了。”

　　市松人偶桐塑黏土涂着贝壳粉的脸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比起在伽椰子家初醒时黑眼球略小了一些、看上去更像个人类的崔嵬轻轻地笑了起来，握住楚轩的手，回答道：

　　“崔嵬。被你找到了，虽然是投机取巧，还是有给你的糖果。”

　　她很高兴的样子，通过握手放在他掌心的糖果，是一团小小的、漆黑的、旋转的光，就像宇宙浓缩成了一颗M豆大小的巧克力糖会呈现的样子，十分美丽。

　　楚轩毫不犹豫地吞了下去。

　　再次睁开眼睛，世界变得不同：崔嵬坐在办公桌上，翘着脚笑着看他。

　　但她是一团漆黑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