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闯门》纯白阴影

15、15

　　兴隆老街的生意空前火爆，“一折”、“三折”等促销广告，总是最能吸引顾客的，尽管众商户只是重贴了价格标签而已。

　　店里忙不过来，舅妈顾不上当天给网店发货，大清早，一家三口就都得来店里忙。又送走几个顾客，舅妈手机忽然响起，永好集团财务部通知她去拿第一笔赔偿款项。

　　何云台很奇怪：“你填了银行账号，打到银行卡多方便，干吗让你跑过去？”

　　舅妈说是给现金，舅舅警惕：“该不会是诈骗电话吧？”

　　琪琪跑进来，她也接到了电话，孙老板娘也来了，众人一合计，被骗的可能性不大。孙老板娘建议舅妈在店里忙，让何云台替她去永好集团，都是女的，抱出一大笔钱不安全，有个男的跟着好一点。

　　舅舅惦着让何云台和时来搞好关系：“找老李称点栗子带去！”

　　何云台和琪琪说说笑笑去买栗子，孙老板娘和舅妈感慨万分，这么多商户都给现金，永好集团的现金流很充裕啊。

　　进了财务室，众商户惊讶地发现请了记者。桌上堆满一摞摞百元大钞，看起来十分壮观，商户们排队领钱，记者们把镜头对准他们，录下全过程。

　　财务人员把钞票装进一只只文件袋，再套上印有“永好家纺”字样的拎袋，记者采访琪琪：“作为兴隆老街的商户，请问您此时此刻最大的感受是什么？”

　　琪琪语无伦次：“啊！高兴，特别高兴！”她说完就没词了，看看身旁的何云台，用眼神求救，记者立刻把话筒对准何云台。

　　何云台侃侃而谈：“我们都感谢永好集团，在兴隆老街收购一事上，永好能充分体谅我们这些商户，重视我们的诉求，耐心地帮我们解决后顾之忧，是个良心企业！”

　　记者很满意，满意得都不踏实了，何云台这番话很流畅，就跟托儿似的，他说：“小伙子一席肺腑之言，充分说明这次收购公平公正公开，对不对？！”

　　刘老板凑过来：“对！还有，我要特别感谢你们的时来时助理！她非常耐心负责，有人情味！啊不，是有社会责任感！”

　　胡婶也自发赞美：“还有你们董事长的助手秦川！他听说我女儿在打离婚官司，特地给我们介绍了资深律师！谢谢他！”

　　商户们如此上道，记者乐得合不拢嘴，秦天站在大门口看了几眼，兴冲冲去向顾长清表功，沈遇出了个好主意啊，平时做事也周全，没白给他开那么高工资。

　　副总万东峰正向顾长清汇报工作，秦天一头扎进：“堂姑父，我们给过来领赔偿金的商户录了些视频，各大新闻媒体晚上九点都会同时推出，争取能扭转公司最近的风评！”

　　顾长清笑起来：“你啊，还真是有些歪路子。”

　　秦天扭头去找沈遇，沈遇不在办公室，手下说他去财务室了。走廊上，沈遇和几个商户擦肩而过，何云台和琪琪背着鼓囊囊的现金走来，孙老板娘走在两人身后发信息。

　　琪琪懊恼于被记者偷袭，发挥不佳：“怪不得喊我们领现金呢，原来是在帮他们炒口碑！早知道要上镜，我就化个妆再来。”

　　何云台看她几眼：“挺好看了。我看记者巴不得我们都不修边幅出镜，更有真实感。”

　　沈遇目光无意扫过何云台，一愣，眯起眼，多看了几眼，侧身闪进旁边的茶水间。

　　何云台和两个商户结伴走过茶水间，商量等下去大厦对面的银行把现金存起来，沈遇隔窗看着何云台，脸上难辨悲喜。

　　秦天约沈遇打网球，沈遇以工作之名推了，加班到快九点时，他去财务室找出纳索要表格，兴隆老街第一批商户领取首期款项记录表上，密密麻麻签满各商户的签名，中间偏后处，何云台及独角兽家纺店等字眼很清晰。

　　沈遇找到独角兽家纺店已近十点，他们居然还没歇业，门前竖了一块促销展示板，手绘海报色彩明快活泼，最显眼处写着三折起等字样。

　　沈遇站在暗处，凝视海报上的“最后一晚，含泪清场”。片刻后，何云台左右手各拎两套床品，把顾客送出门。

　　顾客是一对老夫妇，何云台拎着货物，走在他们身后，看样子要一直送到巷口。

　　床品装在礼盒里，袋子似乎有些勒手，沈遇看到何云台换了两次手，他眨眨眼，眼前的何云台幻化成自己，他瞪着三轮车，从后座卸下一只又一只大纸箱，吃力地扛进店里。

　　沈遇脸色苍白起来，深深喘着气，抚胸极力平息，转身走入人群。今生今世，何天南早已走失，如今他名叫沈遇，必将永不回头。

　　沿着街走了很久，沈遇拨打母亲的电话。电话接通，他张口喊了一句妈，喉头就哽住。

　　母亲敏锐地意识到了，关切地问是不是回国后工作还没上手，沈遇说一切都很好，只是很想父母，很想英国，母亲笑了：“不适应国内就回来吧。”

