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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休养 ...

  •   到潭州已是第十日。北风呼啸,寒意侵骨,我许久不曾感受这般严酷的气候了。陡然失却灵力,我才明白过往自己是多么幸运。这会子我缩紧脖子,对僵冷的双手哈了口气,慢慢朝客店走去。
      俗世对普通平民女子的苛刻我并不是一无所知。离开岳阳当天,我刻意拣了件男装穿上,并藏起平日不甚遮掩的长剑。对没有力量之人,利器不仅不能保护自己,反而是招惹是非的工具——这一点在西域边陲之地更甚。乘船溯流而上途中,我们听得风声,说君山上死伤不少,大大惊动官府,于是庆幸出发及时,才避免了一路盘查——我还不要紧,知煦实在经不起折腾了。
      原以为仅是外伤,他却很快气力不支,几近昏迷。外伤者,请大夫诊治,除了开些活血化瘀的伤药,便是清热益肺的丸剂,均是些常见之物,无任何奇效,只能由着他自己慢慢养。内在损耗反而更严重些。那日勉强接复断骨时他真元已受损不轻,还勉力运用灵力,致使他很长一段时间动弹不得——此节更是无法可想,只能等他自己慢慢恢复了。
      我轻轻推开房门。知煦平卧在床上,被褥只盖至胸口,双臂都露在外面。一只手随意舒展,另一只手抓着本《太平广记》。走近一看,原来他又睡着了。我已很久没细看过这张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脸:白皙的面孔仍然缺乏血色,不过较最初几天已经好多了;算不上浓密的眉毛根根乌黑,眉头些许纠结;睫毛是短而翘的,有种一丝不苟的整齐;清晰笔直的鼻梁与他有几分深邃的眼窝配合得相得益彰,让整个面型更加棱角分明;嘴唇上的纹路沟壑似乎变深了,也许是因为干渴。我不由自主的叹口气,抽出他手里的《太平广记》。
      他大概睡得并不安稳,又或者根本只是在闭目养神而已。只见他很快睁开眼睛,盯着我的脸:“你回来了。”紧接着“外面很冷吧?”
      我摸摸自己的脸,果然冰得可以。“都发青了。”他提醒道,抬起左手,想想又放回去了。
      我无意跟他讨论此类话题。弄来两杯热茶,催他起来。“你也该喝点水。睡多长时间了?”
      他直起身子,背靠床头,随手抹平散乱的头发,接过茶杯道:“我也不知道,看着看着就睡着了。师父那边还没有回消息么?”
      在洛阳放飞的信鸽,回昆仑要十日左右。我们现在身处潭州城,其再传讯至新地点须得更多时间。如果师父没有亲自出来找我们,推算来还需再过几日才能收到讯息。“你急也没用啊,总而言之,安心养伤就对了。”
      他一字一句:“我担心的是你。”
      我当然知道,傻子。难道元气大伤了一场,连脑子也变笨了?我又不是不了解,急着剖白作什么。再说了,担心也不顶事。我自中了那不知所以的定身符起,就一点灵力也施展不了。身体好似恢复到普通人,幸而一般活动还不受影响。既然当前凭我们之力解不了这咒术,也只能等回昆仑再想办法。
      “你要为我着想,就好好养伤。大夫嘱咐过,适当下床活动乃是必要的。”
      他苦笑:“我倒是乐意,就是提不起精神,老想睡。”
      安眠静养,等他真元自然恢复是唯一办法。既是自然恢复,睡醒有时便难以控制了——他昨日还差点在饭桌上睡过去。我说道:“那,你还是再睡会。”
      “算了。”他把茶杯递给我,示意再添水。“我现在一点也不困了。你今天去贾谊贾太傅故居瞧过了,怎么样?”
      我伺候他可算尽心尽力了,端茶送水之余顺手帮他把披着的外衣捂紧了些。“什么怎么样,半残半破,屋檐掉灰。也就一口石井一座石床,太傅清苦呵。”
      他竟忧虑起来:“难道就没个人清扫修缮么?”
