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女》苏昔

18、第十八章

　　落英托着腮，长睫掀动，透出一种曼妙的随意感。时不时仰头观星，时不时被闪着荧光的虫火引去注意，时不时又将目光落在蜷缩在下方的缪远身上。

　　倒是好大的韧性。心中略赞了一声。她可是知道，这神血，她虽不稀罕，可是落到这神川大陆，却是人人追逐的好东西，于成神大有益处。她给了这小子不少神血，可要是将之炼化，却要受一番不小的苦头。神火焚心，经脉俱碎的痛楚，仅仅是开个头。可即便这般，他却从头至尾，一声也未坑，痛到极致时，整个身体已经燃起了金色的火，扭曲着、翻滚着，可一丝呼喊也未发出。

　　这火落英当然熟识，乃是她的本命神火。她给与的精血天然便有灵性，落入陌生的环境，自然要反抗。这火原先应是在他的血管经脉中燃烧，之后燃烧到神魂，现在已然透出体外，便知他体内发生了多少翻天覆地的动静。

　　神火出现，血脉融合已经来到最关键的步骤，熬过这关，他便能成功蜕变，变成当世最独一无二的存在。落英托着腮，面容清淡，似乎在无聊地把玩手指，然而目光却透出沉思。要不要祝他一把呢？

　　犹豫了一番，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他无父无母，天生黑羽，这是他的劫，却亦是他的机缘。她予他精血，助他一把，乃是顺应天道，成与不成，皆看他自己能不能把握住。可现在若是再助，便是违背天道，于他百害而无一利。

　　手指收了势，又重新静默下来。秀气地打了个哈欠，似是透出困意。当然，这肯定不是困，她百日不眠也能精神百倍，此番不过是无聊，打个哈气应应景罢了。

　　待到落英打第三个哈欠时，下方的动静终于小了些。他的身子蜷缩在一起，神火已熄灭了。落英便知道，他成功挺过了这一关。提着的心放下，闭目，开始敛息起来。

　　这便到了天亮，在外头睡的芮晞大清早便扇着翅膀吭哧地飞回来，到了落英跟前，却先瞥见下方蜷缩的身影，忍不住惊疑了一声，“他怎地睡在地上？”

　　落英缓缓睁开眼，美目一片清明。从屋檐上旋下，轻巧落了地，红莲一般的裙摆扇出的风似吹到闭目的少年身上。落英瞥了他一眼，勾起嘴角，道：“约莫是，他就喜欢睡在地上吧。”

　　芮晞得了好大一个纳罕，“真真是个古怪的习性啊，竟有凤愿意睡地上的，说回族中都没人信吧……不过他生来黑羽，本来就是古怪，便是再古怪一些，似乎也没什么了。”

　　他醒得甚是时候，于落英站在他旁边时醒来，便正好与她的目光对上。扬起了嘴角，轻灵一笑：“你醒了。”

　　缪远迟疑地坐起身，有一瞬间的恍惚，可很快，他想到很多东西，譬如，殿下将腕悬于他的跟前，要他饮血。而他，竟真的这么做了。
　　缪远双眸复杂，他本就气质深沉，这般便透出苦大仇深的意味来。仰头启唇，似乎欲要跟落英说些什么，落英依然笑着，可双眸却极有深意地闪了一下。缪远顿住，下意识地看了旁边一眼。芮晞也在。便抿住了唇，不再多言。

　　芮晞倒是主动问他：“小黑凤，你怎地睡在地上？”
　　缪远垂眸，缓声道：“缪远欲守着殿下，睡哪里都无所谓。”

　　守着殿下，是要为她护法吗？事关本职，芮晞不由得挑起了敏感的神经，撇嘴道：“凭你的修为，想要为殿下护法，且还早得很呢。”言下之意，有她在，怎么着也轮不到你为殿下护法。

