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闯门》纯白阴影

13、13

　　宽大的会议室里，齐刷刷坐了两排老者，都是秦爷爷创业时的伙伴，永好集团董事会的成员。

　　其中一人对秦川不大满意：“这次兴隆老街收购一事，你的表现我们都看在眼里，在社会上也有些不太好的影响，要是购物广场还交给你来督建，既是强人所难，我们也捏一把汗。”

　　秦川觉得他们说得都对，很平和地点头，再点头。

　　工作队老陈坐在桌尾，很是愤愤，但人微言轻，做不得声。

　　姓戴的董事把话头抛给顾长清：“顾总，你觉得呢？”

　　顾长清笑看秦川：“隔行如隔山，小川一开始没经验，也是可以理解的。”

　　董事王老太清清嗓子道：“你现在是总裁，不是姑父，还是不要太感情用事了。等下我们几个要去看秦老大，他想栽培孙子，我们老的都理解，但私心太重了不合适，永好不是小孩子过家家的地方！”

　　常董说：“我赞成王老太婆，但是顾总也言之有理，要多给年轻人机会嘛。我看这样，先从小项目开始，稳扎稳打，你们说，是不是？”

　　在座的众人都附和：“一步一个脚印，欲速不达，我们年轻时也是这么过来的。”

　　等议论声小了，顾长清下了任务：“小川，老城区有个门店交给你试试手吧，店长要休产假，你顶上，好好历练历练。”

　　秦川很愕然，但众懂事都拊掌称赞。

　　会议结束后，秦川跟上顾长清，但顾长清没空理他：“我还有两个会要开，下午得见几个合作方，你有话回去跟爷爷说。”

　　顾长清一走，老陈就凑到秦川跟前，很为他抱不平：“就算不让你督建设兴隆老街那块地，起码也得给你一个有赚头的门店吧！23号店地段不行，营业额在老城区倒数，你回去让董事长给顾总施施压。老头老太们的话别放在心上，他们每年不干活还拿那么多分红，凭什么对你指手画脚。”

　　秦川无动于衷朝前走：“我什么都不要。”

　　老陈把他送到电梯口，转身去了秦天办公室。

　　秦天听完会议室风云，夸顾长清笑里藏刀，是个狠人。先找记者煽风点火，挖苦秦川无能，再派出刚回国的时来出面打脸，今天让董事会成员弹劾秦川，把他发配到不景气的门店，兵不血刃就把兴隆老街的后续施工都接过来，他老丈人只怕要被气得要吐血三升。

　　老陈很理解顾长清，他和秦川的姑姑离婚多年，从此不娶，不外乎是担心被秦爷爷当外人，但有什么用，仍然被当成外人。董事会一个又咳又喘的老太婆都能对他拉下脸，可想而知他在老丈人面前有多被动。

　　秦天说：“谁叫他哄不好我堂姑的？我堂姑一离婚就跑到加拿大，整天在教会里待着，再不肯回来，换了你是他老丈人，你能原谅他吗？让他管着公司，无非是更信不过别人，但阿川25岁了，这么大家业，该过度给他了。”

　　老陈不看好秦川：“他太单纯了，董事长身体不好，不能手把手教他，身边又没顶用的人，不像顾总，高管都是他的人，永好鹿死谁手，不好说。”

　　秦天把玩着咖啡杯：“我大爷爷前年病退，老顾才主事，他怎么甘心交权？斗起来吧，斗起来我们也多点乐子。阿川那边你就别再掺和了，我大爷爷肯定很嫌你们工作队办事不力，以后你跟着我。”

　　老陈去办转岗手续，秦天召进沈遇。他跟沈遇打过几次网球，仍摸不着他的路数，藉着聊秦川被弹劾一事，他想再试探试探沈遇。

　　沈遇保持着谨言慎行的作风：“照这么看，顾总顶着前女婿的身份掌管永好，处境挺尴尬。”

　　秦天显得很同情：“我堂姑父日子难过，时来给他当助理，也累得够呛，她回国我就没怎么跟她打过照面。哎，公司有人传她是你女朋友。”

