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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金玉其外 ...

  •   柳毅笙一年前从囚窟出逃时,曾一度急于奔命,落在眼底的途景只依稀留了个虚晃晃的影儿。它们如同天边随风变幻的云霞,眨眼工夫便可能由山花变成海树;又如夜掩下悄然一现的昙花,等不及在人心中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便将所有痕迹敛藏尽,好似从不曾于人前绽放过。
      可神奇的是,越是这般模糊的印象,这会儿偏生在柳毅笙脑海中被填补勾画得格外清晰,以至于令他对囚窟所在坚信不疑却又说不清什么缘由。

      从一开始,陆晴萱和栖妍就是茫无头绪的,只能跟随着柳毅笙,他说往哪儿去就往哪儿去,哪怕心中对他所带的路始终有那么一些半信半疑。
      直到他们径直登上一道山梁,俯瞰山脚下这座依山而建的小城,便似绿叶中寻花般一眼瞧见了那座甚为气派的府邸。
      府内的建筑不同于周围任何一处,在城中高高耸立着。陆晴萱身心俱是没有防备地一震,说不上是欢喜还是难过的情绪立刻涌了上来,哽在她的喉间。

      这座府邸确实卓绝,若是走近了看,自可瞧见:雕楹画栋,金屋玉堂,阶庭铺翠,檐角飞霜;朱漆的大门两侧分置两尊石雕塑像,却不是寻常狮子模样,而是一龙一凤,分明不和谐得很,可又让人不敢置喙什么;西面假山碧水、曲径幽台,怪石嶙峋瘦峰峭;东边古木参天,绿竹成海,树影斑驳兰杜芳;南北则连成一体,由高大奢华的主、厢、殿、堂围出一个巨大空间,像极了可容纳数百人观摩的小型演武场。
      眼下,空中又正飘着清凌凌的雨丝,衬得周围草树像腾起阵阵烟雾,远处城中的景物也似被银沙点缀,而那府邸,则更宛如洇染在洒金宣笺的画卷之上。
      大概世间可寻与之媲美者,也只能在京都皇城之中了!

      陆晴萱盯着远方出神半晌,渐渐有了猜度,却浅遮两下微微卷翘的长睫,抖开眼前雨幕,偏过身子怀了些莫名的小心翼翼问柳毅笙:“柳谷主,这是……什么地方?”
      她将缰绳攥得很紧,一边盼着得到柳毅笙的肯定回答,一边又为此心慌意乱着,大有“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的纠结在其中。
      柳毅笙没有应答,只因昔日里受却的折磨已毫无保留地在脑海中翻涌起来。
      他兴致缺缺,颇有些心不在焉地环顾一遭四周,随后吩咐谷中弟子择背风、林密处扎营,以免被多疑的戾王发现,自己才带着陆晴萱、栖妍二人绕着山梁又按马徐行一段,选择在一块巨石前停下。
      柳毅笙自马上跃下,攀上巨石凝望良久,而后伸手朝那府邸的方向指去,对陆晴萱笃定又怏然道:“陆姑娘,那儿,便是囚窟的入口。”

      纵然心中早有定数,可当这话真真切切,实打实地从柳毅笙嘴里说出来,陆晴萱仍觉心弦一紧,当即垂了眼帘,埋住眸前骤然漾起的那层阴惨惨水雾。
      她已然情难自禁了。
      熬滚诸多时日被艰难压下的思念,霎时如猛烈撞向坚固壁垒的笼困巨兽,凶戾狂暴,凌然肆虐;又如扑向大堤的钱塘江潮,而在激溅起的每一朵雪白浪花里,依稀都藏有那张清俊柔婉的面容,令她欢喜又哀痛。
      “洛宸……”轻飘飘的嗓音和着一滴泪的滚落,散在揉碎彻骨相思的秋风中……

      回到营地,陆晴萱指尖不知不觉已是冰凉,她感叹山风凉瑟,殊不知,是她自个儿因那满腹心事倍感凉薄。
      直待围着篝火烤了多时,陆晴萱略有苍白的脸色才隐约泛回些许红润。
      柳毅笙的话也比先前活了不少。他告诉陆晴萱,之所以说那府邸只是入口而非囚窟,是因着当日他闯出府邸前,曾在迷宫一样的昏暗通道里兜兜转转了好久,着实费了一番周折。
      陆晴萱脑子本就灵泛,心思又跳脱玲珑,适逢柳毅笙提及出逃一事,便不知怎的想到颇为要紧一点,又因着这一点,让她的心再一次高悬起来。

