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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5、熬命如草 ...

  •   洛宸这一倒,于众人而言,不异刚从冰窟窿里爬起,又被一盆凉水兜头淋下。
      陆晴萱一边忧心如焚地唤她,一边感觉呼吸变得沉重而艰难起来,好似胸腔正被细密的泥沙层层填灌,令她逐渐感受不到空气的存在。
      明明他们吃的苦够多了,明明应该苦尽甘来了,怎的就变成眼下这副光景?陆晴萱不明白,亦不想明白,她认定这不对,不公平,天理难容!
      柳毅笙和煜西蹲在洛宸身边,同陆晴萱一并呼唤她,可惜三个人、十余声,她依旧半点反应也无。
      陆晴萱实难再压抑几近崩溃的情绪,心底陡然蹿起一股自内里要把她撕裂的委屈。她悲愤地仰起头,泪眼含恨地对着天怒吼:“为什么!凭什么!!我们没招惹过任何人!!!”
      三声诘问,震荡天地,随后,她又蓦地眉目一凄,眼泪顿如小溪流一般从眼角滚淌下来。
      柳毅笙见状,恐她因小失大,急忙扳住她双肩,红着眼睛道:“陆姑娘不可,眼下不是难过的时候,倘若耽搁下去,洛大人当真就……”
      他刻意将话留半,凝住的眸子里是安慰是提点,还隐约有少许警醒意味。
      好在陆晴萱发泄情绪不假,却也不曾全然乱了方寸,听到柳毅笙的话,霎时如醍醐灌顶,胡乱抹一把沾满泪水的脸,便俯下身要为洛宸检查伤势。
      可她又猛不丁地滞住了,因为她手边什么工具也没有。

      从方才洛宸说完那句“难奉陪了”到现在,梁景逸一直默默留意着眼前发生的,却始终未置一言。许是着实同情众人遭际,不忍再看他们焦心作难下去,才终于在沉默这许久之后开了口,道一句:“御医曹世杰正旬休在家,柳谷主可差弟子请他前来。”
      他语调稳沉,中气十足,尾音款款落下,引得三人立时不约而同抬头朝他觑来,似乎抓住了悬崖边仅有的一根稻草。
      柳毅笙眨巴两下眼,囔着鼻子,不大相信地追问:“曹世杰,他家在哪儿?”
      “出府门,西行九百米,北转二百米,门前摆放药簸那家便是。”
      “这么近……”梁景逸说着,柳毅笙已在脑袋里把路线大致走了一遍,不自知小声嘀咕一句,紧跟着又一个激灵,忙叫来一名弟子吩咐道:“你去……去……”
      “谷主?”
      柳毅笙挠了两下头,总担心派个弟子去请不动曹世杰,只好又摆手让那弟子下去。他看了一眼梁景逸,有礼道:“可否借殿下令牌一用?”
      梁景逸淡然一弯唇角,不犹豫地把令牌交到柳毅笙手里:“柳谷主自便。”
      柳毅笙握着令牌暗松一口气,转头对煜西和陆晴萱道:“你俩照顾好她们,我一会儿就回来。”
      说罢,刻意觑住陆晴萱,等着她含泪应下,又见煜西走去栖梧身边,捣蒜似的点了好几下头,才御着轻功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梁景逸觑一眼昏迷的洛宸和小有伤亡的藏兵谷众弟子,又偏眸于失魂落魄的栖梧,暗叹一瞬,对陆晴萱道:“陆姑娘,御医稍后才到,不如先将洛阁主移至殿中,也好让其他人休养生息。”
      他这话说得诚挚且在理,陆晴萱风波汹涌的心湖似被投入一块定海石终得少许安定,她浅浅低垂两下眼睫,睫毛扫开碎了夕阳的泪珠,双唇不太利索地翕动着,涩声道:“好,有劳……殿下。”

