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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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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园路故事之ZANANA
有没有过这样的时候?天气晴朗世事平静,原没有烦恼的理由,偏偏心里空空落落,提不起精神作事,翻遍电话本也不晓得可以打给谁?
还有,真的遭遇到事情,偏偏苦楚诉也没处诉,也不敢诉,胸闷难耐,忍到内伤?
我有。
是的,堂堂宇宙公司销售主管江湖有口皆碑八面玲珑长袖善舞徐自立小姐也有这样的时候。
若要竞争对手知道,怕不笑歪了嘴。或者趁我病,取我命?
这样的时候,我会去花园路。最热闹的街角有最隐秘的去处,ZANANA。
店主沉星是个妙人。不知怎地,每次去到店里,看她悠闲地坐在角落,或看书或摆棋谱,都觉得心定得很。
曾经问她:“怎么想起这个主意,开家只接待女宾的酒吧?”
她答:“因为有客人光顾。”
可不是。我隔三差五必到她处报道。伊的节目丰富多彩,时常举办读书会,插花课,偶尔还放映文艺电影。非常能满足我骨子里残存的文艺女青年的“饭特稀”。
但即使只是来喝杯茶,也很好。
就像今日,周末的下午,阳光灿烂,该是郊游的天气,但郭雷放了我鸽子。若呆在家里,只有生闷气的份儿,不如来ZANANA坐坐。
我要了杯茶,随便拿了本书翻,并无所事事的张望。
看到隔壁一方小厨的老板娘在和人聊天,亲密而随意。很是羡慕。我没有要好的女友------曾经一度非常亲密的女友们都在纷繁芜杂的生活中各自忙碌着渐渐疏远------男友也只得一个郭雷。
家里人对郭雷并不十分满意,嫌他年龄比我小,又没有稳定职业。
虽然我反驳,年龄不是障碍,且我自有收入,并未希望凭借婚姻博取长期饭票。
但到底把婚事拖延了。
郭雷也不耐烦讨好老人家,他说,一样是父母娇生惯养,为何要我低声下气?
心中一把小细嗓子呐喊:为我,为我,为我!
可说不出口。已然被训练的过于自强自立,提出任何请求必先再三斟酌,宁勉强自己,不敢奢望他人。
我同沉星发牢骚:“是不是我做人失败?什么都只得一个自己,哪日若真有需要,都不晓得该相谁求援。父母?不够听他们埋怨;男友?恐怕跑得飞快;朋友?一人一本难念的经。”
沉星探头看我的杯子:“你确定喝的是茶?不是拿茶杯骗了我的酒去?”
我自觉失礼,打几个哈哈,自嘲道:“周期性的对社会失望。”
她笑笑说:“真有需要的话,来ZANANA,我会在。”
“是么?”我说,“要怎么报答?”
“把灵魂当给我,”她板起一张脸,“或者下辈子给我当牛做马。”
哈哈。
我会有什么需要呢?我不知道。不知道自己需要的是什么,我只是不满足。也许,我需要的是一种安全感,不知道谁能给我。上帝?
郭雷终于从他事中脱身,电告可与我同进晚餐。荣幸之至。
他的眉梢带一点春色,这就是俗话说得喜上眉梢罢。揶揄我:“又去了zanana和沉星说话?少见你有女友,难得她和你有缘。”
我不接茬,问他:“刚谈成一笔生意?”
他摇头。
我讽刺地说:“你那个小公司快有俩月没开张了吧?难得你还能这么开心。”
他恼:“难道我每天愁眉苦脸就有生意上门?”
冷了半晌,我挠他的手心,问他:“老实交待,有什么好事?”
他憋不住一笑:“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好事,我说了你别生气。”
“奇怪,”我说,“能让你高兴的事怎么会让我生气?”
他搔搔头,“其实也没有什么。隔壁公司有一个女孩对我表白。”
不用照镜子我也知道自己的面色多云转阴。他连忙说:“当然我拒绝了,我同他说我已有认识八年的女友。”
“她说什么?”我问。
“她说觉得我是她的Mr. Right。”他说,“自立,什么叫Mr. Right?”
郭雷大学时差点因为过不了英文四级无法毕业。在我的敦促下考到第四次才勉强过关。是的,我们是同学。恋爱开始的太早,已经成为习惯。熟知的缺点也就不需要掩饰。
我猜他在那个女孩面前还是掩饰的。
我说:“大概相当于咱们的梦中情人。”
他得意。
我问他:“那个女孩怎么样?”
“呵,”他说,“皮肤很白,大眼睛,身材还算过得去。”
我说:“怎么说来说去都是□□?”
“别,”他警惕性极高,“我可是清白的。”
我信他。他胆小怕事,断不愿为了点小甜头把自己弄得一团糟。他的开心,不外乎是得到他人的肯定。
呵,我调笑:“你是纯洁的社会主义墙脚。”
被人挖墙脚什么感觉?