　　沈遇微微一笑：“那我就当成祝福听吧。”

　　秦天挑眉：“勇气可嘉。你没找过另一个答案吗？”

　　秦天说完，目光灼灼逼视沈遇，不容他装傻，沈遇终究问了：“总监请明示。”

　　秦天再挑一下眉：“老顾今年刚到46岁，年富力强啊。”然后他转了话题，探身去拿茶叶，“朋友刚送我的红茶，你品鉴一下，跟你们英国的比起来怎么样。”

　　秦天语焉不详，但什么都说了。沈遇品着茶，细细地回想着钻进他耳朵里的那些流言，有人说是私生女，有人说只是顾长清资助的故人之女，但也有人说，那位故人不过是时来名义上的父亲，掩人耳目用的，否则为何顾长清一没子女，二不再娶，还能沉住气？

　　至于秦天说的“另一种可能”，沈遇虽然没有亲耳听到过，但这些天他一直在观察，当顾长清和时来走过后，同事们交换的眼色，他确定是在交流一桩桃色事件。

　　看中一个聪慧少女，春风化雨地灌溉她，耐心等她长大，有何不可？离婚多年不曾再娶，或是证明。

　　而按秦天的说法，秦天仅仅只跟时来说过，集团百废待兴，顾长清支撑得很艰难，时来就果断地放弃了学业，飞奔回国。

　　永好品牌产品设计部总监出走，时来能代表顾长清物色继任者，就让沈遇感觉到两人的关系不一般。他回忆起在英国时，时来对他始终有所保留，再想起昨晚面对表白时，时来的为难，他的心沉落下去。

　　私生女能和任何人谈恋爱，但顾长清的女人不能。沈遇勉力应付着秦天，思忖着自己追随时来回云州，也许是个错误。该不该及时抽身回去？

　　英国虽好，华人想混出头很难，沈遇并不甘于在英国的大企业里当个小工兵，永好给他的薪水很理想，发展空间也是显而易见的。

　　赌一把吧。时来是不是顾长清的女人，在相处中，她会显露出来。沈遇吹一吹茶水，对秦天说：“这茶好，回甘甜。”

　　秦天冲他笑：“等阿川接下23号店，他和商务部的联结，由你负责吧。”

　　沈遇疑虑道：“小秦总会接吗？”

　　秦天泡着茶，淡淡然：“前女婿至今被他牵制，他对付他孙子还能没点办法？”

　　秦川推拒出任23号门店店长：“这次能和平收购兴隆街，主要是来来的功劳，我没起到作用。所以绿湖的事，我不能再请求您帮忙了，我和同事会再努力，请您能放特特自由。”

　　爷爷沉吟：“一年，你能接受吗？”

　　秦川讶然，爷爷说：“我们重新做个约定。阿豹明天去把绿湖签下来，租期一年，你们不用再担心被外人破坏生态环境，能仔细监测冠麻鸭的踪迹，作为回报，你在这一年里，负责23号店的经营，销售额增长两成，怎么样？”

　　秦川无法回答，爷爷不催他，阿豹推着他去喝下午茶，低声问：“兴隆老街改建购物广场，都交给顾总派人执行吗？”

　　爷爷沉重道：“小川对商业一无所知，眼下确实不能冒进，就当事缓则圆吧。”