　　缪远只嗯了一声，双眸黑漆漆的，也不知有没有听懂。

　　又在焰山停了两日，落英才道：“可以抓捕九凤了。”
　　“可是殿下，我们连九凤在哪儿都不知道呢。”芮晞回。

　　“我心里已经有隐约的感应，不过，还需要借助推衍之法来验证一下。”说着便盘膝，做出一个繁复的结印手势来。芮晞看得眼皮抽动，乃因，这个结印手法她十分熟悉，这、这不是族中极为珍贵的推衍秘术吗！

　　她谨慎地提醒道：“殿下，这秘法可是族中长老用来推衍命数与天机的呀，轻易不能动用，动用可是要燃烧精血的。”

　　落英抬起一只眼看了她一下，又无所谓地闭上，“仅是推衍一个九凤的方位，用不着燃烧精血。”

　　您也知道“仅是推衍一个九凤的方位啊！”用什么秘法不好，非得用这个，这不是杀鸡用牛刀吗？芮晞抽了抽嘴角，到底没敢说出来。

　　殿下在实施秘法，又用不着她上去辅助，芮晞便立于旁边为之护法。忽而有所感，看了眼旁边沉默的少年。他正专注地看着殿下，时而警惕四周，比她这个影子护法还称职。

　　挑起一边眉，芮晞走到他旁边，悄声问：“哎，缪远，你最近可是吃了什么宝药？我看你修为大涨，外露的气息十分锋利。”缪远这称呼，叫得她十分不习惯，但是殿下不允许她叫小黑凤，说人家有名字，做什么要起外号，如此，她便只能这般叫了。

　　缪远垂了眸，本想否认，可想到殿下予他神血，怕是有违族中规定的，此事最好不要被任何人知晓，便点了头，道：“前两日，殿下感应到一味天材地宝的气息，带我前去，自己不用，却给了我。”

　　芮晞果然露出恍然的神色，“原来如此，殿下生有神目，神识敏锐，感应到天材地宝再正常不过。不过，她向来不在意这些，修行全靠自己，如此，倒给你捡了便宜。”

　　缪远并未接话，而这时候，落英也睁开眼站了起来。“殿下，可有结果了？”落英点头，看向焰山主脉的方位，“果然在那日我们查看的火山之底中，趁着它还未跑，我们先将它堵了！”

　　到了山顶，落英对芮晞道：“你在这守着，防止九凤跑了。我和缪远下去，他熟悉里面的环境，正好给我带路。”这是最好不过的安排，芮晞点头。

　　里间果然是一处火焰洞天，极为炎热，满目的红，岩浆汩汩。
　　落英布了一道仙障，隔绝了这灼人的气息，看了眼旁边的人，问：“缪远，你可还受得住。”
　　“缪远从小生长于此地，虽然修为薄弱，却极为耐热，便是下到岩浆之底，亦受得住。”

　　落英唔了一声，“你极为耐热虽与你从小生长于此有些关系，但并非全部的原因，怕是与你的黑羽有关。”

　　缪远对黑羽二字十分敏感。外人称呼他黑羽，其实他早就习惯了。然而被殿下说来，却像最丑陋之处□□地置于殿下面前，叫他生出莫大的羞耻与恐慌来。

　　未得到回应，落英瞥了缪远一眼，见他抿着唇，神色沉凝。面庞过于精致的人恐就这点不好，表情毫厘的变动都是另一幅风情，很容易叫人看出来。

　　落英笑了笑，“莫要介怀，黑羽乃是你最为独到之处。”既然说了，便索性说得再明白一些，“你怕是当世唯一一只变异的神凤。”

　　变异的神凤？缪远惊异抬眸。他只当他的黑羽乃是上天诅咒，却从未想过变异。

　　“龙凤麒麟乃是盘古大神身化万物时，最为眷顾的种族，应天而生，得了盘古大神的三份造化。故此，神凤善火，麒麟善水，龙族水火不侵，体魄强悍。这三族，既由天定，便是最不好变化的种族，血脉只会稀薄，难有进化变异的可能。故而，初初见到你，我是极为惊异的。”

　　又凝了凝眉，思量了一番，接着道：“你的诞生，怕是天时地利人合缺一不可，这里特殊的环境怕也是一分助力，但是，神凤变异实在过于困难，即便你发生了变异，也难以进化完全。故此，才叫你此前那般孱弱，别人打你，也无还手之力。”