      我嗤的笑出来:“你大可放心,街头巷尾听人议论,说如果太守不管事,他们就自己募捐重修。”
      他赧然:“那就好。”
      我抿嘴。“刚还在想‘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这其中的无奈辛酸,回来见你也不看正经东西,只在钻研这些玩意。”于是扬扬那部《太平广记》,洋洋得意。
      “不过消遣嘛。”他微笑道。
      我哗哗翻过两页,道:“我小时候也爱听这些故事。以前街坊邻居有个老伯,自称年轻时东南西北都跑过生意,最见多识广的,极爱讲故事,尤其是鬼狐仙怪一类。我们几个小孩子最爱围着他缠着他,每当听到紧张的地方,都拼命缩成一团,可又总是忍不住要听。听完了还抖抖索索的催:‘下一个,再来一个’。后来知道爹娘跟人约定要送我去昆仑修行,我便成天在玩伴间炫耀炫耀,还以为自己有朝一日能够成仙,兴奋得不得了。现在想起来,唉,完全是两码事。”
      平民村妇眼中,修行者所为,便是画符捉妖、拜神求仙吧。连我父母提及昆仑的道长道姑们,都是又敬又畏。忆起旧日时光,故乡景致,蓦然有种心酸的感觉,只是这念头一闪而过。“你小时也听过不少求道修仙的故事吧?”
      知煦思索半响,才道:“知道的不少,但都是偷偷摸摸听到或者看到的——看的恐怕还占多数,因为我父亲从来不屑这种东西,家里规矩很严。他最不齿那些装神弄鬼、招摇撞骗、无中生有之徒,骂他们玷污‘道家’之名;同样,对我娘拜菩萨罗汉也很不以为然,说她‘于佛理一窍不通,只晓得求虚诞之物保佑’。后来,后来也算是机缘巧合,师父在洛阳多待了几日。父亲那时正病重,心情大不如前,与师父谈了两夜,才渐渐生出些别的想法……”
      他已然陷入回忆,眉头皱得厉害。“我同师父回逐暮峰时,一路上师父跟我讲了许多。他说:‘究天下道学之源,大抵承袭老庄意识,然而诸世研习法术者多半不甘无为,虽不似儒家以入仕为目标,却秉积极入世心态。于是上位者或心有忌惮,百般防范;或羡其灵异,欲纳为己用。这种种势力所导,致使修行之风偏离正道远矣。况且世事无常,人心善变,数百年来仅三大剑派尚能牢记本源,恪守其道。至于其余山川名门,则难免令人遗憾了’。我从未听过这类说法,当时将信将疑。现在看来,当真字字珠玑,切中要害。”
      他居然还原原本本记得这么一长串。“不过说我们属‘道家’弟子,也不怎么恰当的。时至今日,本门昆仑所奉行宗旨,已兼有儒道二家之长了。”我接续道。
      “其实也不必勉强分辨。世人皆云苏东坡兼得佛道儒三家精髓,可我父亲说,所谓名家风范,或谨言慎行,或恣意妄为,均取决于其所想所悟,并不在意自己归属何派——强行划分之事的均是旁人俗人;而正道左道,亦无绝对。”
      “哎呀,您家学渊博,见识过人,在下好生佩服。”以玩笑的口吻,却是出自真心。师父说世上最怕‘认真’二字,而知煦偏偏极喜这二字——正是如此,即使入门晚了两年,如今他各方修为已不亚于我。“不过说到之前的,且问你,信不信这世上鬼神之事?”
      “受本门教诲这么多年,还能信?”他有些不解的望着我。
      真的一星半点疑惑也没有?我忍不住道:“说世间无魔鬼神仙,又有何证据?”
      他几分愕然:“鬼神不存在还需要证据?倒是若有人想证明其存在,才须拿出凭证。”
      我摇头:“你这辩法有问题。别的暂且不提,我只举个例:人死了便是死了,当该湮灭无存,这话没错吧。可我们只见逝者身形消散,却不知其心神是否也荡然无存——总不能因为他们不再与活人交流,便断定他们魂魄也定然灰飞烟灭了。而那缕缕魂魄去往何处,你我都没死过,又怎么能肯定。说不定……就真要到那阴曹地府走一遭。”
      他叹息:“你就这么说出来,乃是违反本门信条的……不过也有道理,未死之人又如何能否定死者的世界呢。反正总有那么一天,到时睁大眼睛看清楚,奈何桥孟婆汤,好好去验证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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