　　草坪上，鹦鹉特特叫了几声，秦川回头，特特向他飞跑而来，他捧起莱因哈特大帝回到小书房。

　　小书房在二楼的亭子间，斜顶是玻璃搭成的，白天洒落阳光，夜晚能靠在沙发上仰头看星星和月亮，外面还有个阳台，能看到整个花园，是家里秦川最喜欢的地方。

　　小书房是按母亲的心愿装修的，至今保持原样。秦川翻开书桌上的《生命不能承受之轻》，第无数次阅读它。

　　那一年，母亲打包行李，秦川把她正在看的书塞给她，但母亲说它看得有点费劲，就不带上飞机了，翻本杂志就行。

　　父亲开玩笑说不会让她闲着，正好帮他看看一份发言稿，还摸摸秦川的头，让他在家乖乖的，不要惹爷爷生气。

　　秦川把《生命不能承受之轻》放回书架，插进书签，等母亲回来再看。但是母亲此生没能看完它，飞机在西伯利亚南部坠毁，机组成员和乘客无一生还。

　　爷爷在那年老去，秦川第一次乘坐飞机，便是跟他飞去俄罗斯，把父母接回家。

　　秦川站起来，走到窗边，庭院里，爷爷在和阿豹说话，轮椅靠背很高，遮住了印象中爷爷高大的身形，他只能望见那一头全白的头发。

　　54岁时，爷爷失去了儿子和儿媳，第二年，他的女儿和女婿离婚，女儿伤透了心，避居海外，再不归来。

　　秦川下楼，一步步走到爷爷身旁，面色沉静：“爷爷，我试试看吧。”

　　吃完晚饭，秦川回到小书房，鹦鹉特特蹦蹦跳跳，自由自在地吃着它心爱的食物。

　　门开着，阿豹走来，在门上轻敲，秦川对他点头，阿豹走进来，垂手站立，谦恭道：“小川，谢谢你肯接手门店。”

　　秦川合上书页：“想起很多事。想起有个朋友说我不懂人间疾苦，还说我不能只喜欢鸟类，不关心人类的死活，想起父亲生前让我不要惹爷爷生气，可我总没做到。”

　　阿豹很欣慰：“其实就算你不答应接手23号店，董事长也已经在成全你的心愿了，绿湖那块湿地，他昨天就签字了。”

　　秦川一惊：“昨天？”

　　阿豹说：“是的，在走流程了。”

　　秦川感动无言，阿豹犹豫道：“我再多一句嘴，董事长去年中风后进过几次医院。你每年回国次数不多，但你可能看得出来，这两年，董事长身体差了很多。”

　　秦川难过，阿豹叹息：“董事长74岁了，说句不该说的话，他再活30年，你天天和他在一起，也只剩这30年了。”

　　秦川喉头哽住，睡觉前，他给顾长清发去信息：“姑父，我接受任命，明天去公司办理入职手续。”

　　顾长清忙完一天的公务，已是晚上十点半，跟妹夫林森杀盘象棋放松放松。林森探头看信息，冷声道：“理想再高尚，还不是在啃老？啃老还啃得这么清新脱俗，鸟比他爷爷还亲！”

　　顾长清将他一军：“我不会让他坐享其成。永好上万人的生计，不是儿戏，不能轻易交给他，先用门店磨磨他吧。”

　　林森愕然：“你什么意思？你老丈人在给他孙子铺路，没两年就会把你赶下台，你不会拱手相让吧？”

　　顾长清从棋盘上摘掉一枚棋子：“树是我老丈人栽的，我帮着当个园丁而已，是还，不是让。”

　　林森很烦他：“我都不明白你在想什么，离了十几年，还把他当老丈人孝敬。”

　　顾长清吃掉了他的车：“下棋就下棋，专心点。我把女儿交给你，你却让她伤心欲绝，避世独居，我也想拿拐杖打你脑袋。他对我有意见，人之常情。”

　　林森更来气：“他儿子儿媳妇出了事，你得帮他撑着永好，没那么多时间陪我嫂子，不是故意冷落她，是她自己钻了牛角尖。”

　　顾长清再丢开一枚棋子：“没人愿意听你背后的苦衷，对一位父亲来说，他女儿遇人不淑是事实。”

　　林森举棋不定，很伤脑筋：“那也不能把你当罪奴。”

　　顾长清失笑：“你们文人用词就是新颖。”

　　秦川办完入职手续，正式成为23号门店的店长。顾长清问他今后打算，他说门店和鸟盟的事两头兼顾，只盼这一年能顺利检测到冠麻鸭再次现身。顾长清颔首：“做人不能太自私，以后都想想别人的感受。”

　　秦川刚走出总部大厦，就被小五冲过来抱了个满怀：“我看到湿地签约公告啦！你爷爷真是言而有信！他都喜欢什么啊，安东尼他们都说必须送他礼物。”