那是一种整日被贼惦记的感觉。
黑不提,白不提,我与郭雷也八年了,抗日战争都打完了,我们的恋爱却还没有胜利,时时要面对考验。有人要追求真爱,不管不顾。男女朋友不是障碍,婚姻更只是待冲破的束缚。
伊是真爱,难道我们不是?
郭雷偶尔向我汇报那个女孩的动向,带着炫耀。一幅小船不可重载的样子。
“今日签了个小单子,那个女孩不知怎么晓得,居然送了个蛋糕来。”
我竖着汗毛,假装淡淡的问:“你怎么办?”
“召集全公司的人分食之啊,不然能怎么办?”他一脸无辜。
我恶狠狠地:“你为什么不拽到她的脸上去?”
郭雷嬉皮笑脸:“我把糖衣吃掉,把炮弹打回去。”
我警告他:“分寸拿捏清爽,不要把自己搭进去。”
他大声保证:“那是自然,我要是对不起你,你放过我,咱们那帮同学都放不过我。还记得当初毕业时,好几个人威胁我,小子,你要是对自立不好,卸你胳膊卸你腿!”
他顽皮的吐着舌头,拍着胸脯说怕怕。
我忍俊不禁。我爱他还是有理由的,是的,他不够成熟老道,但这年头满大街的城府,一眼望过去黑压压一片。郭雷是我的轻松一刻。
但我依旧板起脸:“你还是要和他说清楚。”
过了几天,郭雷愁眉苦脸地对我说:“她还是常常有些小表示。”
我质问他:“一定你没有对她斩钉截铁地拒绝。”
他辩白:“我有,我同他说我们之间不可能,我不爱她,我自有爱人。”
我问:“那她怎么回答?”
他迷茫地说:“她问我有没有看过一部电影叫做‘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她说我爱不爱她没关系,并不妨碍她爱我。自立,你看过那部电影么?”
我没好气地说:“自咱们恋爱来,我看过的所有电影都是同你看的,你没看过当然我也没看过。”
“不知道下片没有,那天咱们去看看?”他说。
我气结:“要看你自己去看!”
郭雷忙讨好:“你别生气么,要不,你去她们公司,抽她俩耳光?象电视剧里演的那样,说不定她从此死心?”
“呸!”我说,“我决不会做那种事情。你自己的事情自己搞定。”
我咬牙切齿地说:“从此后别告诉我她怎么对你好,要是让我知道你对她好,那咱们就此了断。”
郭雷半晌没有作声。后来用梦游般的语气自言自语:“你说我一没钱二没权,也就是长得帅点,也没钟汉良帅,我值得她这样么?”
我在一旁叹气,嘲笑地接:“也许因为你是头被圈养的猪,就比一般野猪多了对双眼皮。”
郭雷从此不再提她。
三五个星期过去,这件事也就淡了。我以为,她就像以前在我生命中穿插出现的追求者一样,是郭雷生活的小小浪花,是供日后聊起有趣的谈资,无关大局,无伤大雅。
但后来发生的事证明我不过是沙堆里的鸵鸟。
那段时间我端的是活的兴高采烈。郭雷的生意小有起色,我父母看他也少许顺眼了些(父母爱女儿,偏我父母爱的如此势利),甚至开始商讨结婚的事宜。
一落到实处,便考虑多多,经济是第一问题。
郭雷这些年不过能做到收支平衡,号称也是商场弄潮,只落的表面光鲜。
倒是我这个打工女,日积月累有些存货。
但与房价相比,虽不敢谦虚至杯水车薪,也需多多努力。
郭雷乐观的天真,慷慨的许诺我十年后的荣华富贵,只是当下的柴米油盐,尚需要细细算计。
在ZANANA同沉星抱怨,她淡淡地笑:“你早知道他的个性,选了他,有得到,就得有付出,不是么?”
怎么不是。
跑来跑去,定下了一处小房子,把多年积蓄一划而空,心里有些空空落落,但也满怀憧憬,不是不快乐的。
约郭雷出来,喜滋滋地表功:“三月后即可收房,终于有自己的物业。”
他却追问:“你当真已交首付?”
我诧异:“前几日不是与你有过商量?”
他吞吞吐吐:“今儿接到一笔大单,但需要十数万流动资金。”
我问:“还有无其他渠道?”
他答:“哪里有这么阔的朋友?”
我提议:“你父母那里呢?”
他不肯:“他们不过有些棺材本。”
我说:“我手上只余二三万机动,你要便拿去。”
他鼓足勇气提出要求:“不如把房子退掉。”
其实我也想过,但即使不是为结婚,拥有一套自己的房子是我的梦想,是我狗一般职业生涯的原始动力,千挑万选才下定决心,为他不知结果的一个机会放弃,真不舍得。
犹豫再三,还是不舍得。
郭雷很失望。他酸酸地说;“自然,钱是你辛苦赚的,你做主。”
空中有两颗破碎的心,他的,我的。
隔天我给他的账户上汇去三万,并于手机上留言:我已尽力。
他回一个:谢谢。
当然他在生我的气。
下班后买了相熟店的外卖,往他的写字楼去,总有其他的办法可想吧,我一路上思忖。
推开他办公室的门,立刻傻掉。
一个女孩正与他执手相看泪眼。
我那只脚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女孩看见我,抹着泪冲出去,险些撞我一个跟头。
亏郭雷扶住我。
强打精神,我问:“怎么回事?”