      无时,洛宸就被安置到主殿内的雕花软榻上,自腹部往下皆用柔软厚实的被子盖住,以缓解失血带来的寒冷。
      由于从始至终不曾细致瞧过伤口,是以,陆晴萱其实并不清楚洛宸究竟伤得如何,直到她褪去洛宸外衫,把同伤口粘连的中衣亵衣一并剪开,才发现其严重程度,已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料。
      那是一道鲜少能见到的伤口:肩头至锁骨一段只差毫厘就骨肉分离了;钩首落下时,中间岔了力道致使锋刃转向,所以那血口又从三分处往正当胸划去,比起肩头锁骨,胸口骨骼较少,划出的口子更深;且不知为什么,伤口边沿的皮肤也不似被寻常刀剑所伤,更像是锯子之类,损伤十分严重。
      陆晴萱一边狐疑一边哽咽,手中蓦地又被塞进一个瓷瓶。
      她抬起头,发现是梁景逸。
      梁景逸朝她扬了扬下巴,示意她给洛宸用上,同时道:“这是我存留的止血药,有总比没有强。”
      陆晴萱心头顿时一暖:从梁景逸亮明身份到现在,说的话做的事,几乎没有不让她感激万分的。
      仓促而慌乱地谢过梁景逸,陆晴萱便垂下眸子着手给洛宸止血。梁景逸借时又道:“洛阁主的伤之所以会如此,是因戾王的兵器特殊,他那双钩看似普通,实则锻造时在刃的两边皆留有无数的毛刺。”
      陆晴萱抽了一下鼻子,没说什么,小心翼翼将洛宸被剑割伤的左手掌也撒上药缠裹起来。
      梁景逸叹口气,心生感慨:“这工艺就快失传了,虽然不少工匠也能造出毛刺,刃的锋利程度却会因此降低,戾王这把钩是例外,一旦被它伤到,止血、愈合都十分困难。”
      陆晴萱依旧没说话,抽鼻子的间隔越发短了些。梁景逸想她也无甚心情,住了声到一旁坐下,静静地看着她们。

      等待的时间并未很久,陆晴萱却感觉格外漫长,尤其她把目光停在洛宸纸一样白的脸上时。
      终于,曹世杰被柳毅笙请了来,因着路上已对情况有了大致了解,所以入殿后,只匆匆给梁景逸行过礼,便直奔床榻边。
      陆晴萱赶紧闪身让至一旁。
      洛宸浑身都被汗水浸透,身子却暖不起来。撒了厚厚一层止血药粉的伤口敞露在外,宛若一条又粗又长的暗红色蚯蚓,在她光滑白皙的胸口上蜿蜒。
      验完伤势看过脉象,曹世杰不知忖到什么,有一瞬间的沉默。陆晴萱的心立刻被揪了起来。
      许是察觉到陆晴萱的紧张,曹世杰下意识转头将她上下一番打量,立时从她高挽的衣袖和蹭了血的双手猜出,柳毅笙路上提及的大夫应该就是她,而洛宸的伤亦被她临时处理过了。
      想到这儿,曹世杰反倒少了些许纠结,但还是转身问陆晴萱一句:“姑娘懂医术?”
      陆晴萱被问得一愣,旋即想他应是要同自个儿说些什么,又赶紧点一点头:“略知一二。”
      曹世杰心里有了数,声音却不自觉严肃起来:“既是如此,想必姑娘也是清楚的,我便直说了。这样严重的伤,非借助缝合之术不能愈合,但倘若事后高烧不退,人便……”
      陆晴萱心里咯噔一沉,眼神发了飘,张开嘴磕绊道:“清……清楚……您难道没有别的办法?”
      曹世杰看着陆晴萱的眼睛,遗憾地摇了摇头。
      “……”得到答案,陆晴萱嗓子好似被什么阻塞了,半天再没出来一个音。
      曹世杰不忍地看她一眼,在比话还多三分的叹息声里,提笔开好方子让下人照着去煎药,随即又不敢半点怠慢,急忙为接下来的治疗做准备。