　　秦川问：“礼物？”

　　小五兴致勃勃：“那当然了，租下绿湖湿地很贵的，你爷爷满足了你的心愿，你也得让他开心点。”

　　秦川说出经营23号门店的事，小五愣住，随即哈哈笑：“你这相当于和亲啊，我代表组织赞美你！你放心，我们保证好好建设祖国，一年后把你迎回来！”

　　秦川无语，接过小五拎来的购物袋，小五问：“打算送给谁？”

　　秦川打开购物袋，确认无误，走向他的车：“何云台。”

　　兴隆老街看起来和以前一样，除了每家商户门口打出的促销信息：拆迁在即，本店清仓大处理，任君挑选，一件不留。

　　何云台为汉服社团做的手袋完工了，细心地剪去线头，秦川拎着购物袋进店，舅舅和他寒暄着，何云台闻声看向他，笑道：“来得正好，我有东西给你。”

　　“我也有东西给你。”秦川走到操作台前，放下购物袋，何云台打开一看，是秦川同款的防水背包，他惊讶，“给我的？”

　　秦川点头：“那天在小木屋，看到你想要。”

　　何云台推给他：“我想要的东西多了去，看看就行。全套包装都在，拿去退了吧。”

　　秦川不解：“为什么？”

　　何云台说：“贵啊！你用的东西能不贵吗？”

　　秦川不确定贵不贵，只能说：“是小五发现的品牌，我们组所有人都有，他没说贵。”

　　何云台这才拿出背包，先试试拉链，再里里外外看材质，确实是好东西，但他平白无故收别人的东西干什么，把背包放回购物袋，推回：“无功不受禄，你送别人吧。”

　　秦川向他伸出手：“你不也要送我东西吗？”

　　何云台语塞，比起背包，他弄的小玩意拿不出手，正想藏起来，秦川自己发现了，拿起操作台上的猫头鹰束口袋东看西看：“是你做的吗？”

　　何云台无奈地看到秦川从束口袋里掏出充电宝，只好承认：“你好像没充电宝，就顺手买了。”

　　秦川拿起手机就插上：“我的被小五拿去了，忘记还我。最近还有雨，背包你用得上。”

　　何云台到底是喜欢背包的，内心挣扎了两下，放过自己：“手工袋子不值钱，我以后多做点东西给你吧。”

　　秦川说：“手工是最值钱的，我店里最受欢迎的产品是刺绣款。”

　　何云台愣道：“你店里？”

　　秦川玩着猫头鹰束口袋的抽绳：“从今天起，我是23号门店的店长了。”

　　何云台琢磨了一下：“是不是董事长批评你没做好收购工作，把你发配边疆了？”

　　别说爷爷了，董事会的人都很有意见，秦川叹气：“还要求我把营收做上去，年增长20%。”

　　增长两成任务不轻，何云台瞧着这个明显没把握的人，同情之心油然而生。先前还想，学生物科学的人哪懂商业，才把收购一事弄得一团糟，得知秦川是鸟类学家，他具体查了生物科学专业后，简直有点愤慨了。

　　网上很多学生物的人说，生物科研经费不大好申请，相对吃香的是跟其他专业交叉的学科，整体就业情况不行，还有人抱怨说本专业的人都是被骗进来的，何云台猜这便是秦川被迫转行做家纺的缘故，但从董事长助手滑落到门店店长，惨。

　　何云台不说话，秦川多少明白了：“两成，很难，对吧？”

　　何云台拿起手机查永好家纺23号店的店址，前几年那一带拆了大量私房，建成云州大学的分校区，周围几条街都被称为学生街。

　　学生街生意最好的永远是跟吃喝玩乐有关的，永好家纺产品是中高档定位，何云台不用想也知道23号店不好做，同情之心更深一层，但拿人手软嘴也软，故作轻松道：“不就两成吗，起码你不用担心你的店被人拆掉吧？拆都拆过了。”

　　秦川起身道别，他只看过23号店的周报，还没去过，何云台已完成汉服社团的订单，想休息休息：“我也去逛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