　　她又莹莹地笑起来，温和道：“现在却不同了。我予你的神血，便是一份浅浅的机缘。你抓住了，便涅槃成功，从此以后，你再不是那个生来不详的小凤，你生而独特，黑羽，是你昂然立于世间的标志。”

　　生而独特。他于这地底岩浆醒来，便知自己被上天诅咒，身带不详，如今，却第一次有人告诉他，你生而独特，当昂首立于世间。

　　缪远怔松地抬眸，楞楞地看着落英。落英却以为他不信，“你可是不信我说的话？”落英觉得，这很好理解，巨大而震撼的信息，需要时日来打磨消化。浅笑一声，忽而竖起一根手指，立于缪远跟前，“看！”

　　缪远便看了。殿下的手，细嫩粉白，指尖如一轮月牙，弯成秀气的弧度。她从头至尾，无一不精致。便垂了眸，似有些羞赧道：“殿下的手，好看。”

　　落英似乎翻了个白眼，“不是叫你看这个！”浅浅瞪了他一下，又恢复笑意，指尖蹭地一声，竟窜起一束火。此火状如金莲，甫一出现，便压得岩洞中的热气激退了几分。

　　缪远被瞪，十分茫然，竟透出一丝呆气。却忽而瞳仁放大，因为，落英执起了他的手，将他的食指掰出来，念叨着：“来，你也打个火。”说着又抬头看他，眸中闪着笑意，“你总不能连打火也不会吧？”

　　缪远敛了眸。他虽法力低微，但总归是凤，怎可能不会打火呢。殿下这是在逗弄他呢。
　　食指蹭地一下，窜出一道老高的火焰，给落英吓了一跳，忙道：“用不着这么大，小一点。”缪远便默不作声地，又把火调小了一些。

　　小小的火焰，与落英之前那簇十分不同，乃是黑焰，也并不闪动跳跃，它十分安静，形容粘稠，然而细看之下，却又透出暴戾与危险的气息。

　　落英端详了一会儿，唔道：“果然不凡。”她将她的火立缪远的黑炎旁边，“看，这是我的火，这是你的。我的火乃是天生神火，已经十分不凡，但你的相较之下，温度已经不输于我，来日你若勤加修炼，此火的威力定然不在我之下！”

　　她这是以火强调，你已经蜕变，已经初露峥嵘。然而缪远的关注点却不在这上头。他默默地盯着两簇火焰，见它们一金一黑，很有相依相偎之态，便第一次觉得，黑色也没有那么叫人讨厌。
　　只是……

　　“不知，缪远要修炼多久，才能修出如殿下那般的金色来？”他忽而开口道。

　　他还是觉得殿下那般的金色更加耀眼夺目，正如殿下本人一样。他无法靠近殿下，便修成与殿下一样的火焰，也很不错。

　　落英却会错了意，“你喜欢金色？”蹙了眉，竟认真思考了一会儿，半晌道：“怕是不成的，你的火焰如我的一般，乃是天定，便是再怎么修也是修不成金色的。”又细细想了一会儿，改口说：“也并非全无可能，此前我予你的神血你其实并未炼化完全，剩下的那些正存于你的心脉位置。你若是能将之完全炼化，与你的血脉交融，你的火，唔，说不定就能修出一点金边边来，这也算是勉强有金了。”

　　缪远的手下意识地抚上心口的位置，血脉相融，多么暧昧亲密的词，可他喜欢这种亲近。孤独的灵魂已经漂泊了太久，他渴盼着相依相偎，拥有来自血脉深处的联结。

　　缪远想，他不会将这份残留的神血炼化的，相反，他会永远将之封存于心脉的位置。他不知殿下为何对他那么好，或许是因为有趣，或许是因为他独特，又或许是因为站得太高，随手的给予于她来说微不足道。可他依然觉着幸运，并且心生感激。

　　倘若有一天，殿下觉得他无趣，不再让他陪伴，那么，至少还有神血。神血会永永远远陪着他。就好像殿下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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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神凤牌打火机，你值得拥有（大拇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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