　　沈遇有些迟疑。时来回国后，他考虑了两天，对父母说出回国计划，他们都很惊愕，但他给的理由很强大，国内正大力振兴实体经济，又处在高速发展阶段，机遇和挑战并存，他是学工业工程的，想回国感受感受。

　　父亲本就有回国打算，很赞同儿子，客居英国17年，父亲做到高管，仍是雇员，融不进英国人的文化，正好家里在国内的工厂跟几个合作方的长约年底就到期了，回国势在必行。

　　母亲喜爱英国，但她很愿意回国：“你和儿子在哪儿，我就去哪儿。”她还问沈遇，回国是不是跟时来有关，沈遇曾经说过，他认识一个很好的女孩子。

　　回国后，母亲问过沈遇和时来的进展，沈遇没好意思说被时来婉拒了，幸好没说，这几日频繁共事，他又看到了希望，而且时来和他相处时，一颦一笑都坦坦荡荡，不避着人，也不避着顾长清。今天抗议风波后，时来还主动向顾长清介绍了他是剑桥时的校友。

　　父亲在国内的工厂做五金配件和服饰辅料，永好集团早年还没有控股拉链厂的时候，跟父亲有过合作，时来一说，顾长清就记起沈庆华了，还问沈遇他父亲近来可好。

　　沈遇一层层想着，对远在大洋彼岸的母亲说：“我就是想你和爸了，没别的。”

　　第二笔款项就是转账了，老街商户何云台不会再出现在永好集团。他们拿到全部拆迁款后，会去干点什么，也跟自己无关了。沈遇脑中一遍遍闪现出门店招牌上的独角兽图案，在夜色里笑得惘然。

　　电话那端的母亲安慰着儿子：“我们已经在打理行装，以后不回英国了。”

　　沈遇一惊：“不回去了？”

　　母亲说出国这么多年，五金厂是叔叔在管理，但婶婶去澳洲陪读有两年了，堂弟毕业想留在那里，叔叔前段时间就说过，想尽快把厂子交回，踏踏实实办理移民手续。

　　一家人总是要在一起的，不能两国分居，沈遇笑着说：“到时候我回英国接你们回来。”

　　促销广告词越紧迫越好，“最后一晚，含泪清场”的展示板还将再竖些日子，何云台把它收回店里。

　　舅舅埋怨何云台不知道借着送糖炒栗子的机会，让时来帮忙把简历交给人事部，要说找说辞，就没何云台不会找的，说上一句请时小姐帮忙润色简历，提提意见，很难开口吗？他倒好，用琪琪的话说，把糖炒栗子往女孩子怀里一塞就跑了。

　　何云台跟舅舅说不通：“我都说了我没学历，再说了，人家能做到总裁特助，什么好吃的都被总裁带着吃过，一包糖炒栗子我就能收买她？”

　　何云台没学历是舅舅的心结，舅舅说：“第一笔钱已经到手了，明天就报名读书，简历上填个大专在读！”

　　何云台笑出声：“大专在读，就很光彩吗？”

　　舅妈马上拦着：“第二笔到了再说！今天的钱我想好了，多给网站做做宣传，等网店做起来了，云台读到博士我也供他读！”

　　舅舅不干了：“我查了，函授班学费不贵，你拿个零头出来就够了。”

　　舅妈说：“你们先选学校吧，选好了再说，让我多吃几天利息。”

　　舅舅让何云台早点确定读哪个学校，继续怪他在女孩子面前脸皮薄，又不是要追时来，哪有那么难张嘴的，他们本来就承诺优先招聘兴隆老街的商户。

　　何云台烦躁：“我不想去上朝九晚五的班，永好离家里太远了，倒几趟地铁才到，我起不来。”

　　舅舅扬起巴掌要拍何云台，何云台跑开了，舅妈压低声说：“老谢家儿子读完硕士，也在给人打工，一个月就赚那点钱，云台读了大专本科又怎样，浪费钱！不如把生意做好，有钱了还怕什么，女孩子排着队等他选！”

　　舅舅低喝：“我们欠他那么多，读书这点钱你还舍不得？”

　　舅妈脸上一慌：“小点声！你们选好学校我保证掏钱！”

　　走在前面的何云台都听见了，但是有时候，装聋作哑更利于保持好心情，他给秦川发信息：“你店里今天生意怎么样？”