他面色凝重:“她送钱过来。”
“她?”我立刻醒悟,“那个女孩?”
“是她。”郭雷语气中带着爱怜,“这个傻姑娘,拿了所有积蓄过来。”
桌上一个大牛皮纸袋。
我问郭雷:“你打算怎么办?”
“自立,”他期期艾艾地说,“我真得很需要这笔钱。”
“条件呢?”我嘲讽地说,“她是否要求我们分手?”
郭雷鄙夷地看着我:“她没有任何要求。”
我不可置信:“世界上还有这种人?当真爱的无欲无求,无怨无悔?郭雷,你的运气真好。”
郭雷冷笑:“可不是,患难才见真情。”
真情?这两个字如同炸雷在我脑中轰响。他们是真情,我便是假意?
罢罢罢,原来结局是这样,这么俗套。是我错,不能倾我所有,太多保留。
自郭雷处离开,磕磕绊绊,不知去向何方。满眼的熟路皆变的迷茫,兜来转去,我坐到ZANANA的吧台前。
同酒保说:“来杯伏特加。”
“咦?”沉星在一旁发出惊讶的声音,“我记得你最高段数也不过是两瓶科罗纳?”
“呃,”我故作镇定地答:“想尝试一下不可以么?”
“如果开心的时候也没什么,”她笑笑说:“流着泪就不必了。”
我怔怔地摸上脸颊,真的,原来在不知不觉中泪已成行。
沉星拖我的手到角落里,我终于无法自持,掩面哭泣。往事历历在目,开学第一天与郭雷在桂花树下相遇,18岁生日他为我点燃18支蜡烛,宿舍门口牙齿碰到牙齿的初吻,手忙脚乱的第一夜,去年情人节他在小酒馆低声的誓言……
都过去了,都过去了,全变作残红付与东流。
“我错了么?”我问沉星。
沉星笑笑。
我又气,同她说:“那个女孩真肯帮他,也不在乎我那三万,明儿我就上门讨帐,若是他不肯,就在他门口泼上红漆。”
“看多了港台连续剧。”沉星轻轻地笑我,“你做的出才奇怪。”
我也惨淡一笑,指指心口,“这里堵得很。”
沉星温柔地劝我,“回家罢,好好睡一觉,明儿还要上班。”
上班?呵,天大的事情明天还是要上班,谁理会螺丝钉的精致妆容下是否一颗破碎的心?我根本没有放纵的资格。
一天两天,郭雷再无同我联络。我生活如常,除了没有他。
只是在ZANANA,偶尔露出伤口。我同沉星说:“我真傻,单知道细水长流过好日子,过到人财两空。”
沉星说我是白骨精版的祥林嫂。
我发愁:“收房时要交契税大修基金,不知何处着落。”
沉星隔天交给我一张三万存单,说替郭雷转交。
我问:“他周转开了?”
沉星面无表情:“我没问。”
我低语:“他还是怪我,没有电话,不肯见面。”
沉星拍了拍我的肩膀说:“最好永远没有来往,速速开始新生活。”
但怎么可能完全没有来往,我们相识八年,朋友都是那一帮。躲了又躲,还是在同学婚礼上遇见。
尴尬地打招呼,他问我:“一个人来?”
我点头。------其实我有想过自沉星处借个男人冲场面,伊有许多精彩朋友,但再想想又何必为虚荣所累。
我问郭雷:“她呢?”
“她?”郭雷说,“哪个她?”
“那个女孩。”我小声地提醒。
他搔搔头:“已经没在一起了。呃,”他的眼睛望向别处,低低地道:“也许她爱我更多,但我爱你更多。”
感觉身上刷地一声起了无数鸡皮疙瘩。双脚不由自主地离开,口中敷衍:“我去和新娘子喝一杯。”
郭雷跟过来,期期艾艾地问我银行账号:“从你那儿拿的三万,也该还给你了。”
我诧异:“你不是……”
他不好意思地一笑:“虽然那单做的不太好,赔了些,不过最近好运,接了几个小单,总算缓过一口气。”
我愣了半晌,终于想通整件事。
回到ZANANA,我问沉星:“为什么这样帮我?”
沉星闲闲地摆着棋谱,头也不抬:“如果我说你很象多年前的我,会不会太言情了?”
我笑。又问她:“什么时候我能像你般心平气和?”
她答:“当你不再需要为生计营营役役的时候。”
呵,为生计。我尚需在岁月中打磨,过程必然痛苦且漫长,好在有ZANANA,容我短暂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