      柳毅笙还在随意讲述着当年事,丝毫没有留意陆晴萱已经深陷自己的臆想,变得敏感而脆弱。她并不晓得柳毅笙讲到了何处,却蓦地抬起头,整个人是那样的焦躁不安:“你右手伤残尚能从囚窟逃出来,洛宸身手这么好,为什么没有?……莫不是……”
      说着,又戛然而止,她不敢再继续说下去,更不敢想象,洛宸究竟发生了什么。
      很显然,即便当年柳毅笙身体健全,武功也绝对不可能胜洛宸半分,但他能凭一副残疾之身逃出囚窟,而洛宸却迟迟没有动静,陆晴萱难免就要往最坏的方向忖去。
      莫非戾王也断了洛宸的手脚筋,还是说穿了她的琵琶骨,废了他的武功?又或者像庞涓对待孙膑、吕雉对待戚夫人那样,直接将她残害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废人?还有个叫枭的女人,可是个十足的恶魔。
      ……
      这些想法,陆晴萱自是半点也不敢向二人倾诉,故而尽管柳毅笙看得出她心急如焚、愁肠百结,却难以揣测具体是什么牵动了她这些凄恻低迷的心绪。
      栖妍唇线一窄,将她这些只言片语在心中浅浅一串,倒是立刻心知肚明。
      曾几何时,她也对着揽翠轩后那棵枫树,做过同样骇然自伤又无能为力的残酷设想,也在清冷的月光中,因着这些设想暗自垂泪,饱尝思苦与无望之感。
      想到这些,栖妍一瞬间与陆晴萱产生了强烈的共鸣,酸涩在心头倏地弥散成烟。她急不可待地攥住了陆晴萱的手腕,面庞涨得通红。说是安慰陆晴萱却更像自我疏解道:“不会的,一定不会。”
      陆晴萱不可思议地盯住被栖妍攥得隐隐泛起痛意的手腕,脉搏的跳动仿佛在压力下清晰了少许。
      她又缓缓抬起头,明亮如星的眸子觑着栖妍,被一侧明盈盈的火光映照成赤金色。也正是这与栖妍对视的瞬间,竟让她有了一种找到知己的感觉。
      事实上,栖妍一直与她同病相怜……

      “人心向来都难测,何况对手是戾王,又怎么能笃定呢?”陆晴萱终究没忍住质疑出来,短短的几次交锋,已经让她把戾王看透——毫无信任可言,自然也对栖妍的话难以置信。
      栖妍几天来黯淡的眼瞳里却蓦地挂上了神采,一如漆黑莽原里闪现的一点星火。她情绪激动地对陆晴萱道:“不是戾王,是梧姐。你可以不相信戾王,但请相信梧姐,她一定会保下洛宸,不让戾王伤害她。”
      “可是……”陆晴萱仍然难以安定。
      这时,柳毅笙也终于弄明白情况,跟着上前宽慰她:“陆姑娘莫急。当日我能出逃,一则经过两年多筹划,又趁狱卒夜里困顿之机,二则因囚窟机关尚有漏洞,唯侥幸尔。戾王知我出逃,想来这一年必定对囚窟加强了戒备改进了机关,所以洛大人逃不出来,不会有事的。”
      说完,他不知怎的滞住了,好像回想刚说过去的话似的,恍惚一瞬垂下脑袋,手执一根木棍拨弄起面前篝火,小声又嘟囔一遍:“一定不能有事。”

      暮色逐渐苍茫,萧瑟的秋风在林间打着旋地过,又似瀑布一般自山梁上陡转直下,悄无声息地把霜气铺向城中的每一个角落。
      弟子们早已纷纷移身至帐篷内,借着白日最后一点残色,说些入梦前无关痛痒的闲话。陆晴萱、栖妍和柳毅笙,却在帐中等着见一位神秘的帮手。
      请援的书信他们自藏兵谷出发前便发出了,由谷中弟子亲乘快马传送,且不久前已收到回信。方才扎营时,柳毅笙又派人去通知此人,想是不久就能来到。
      等候期间,柳毅笙简单绘制了一张地图出来。不想陆晴萱浏览一番后,却不禁皱眉起了疑问。
      她晓得地图所画正是他们这附近区域,只是奇怪的很,起始位置却不是他们扎营的这道山梁,而是作为囚窟入口的府邸,紧接着便是大片空白,接在东南角另外一座大山上。
      的确,仅凭这样一张地图,陆晴萱根本猜不到柳毅笙是何用意。好在无须陆晴萱发问,柳毅笙已同她们解释起来。
      “府邸大概只是戾王用来掩人耳目的,里面设一暗道与囚窟相连。”他道,“我虽自囚窟中逃出,但中间道路之错综,机关之复杂,至今无法还原,唯有一点可以推测,便是囚窟的位置,很有可能就在城东南不过四里地的大山肚子里。”
      “山肚子里?!”陆晴萱顿时又惊又疑,一双眸子睁得又大又圆,像极了沉在湖底的月影,“戾王把监狱建在山肚子里?!”
      柳毅笙点了点头,举止间缀着些意味难明的寒意。

      陆晴萱怔了怔,一声竹木爆开的脆响过后,终是茫然自失起来。而且他们似乎忘了,“洛宸被关在囚窟”也只是可能性较大的一个猜测而已。
      就算人当真在这里,他们要如何救,开山吗?
      自然是浑话。
      亦是更不能大摇大摆地从入口长驱直入。
      陆晴萱缄言错愕,她断断没有料到,渺茫的希望竟比赤条条的绝望还让人不知所措,不觉间眼皮一沉,悻悻地低下了头。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92章 金玉其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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