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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非典型爱情事件

      接到隔离通知的时候,不知怎地,倒松了口气。
      昨天看到三辆救护车呼啸而至,心里不是不紧张的。这会子尘埃落地,为人为己,隔离,就隔离罢。
      不知道楼上病倒的究竟是哪一家?大人还是孩子?
      有人在哭。
      真揪心。
      我并不担心自己染上这劳什子非典型性肺炎。自风声起,我一直很小心。况且,我相信,呵,这种小概率事件,断不会发生在我身上,就象买彩票中大奖,就象一见钟情。
      现在,需要面对的,是至少两周的独自生活。
      这对我来说,并不难。
      我打电话去公司,电话那边一片慌乱。我尽量清楚地表达:“不,我没事,没有任何症状,是我们楼上有人得了。对,只是隔离,在家。放心,我会照顾自己。”
      我自储藏室里取出滑板车,在客厅里滑。
      从门滑到窗一秒,从窗滑到门还是一秒。
      时间若是这样打发,要到什么时候?
      我走到厨房,从冰箱里取出盒牛奶喝,刚端起杯子,突然觉得背后有一双眼睛。
      我缓缓地转过身子,发现对面确实有人------这种老式塔楼,相邻两个户型的厨房是对着的,全无隐私------我看见一个青年男子,正往我这边张望。
      我推开窗户,挑起眉毛看他。
      我记得对面住着的是一对老年夫妇,从没见过这个人?莫非是个倒霉的小贼?
      “你是谁?”我冷冷地问。
      他十分沮丧:“我是这家人的侄子,他们躲病躲到我家,派我来取点东西,结果……”
      我忍住笑,问他:“他们家姓什么?”
      “我大伯他姓赵啦,”他不满,“你什么意思?”
      我终于忍不住,哈哈笑:“原来还有人比我更倒霉。”
      他面部表情复杂,终于决定还是一笑了之。问我:“你叫什么?”
      “401。”我说。
      “什么?”
      “我的门牌号码是401。”
      “切。”他偏过头,不屑地说,“小气。”
      我一笑,转身回屋。
      电话响,我认得这号码,它属于我的前男友,钟家亮。
      其实既然分了手,最好就是老死不相往来,这会子假惺惺地的打电话来做什么?
      我摁掉电话。
      他再打,我索性拔掉电话线。
      踏上滑板车,从门滑到窗一秒,从窗滑到门还是一秒。
      “吴薇薇……”
      仿佛有人在叫我的名字,好久没听到人这样叫我。公司里的人都叫我Vivienne。
      我的心竟有些欢喜起来。
      “喂,401的吴薇薇……”
      我笑,原来是他。
      我走到厨房,看见对面那个人正得意洋洋地看着我。
      “打电话给你大伯问的?”
      他点头,“现在我知道你叫什么了。你想不想知道我叫什么?”
      我撇撇嘴,“谁要知道你叫什么?”转身要走。
      “哎,我告诉你,我叫赵子龙。”
      “呸,我看你象张翼德多一些?”
      “我真的叫赵子龙,”他做出一脸老实像,“有个三国迷老爸不是我的错。”
      “拿身份证来看看。”
      他果然拿了出来,但隔的远,我真看不清。挥挥手:“算啦,我信你。”
      “吴薇薇小姐,”他说。
      “赵子龙将军,你有什么事啊?”
      “没什么?”他一脸谄媚,“你可不可以借些个DVD给我?”
      我想了想,答应他。
      这个人,也怪可怜地。我拿了盘“阿飞正传”,瞄准了,丢过去。我看到他用筷子夹起来,放到臭氧消毒柜中。
      真惜命。
      我摇摇头,回房间里也打开电视,转了几个台都在谈非典,不敢看,看多了更紧张。我坐在那里,想起那盘“阿飞正传”,哥哥在里面将自己比作一种没有脚的鸟,然而刘天王讽刺他:这种话,骗骗女孩子算啦,你是鸟吗?你飞给我看呀?哥哥回答他:等我真的飞起来的时候,你可不要自卑。
      这是宿命吗?