　　秦川扑在各类书籍里，看得头昏脑涨，懒得一个字一个字回信息，打来电话，他有一万个问题都搞不懂，明明都是中文，却跟看天书一样。何云台边讲解边笑，别看某些人穿得很时尚，时尚知识是一无所知，连“雾霾蓝”都要问：“我眼里就是有点灰色度的蓝色，为什么要叫雾霾色？”

　　舅舅和舅妈赶最后一班公交车去了，何云台手插裤兜，一路讲着电话，溜溜达达回家去。往常他不愿意走上七站地，但十月初的天气好，夜晚空气清新，月光很亮，将谢未谢的桂花也好闻，说说话，不知不觉就走到家了。

　　本以为传道解惑一晚上就够了，谁知第二天独角兽家纺店一开门，秦川就捧着记事簿来了。昨晚互道晚安后，他没睡着，又看了好半天的书，攒了一堆新问题。

　　这人还挺知耻后勇，何云台信手一翻，嗬，秦川的字写得很好看，大而锋利，一笔一划有刀戈气，都说字如其人，他本人倒没这么硬朗，可能是因为看人时眼里总蕴着笑意。

　　何云台夸这笔字是他见过写得最帅的，秦川眼里的笑意快溢出来了：“我姑姑有个同事是书法家，我小时候跟他学过。”

　　字体虽峻拔，问题未免也太多了点，比如雾霾蓝，昨晚讲过，今天又费解：“那么多词，时尚界为什么会选这个？”

　　何云台说：“形象嘛，一说出来，大家都印象深刻，利于传播。”

　　秦川咂摸着，发起愣来，何云台拍他的肩，笑叹：“对待艺术和美，能不能感性一点？”

　　“……好吧。”秦川很勉强地接受了这个解释，让他接着讲，舅妈拎着几斤橘子进店，在秦川手边放一个，秦川刚说声谢谢，舅妈就问，“你是不是来跟云台签顾问合同的？不能白给你上课吧，你一个月给他开多少钱？”

　　何云台发急：“舅妈！我也就是随口给他讲讲。”

　　舅舅知道舅妈最不惧于把话挑明了说，他也觉得说出来更好，他本来就对秦川没好印象，就是不明白何云台平时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怎么在永好这帮人面前就老实了，脸皮薄得完全不谈钱。

　　又不是朋友，又不是同学，哪有那么多时间给秦川当老师，有这功夫把碎布头多做几个小玩意都行，手艺人，手上的功夫一天都不能落下。

　　秦川说：“我已经把用人计划交给人事了。”

　　舅妈笑哈哈：“这还差不多，我们家云台连副店长都能当，当你的顾问，绰绰有余！他五岁多就跟他妈一起卖床单桌布，还看遍家居杂志，再冷门的产品他都懂，还懂面料，你上哪儿找这种人才？”

　　何云台把秦川不懂的知识点都讲了个遍，已是上午11点，秦川要走，他拽着秦川去孙老板娘家吃面：“我这也想吃，那也想吃，你在，我就能要几个浇头。”

　　何云台竟然不声不响就敲定工作了，等他和秦川出门，舅妈让舅舅别给何云台报函授班，何云台要去上班了，得好好表现，不能分心。

　　舅舅瞪眼，舅妈说她是为何云台好，网店暂时也不让他操心了，专心工作，站稳脚跟要紧，有个正式工作，以后谈女朋友了，也好跟女方父母说。

　　一般人对做网店是有点犯嘀咕，做得特别红火才另说。舅舅觉得舅妈说的也不是没道理，但何云台学历不行是硬伤，他有些不踏实，趁着出门抽烟，给时来打了电话。

　　时来说过，老街商户有任何事都能随时找她，舅舅想来个双保险，秦川和时来里应外合，何云台的工作才稳了。

　　电话响了三声就被接起，舅舅自报家门，咨询永好有没有破格录取学历不够的员工先例，时来很善解人意，知道他是帮何云台问的，问何云台想去哪个部门试试，舅舅本想说23号店，但23号店效益不好，任务还重，他更想一步到位，让何云台进总部，就问：“你们的设计部门是不是很难进？”

　　时来笑道：“我正好有个消息想告诉小何先生。我们永好要举办设计大赛，产品设计部正在制定比赛规则，没有任何学历和年龄限制，后天就会在官网上发布信息，您让小何先生留意留意。”

　　舅舅很惊喜：“真的？获奖有奖励吗？”

　　时来说：“有，奖金池为五百万。永好原来的产品设计总监带着团队跳槽，公司措手不及，所以想借大赛招募新人，培养后备力量，入围者都将免费培训，留用者都有机会师从资深设计师。”

　　舅舅谢了又谢，回店却被舅妈泼了凉水：“奖金那么高，专业人才也心动，云台拿什么跟人比？”

　　舅舅也认为何云台拿奖希望不大，但入个围可能不难，只要入围了，路就好走了。老街的人都喜欢何云台，他去永好肯定也能被人赏识，就拿秦川说吧，刚开始还剑拔弩张的，不也勾肩搭背去吃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