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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渐近 ...

  •   昆仑,传言中的仙境。据说曾是天帝的都城,神兽遍地,凡人只须饮山中泉水即可长生不死。可惜先秦以来,入山求道者甚众,却不见得真有谁人飞升了去。自南北朝年间始有昆仑一派,迄今九百年,诸代弟子皆不曾窥得西王母真容,连陆吾幻象亦未尝一见。这般光景,其实开派师祖早有先论:
      “昆仑者,神乎其神,玄之又玄,如今不过一名山尔。自太公望封神以来,神人两界,再不交通。天宫之门不复开,人又何以升为仙?仅上古遗有秘术,教人修身,养性,循五行之变,御八方之正,寿可比南山,渐臻超人之境。虽仍异于仙族,非能够不死不灭,已受上天恩泽极深,乃福祉之至。然今人贪婪,妄求位列仙班,与神等高。昆仑既负盛名,众愚民踏访不绝。吾辈有识之士,当止流言、息骚乱,以护名山清灵之气。故余立剑于此,新成一派,望教化世人,匡扶正道,以报天地之泽。”
      即便师祖将话说得如此明白,历代得道之人也反复告诫“世间无鬼神”,凡夫俗子仍是求仙若渴,孜孜不倦。依我看也怪不得,昆仑区区一剑派,在道界固然举足轻重,世间势力却不过尔尔。总不能公然聚众讲法,惹皇帝疑心,被朝廷当作祸乱。况且地处西域,人烟稀少,荒凉寂寥。昆仑一派数百人,尚不见得个个诚心向学真心求道,那还管得着世人这许多。
      大约看透了世人求仙痴心不绝,第十九代掌门下令肃清门户。徒子徒孙他以为沾了俗世风气存了升仙之念的,统统赶了出去。从此昆仑收徒更加严格,一曰用心考究,一曰机缘造化。传到师父第三十五代,山中仅三十来个峰岭有主,较蜀中群峦是逊了一筹,比起辽东长白,总算相差无几。
      昆仑、蜀山、长白三大剑派之外,尚有无数崇山峻岭驻有修行之人。我出身小商户之家,父母原对这修行之道一知半解,只因与昆仑上代掌门的师弟宁鹤真人有缘,听君一席话,便将还在腹中的我定作了第三十六代“知”字辈。那位得道真人的弟子——我师父本拟待我满十二岁再带我上山,谁料我十岁不到,湘南粤北一场大瘟疫,父母先后过世,师父只得提早去永州接了我来。我在逐暮峰待了两年,已渐渐习惯这里的生活。可是虽习得御寒之法,却仍不能适应这只有冬夏的单调气候。
      “暮春三月,草长莺飞。”我捧着书,摇头晃脑。貌似用功,其实早就不知神游何处,口不随心了。
      “师姐说乃是江南胜景。昆仑山中,恐怕只担得起‘春寒料峭’。”知煦,我的新师弟,在我身后陪着发牢骚。
      “何止春寒料峭。你瞧冰雪才化这一点点,枯草都没见几根,简直还在过冬呢。”我抿嘴。“还有,你能不能别再满口书卷味。我们又不用进京去赶考,说话就不能随意点?”
      “师姐此言差矣,师父平日亦是儒生口吻。”他想提醒我他学师父说话,做师姐的不该多加怪责喽。虽然他嘴角只扬起那么一点,眉毛的弧度却都弯出来了。
      “笑话,师父当然轮不到我管。你是我师弟,难道多句嘴你还有意见?”我就装回蛮横了,怎样!
      “是是,师姐说得极是。我这就改了,让师姐满意。”
      他居然会挑眉,三月前那个拘谨守礼的小秀才哪里去了?!
      “对了,现在什么时候了?”我放下书问道。
      “已经巳时了。”知煦回答。“师父早早出门与掌门师姑商量事情,咱们也该出发了。”
      稍稍准备一下我们便走出去。我回身掩上门,知煦忽然道:“师姐平时说话太直率,会不会吃亏?”