      我不知道别人看这一段会有什么感想。我很难过,真的很难过。钟家亮很像哥哥,一般的风流倜傥。呵,当年我就是看上了他的这一点罢。
      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
      我相信他对我是真心的------就像他对别的女孩一样。
      哥哥在戏里说:也许到我死的那一刻,我才知道我爱的是哪一个。
      真到那时候,还有什么用。
      “喂,401的吴薇薇……”
      那个倒霉的赵子龙又在叫。我过去看着他,不耐烦地问:“又有什么事啊?”
      他做了个鬼脸,道:“楼下有辆车停着,那个男人仿佛是在看着你的房间呢。”
      我看下去,是钟家亮的BMW.
      他靠在旁边,点着一支烟。
      “啧啧,BMW, 你的男朋友有钱人呐。呵,人也长得挺帅的嘛。”
      我没好气地说:“关你啥事。”
      “咦,那边过来个漂亮妹妹。”
      我眼角扫过,是钟家亮的新欢。
      “嘿,吵起来了。”
      我骂他:“一个大老爷们,无所事事,在这起哄架秧子。”
      他笑笑:“你怎么不生气?”
      我生气,我怎么不生气,只是我做什么要气给别人看,叫人笑话?
      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回屋。
      躲在窗帘后,我看到楼下那两个人在争执,听不见说什么,但不用听也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争?有什么好争?真是傻。
      居委会送来补给品,我看着那些蔬菜生肉发愁。
      我最致命的缺陷是不会煮饭。
      两个礼拜。我得去检点下我有无两个礼拜的方便食品储备。
      进了厨房,便听到赵子龙在那厢愉快地同我打招呼:“怎么吃呀你?”
      我不理他,从橱柜里翻出包方便面。
      他看见,笑嘻嘻说:“为何如此虐待自己的胃?”
      我无奈地回:“我不会做。”
      他仿佛听到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乐不可支地说:“你就准备吃两个礼拜的方便面?”
      “很可笑吗?”我骂他,“你好做好吃,当心两礼拜后变猪头。”
      他并不生气,仍旧笑嘻嘻说:“我教你啊,我在这里做给你看。”
      我竟答应了。
      浪费了诸多时间诸多原料后,我终于做出了平生第一道象模样的菜。其间对于赵子龙的耐性,我亦是不得不佩服的。
      “好吃吗?”他问我。
      “太辛苦。”我说。
      “当作游戏好了,打发时间。”
      “也好。”
      他突然转换话题:“楼下那两个人是什么时候走的?”
      我答:“在她打了他一耳光,他又还了她一耳光,引起多人围观后。”
      他笑,又问我:“你干吗跟他分手。”
      我竟也老老实实地答:“齐大非偶。”忽然间反应过来,脱口说:“我干吗要告诉你这些?”
      他干脆地答:“你闷。”
      闷。闷是人生中最难克服的困难呢。空气都沉重起来,一点点挤压一寸寸贴近,迫使你非做些什么不可。可做什么,都是错。
      我接上电话线,电话铃立刻震天的响起来。
      还是钟家亮。
      他一定是不停地拨不停地拨,左右他也无事可做。
      拿起听筒我不说话,他也不说话。我啪地挂上听筒,谁要同他玩这无聊的游戏?
      然而铃声又响,我再次拿起听筒,他终于开口:“你这么恨我?”
      我不语。
      他温柔地道:“我很担心你。”
      我偏着头想:那又怎么样。
      他解释:“一听说消息我就赶过来,我是这样着急的往你这边赶,我才知道我最爱的原来是你……”
      我轻轻地把听筒放在一边。
      两个钟头再拿起来的时候,那边果然已是盲音。
      原来他也有累的时候。
      我到厨房里找赵子龙聊天。
      问他:“你是做什么的?”
      他吹牛:“说出来吓死你。”
      “哼。”
      “我是公安局的。”
      我瞟一瞟他:“餐厅里打杂的?”
      “法医啦。专门解剖个尸体什么的。”他一脸坏笑,做出开膛破肚的手势。
      我想起他熟练地夹起DVD放入消毒柜的情景,不由打了个冷战,
      “骗你的。”他满意地看着我的反应,“其实我是名刑警”
      我翻了翻眼睛。“有会煮饭的刑警吗?”