      安神的香料熏着,温热的汤药入喉,万幸洛宸的精神依稀有了起色,人渐渐从昏沉中醒转过来。
      这无疑令陆晴萱喜出望外,她像孩童看到失而复得的心爱之物,眸子里光华涌动起来,情不自禁把手抚上洛宸脸颊,想开口询问她哪里不适,眼泪却先言语一步涌出。
      洛宸勉力牵动唇角欲让陆晴萱安心,奈何伤口痛得比以往受伤都要难耐,终是没坚持多久,便恹恹倦倦锁紧眉目,话也无力多说一句。
      洛宸辛苦,陆晴萱也便安安静静地在她边上坐着不说话,手却牢牢地和她十指相扣在一起。
      看着倦累地躺在面前的洛宸,陆晴萱不禁喜忧参半:欢喜的自然是她不再昏睡,至少这表明她现下身体尚可;忧的则是过会儿治疗时,她这般意识清醒着,岂非又要生生忍受巨大的折磨!
      约莫七寸的伤口,倘若一针一线缝起来,没有二三十针恐是做不到。上苍当真不够仁慈,一年稍余的光阴里,陆晴萱竟记不清洛宸遭过几次这样的罪了。
      想到这儿,她心情不由愈加落寞。

      曹世杰很快备好工具,又端来药酒,拿细软的纱布蘸了,开始仔细地为洛宸清理伤口。
      洗净血污,刮去腐肉,再剪掉外翻撕裂仅与身体连着少许的皮肤……剧烈的疼痛好似涨过溪岸的水,随曹世杰的动作弥漫在上半身各处。
      洛宸咬着牙,拧紧眉头,用力把头抵在枕头上,汗湿的头发乱糟糟揉成一团。纵然她极力克制,仍免不了于喉底和唇齿间溢出几声痛苦的喘息和呻.吟。

      时下,栖梧在偏殿守着栖妍;煜西恐她想不开又不便进去打扰,便在外面候着;柳毅笙请来曹世杰后,就去看望在场中扎营的众弟子了,以掌握伤亡情况。偌大的殿堂里除了洛宸,便只剩陆晴萱,梁景逸和曹世杰,外带一名下人。
      人少则显空寂,哪怕微小的声音也会听得格外清晰。洛宸的声音痛苦地在殿中上下回荡,无不令闻者骨悚心颤。
      梁景逸站着瞧了一忽儿,开始心神不宁地在殿中踱步,踱了又没几多工夫,叫过下人吩咐几句,转身出了殿堂。
      那下人恭恭敬敬地立在一旁,一副随时听候差遣的模样,脸上表情却写满不情愿——倘若可以,她也想溜出去,避开这不亚于用刑的场面。

      清理干净伤口,接下来便是缝合。
      曹世杰取了三根粗细长短皆不相同的针,每根针都沥了两遍酒,过了三遍火;又从药汤里取出浸泡一刻时辰的线,俯身凑近洛宸,轻声道:“大人坚持一下,切勿挣扎,以免针折于体内。”
      洛宸没有吭声,唯唇线抿得越发细窄。
      曹世杰面有忧色,抬头觑向陆晴萱,道:“稳住她。”
      “……好。”
      缝合针刺进血肉,洛宸身子当即便是一抖,她自以为做好了准备,却不想剧痛袭来,仍险些没有忍住。
      炼血很难熬,但不同于此,尤其是贴着骨头这几针,简直疼得人想要发疯。而伤口越往下越深,针扎进去得也越深,加之缝线粗糙,时时摩擦血肉,直疼得洛宸筛糠似的哆嗦。
      陆晴萱紧紧攥住她的手,感受着剧痛下的僵硬和扭曲,恨不能替她疼。
      曹世杰恐洛宸忍受不住,到底把那下人也唤上前来,以备随时压制她。
      未及多时,陆晴萱已哭得梨花带雨,洛宸的痛呼和呻.吟凌迟般将她折磨着。她抬手抚上洛宸汗水淋漓的额头,尽力安抚道:“你再忍一忍,马上就好……马上就好了……”
      这话重复了多少遍,洛宸不记得,她迫不得已逼自己去想一些事,想从前,想以后,想和陆晴萱的种种,想得汗水泪水一块流……

      曹世杰缝完最后一针,两手已抖得不成样子。洛宸也在经历剧烈的疼痛之后昏睡过去。
      陆晴萱接手给洛宸上完药,轻柔且仔细地包扎好,又把被子直盖到下巴掖得密不透风。本该放松的她却突然悲极难抑,掩面失声痛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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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5章 熬命如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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