      我没想到他说这种话,动作滞了一会。“这……也没什么。在不熟识的人跟前我还算是很本分的。”
      他耸耸肩,冲我一笑。我突然真觉得自己多了个弟弟。
      春分这日,昆仑弟子都要上天泽峰拜见掌门,云游者亦不例外——除非有掌门特别豁免,否则都要受惩戒。小则罚面壁思过,大则直接除籍。因此当天乃是昆仑门下众人齐聚的大日子。虽然师父早有纸鹤传书与师姑,通知她自己新收了徒儿,但师姑因为事务繁冗,三月来一直没上过逐暮峰。师父偶尔前去探望,也不让我们跟着。所以今天竟是知煦第一次拜见掌门。师父没提什么特别的,知煦就跑来跟我商量。我俩左思右想,东挑西拣,把他整成个童生模样——其实大半都是他自己拿主意,我只晓得品头论足,挑其中不是。我以为,见师姑便见,衣着什么的没啥要紧,反正他平日的装扮也不差。到底知煦思虑较多,一定要庄重再庄重。他既有一番道理,我也就随他去折腾。
      师父曾说道界之中,御剑术以昆仑为最,可惜我修行两年,连剑也没摸过几回。不过到底还是小有根基,当下就拉着知煦的手腕,飞奔下山。如果知煦嚷出那迂腐顶透的“男女大防授受非礼”,我就改扯他袖口,让他听着缝线裂开的声音哭去——八岁那会儿,娘亲边拧边骂、怪我皮得不像姑娘家好像就是为了这类事故。结果这小小恶意念头终是不得发泄,知煦一句多余的话也没说。
      行至山谷间,方觉得有几分春意。嫩草从冻土里稍稍探出头来,几朵野花夹在其中。初溶的雪水汇成小溪,间或挟带些冰块,发出砰砰铮铮的碰撞之音。我大口吸气,让那股清新的风直灌进肺,感觉非常舒畅。对知煦而言,要跟上我急速的步伐还是有点辛苦,我便提议慢慢走这一段路程,当作休息。
      实在很久没有下山玩,此刻在溪涧漫步,我感到神清气爽,他多半也觉得分外愉快吧。瞥见他拾掇路边小花,脑子里立即呈现出书中所述、文士风雅之姿如何如何。我嘻嘻笑道:
      “你这样子,很好很好,韵味十足了。你爹是当世大儒,你就是小儒。待会拜见掌门师姑了,别忘了多掉几句书袋,‘之乎者也’切记不能少。我之前要你说话用词随意些,是我大错特错,师姐赶紧给你赔礼道歉啦。”
      知煦的脸色由晴转阴,我明白我这番打趣惹他不痛快了。“我父亲说,‘大儒’只有朱熹那样的大家才称得上,他连人家十分之一还不到,胡乱吹捧只教人笑掉大牙。”
      果然那几个字是他万万听不得的。记得师父给我们讲《中庸》时我开过回玩笑,他当时就沉脸闷气的。现在倒还肯解释一下了。看来绝不该再提。
      他见我好一会子不吱声,道:“师姐勿怪。师姐笑我什么的都无甚要紧,只是我父亲……”
      我也不好意思了:“哎呀,确实是我不对……”
      正想着怎样东拉西扯把话题移开才好,突然听到一声尖叫:“总算等到你们了!”
      我和知煦都吓了一大跳,只见半山腰飘下一个翠绿的身影。我心念一动,高声回应道:“刘师姐!”
      正是了,已经到了天泽峰脚下,“大师姐”自然要来迎“客”了。
      我只顾冲上去,抓着知媛的手,两人乐作一团。半响,知媛才笑着指着知煦说:“别忘了正事,这么俊俏的小师弟,快替我引见引见。”
      “师姐说笑了。”知煦的脸微微有点红。知媛果然老实不客气的,还“大师姐”呢,说个男孩“俊俏”,亏得知煦他不生气。
      我赶紧拉过他俩。“这位是掌门师姑门下的刘师姐,名‘知媛’。这个便是我们逐暮峰的新弟子,严知煦师弟。”
      知煦要躬身作揖,我和知媛连忙拦住,说道:“你这就免了吧。等下子山顶那么多人,个个像你这样子行礼,只怕腰都要折断了。我们见着长辈做足礼数就好,大家平辈的,顾不了那么多了。”
      “可是……”大概他的家教中不容许后一条。我急忙打断:“别可是了,你就当入乡随俗。”又转向知媛:“是不是师父师姑等急了,吩咐你来找我?”
      她“咯咯”笑起来:“哪有,是我在那无所事事,盼你盼到心焦,干脆自己跑出来找人了。”
      “你是师姑首徒,也不多跟着些,顺便学学待人接物?”我揶揄道。
      “有师公在,怕什么。再说汤师伯和金师伯都早早就赶到了。‘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顶什么事,去去去’。我不偷闲,更待何时?”
      “你还真好意思。那些跑腿的杂物,难道逼你师父支使她的师兄们做去?”
      “你大可放心,闵师哥一边伺候着呢。实在不行,还有知欣师妹在。”
      “你这简直是存心要累坏他们。小心闵师哥回头骂你偷懒,催师姑罚你抄书。”
      “就凭他?他敢才怪!”知媛虚张声势。
      “到时候就知道了,嘻嘻。”
      “那就走着瞧——我说你怎么不多向着我一点?”
      “那是我明白事理。”我假模假样。
      “哎呀呀,原来你也懂道理?那可真不该小看你了。”
      我和知媛,两个女孩子,一见面就叽叽呱呱说个不停,三个月没见更有许多琐碎要聊。如此冷落知煦,我有点过意不去。谁知一向他望去,他竟然毫不介意,并挤眉眨眼,打手势示意:二位尽管叙旧,当我不存在好了。
      我得承认,比起他的善解人意,他那勉强个可以算是扮鬼脸的表情还更可爱些。

  • 作者有话要说:  不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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