      “怎么没有?我还认识一名男刑警会织毛衣。”
      终于又被他惹笑。
      我问他:“你做这一行,家里人会不会为你担心?”
      他立刻红了眼睛,“最难过就是没有人为我担心。”
      我好奇:“为什么?”
      他眼泪要掉下来的样子:“没有人肯嫁给我,没有人关心我。”
      我大笑。
      他不满:“难道做刑警便不可以多愁善感?一样大学毕业,为何我们就是粗胚?”
      我捂住肚子,道:“当然,你当然有权利多愁善感。不过我觉得你做刑警太屈才,不如做电影明星。”
      他不屑:“我有正经工作,干吗去做戏子?”
      我将手指举到唇边:“小声点,当心被人砸死。”
      这个人,哎。不知道他说的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的。他还告诉我他会用十八种做法做茄子,匪夷所思。
      不过,和他在一起,很开心。
      我学会了好几道菜,虽然口味上仍然差强人意,但到底已可以自己自足。
      每天晚上我坐在厨房里同赵子龙聊天,他同我讲故事听,会声会色,十分惊险刺激。
      我总是瞪大眼睛问他:真的吗?后来呢?
      仿佛回去了少年时候。
      但其实回不去,的的确确回不去。
      这突如其来地隔离,只是个意外地休假。
      休假之后,我仍然会回到现实,我仍然是一个老大不小,笨手笨脚,做着份牛工的小市民。
      有时候我想,不如重回钟家亮的怀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或者两只眼都闭上,不为他的人,图他的钱也好。
      但我的感觉比我想象的要敏锐,我的良心比我想象的要勇敢。
      何况,就算我肯,他也未必肯呢。
      钟家亮没有再打电话来。
      直到隔离结束。
      收到通知后我第一时间跑到厨房叫赵子龙。
      他喜洋洋地出来。
      我同他说:“谢谢,再见。”
      他同我说:“不客气。再见。”
      再见的意思,往往是不会再见。
      我想我日后偶尔会想起这个同古人同名的有趣的家伙。他真是个刑警吗?说不定是个在三流杂志上写侦破小说的。
      门铃响。
      我觉得很意外,刚刚解除隔离,这么快就有人来?
      打开门,看到大束的黄玫瑰。
      钟家亮。
      越是得不到的,他越是觉得可贵。
      我与他在门前对峙,他的眼睛几乎是含着泪的呢,诚恳得不能再诚恳。
      但我年龄大了,不是那么容易受骗。
      赵子龙走过我们身边,又退了几步回来,做出夸张的表情:“是在拍戏?摄影机在哪里?让我也露一小脸好吗?”
      谁能忍住不笑。
      如果真是拍戏,立刻从偶像剧变了闹剧,不知道哪个收视率会更高?
      赵子龙将胳膊搭向钟家亮的肩膀,道:“哥们,送花太老套啦。来,咱们去喝一杯,我教你点新鲜的。”
      他几乎是轻薄地,强迫地把钟家亮拉走的。
      临走之前不忘回头嘱咐我:“一个人在家要锁好门窗,不要给陌生人开门,当心变无头女尸。”
      我笑。
      他的这句话倒颇有些人民警察爱人民的意思。
      日子又回到了过去。
      我上班,下班。与过去不同的是我开始研究菜谱,真是个消磨时间的好方法。
      打发寂寞的好方法。
      我安了个猫眼,门铃再响的时候我会先看一看是谁。多半是送报纸送纯净水的,要不然就是收电费,收水费,收煤气费的。
      我常有些失望,淡淡的。我也不知道我希望的是什么,直到那一天他按门铃。
      我从猫眼中看到是他,心中一阵欢喜。
      佯问:“是谁?”
      他答:“警察。”
      我忍住笑,大声说:“请出示证件。”
      他真的是名刑警,也真的叫赵子龙。
      他问我:“如果我说从第一眼看到你我就爱上了你,你相信吗?”
      我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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