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曾在四月相逢》桃因

3、四月

　　第三章

　　孟槐夏感觉有些奇怪，阿妈忽然告诉她，范先生不准备领养他了，说他其实本来就想要一个帮助他干活的男孩儿，毕竟男生有力气，能跟他一起去工地干活扛钢筋什么的，有力气总比家里需要养着一个强。
　　只不过后来看见她太喜欢了，所以才想收养她，既然听说她不愿意，那就算了。

　　“你看看人家范先生多好，你就这样错过了。”

　　孟槐夏有些恍然，难道真的是她误会了吗？
　　确实，除了那天之外，范先生确实没有对她做过其他的事情。

　　一个月之前范先生来，也确实想要领养一个男生的。

　　孟槐夏低着头，有些愧疚地咬着唇。
　　原来是她真的误会了，看来她是真的防备心太重了点。

　　等到其他小朋友一齐去门口给那个男生送行，孟槐夏也跟着去了。
　　不管那个人是不是好人，孟槐夏不太喜欢他，不被收养正好，同时心里也有些感谢那个男生。
　　还好，还好他出现了。

　　祈祷他能够安全，祈祷范先生真的对他很好。

　　也对不起，她真的不想被范先生收养，宁可，是一个赚不了什么钱的温柔夫妇呢。

　　等了一会儿，孟槐夏站在阿妈旁边，仰着头看天。

　　今天下了雨，天空仍旧是阴云密布的，小雨已经开始往下滴落了，一点一点砸在脸颊上，冰凉的，疼的。
　　手掌心里的擦伤还是很疼，被雨水润着，像是撒上了一把盐。

　　好在她虽然白净，但并不是那种柔嫩的皮肤，就算跌倒损伤，身上也很少会留下疤痕。

　　敬山孤儿院靠山，四周没什么别的人家，周围杂草丛生，仿佛独立在世界之外。
　　被阴云笼罩之后，整个孤儿院失了色，变得灰扑扑的，连肆意生长的杂草也恍若失去生机。

　　天空一道雷声，劈的所有小孩儿都颤抖着身子瑟缩了一下，有个年纪小的被吓哭了，被另一个阿妈哄着抱回了房间。

　　孟槐夏忽然有些喘不过气来，这阴沉的天气压得她浑身难受，酥麻的痛感从脊背处往头皮上攀爬，像是粘稠又恶心的蛆虫，一寸一寸的恐慌感在侵蚀大脑。

　　她忽然有些急促地扯了扯阿妈的衣角，恐慌地询问：“阿妈，被领养的男生叫什么名字？”

　　阿妈说：“李殷呀。”

　　孟槐夏脸色骤然煞白。
　　手指瞬间松动，坠落后砸在身侧，又来回荡了几下。

　　眼泪不受控制往外冒，所有人看着货车副驾驶坐着睡觉的男生都在鼓掌欢呼，只有孟槐夏在哭。

　　她放声，哭声有些歇斯底里。
　　扒开人群看着男生连行李都没拿走，仿佛无所留念地离开这里。

　　车走的太快了，阿妈在后面拉着她，她没办法追上去，眼泪流了满面，她眼睛通红着，圆眸怒瞪着阿妈，喘着气，眼神想要把人拆骨。
　　毫不犹豫地抓住她的手臂，狠狠咬了一口。

　　耳畔的声音是错愕的，惊呼的。
　　有人在拉扯她，她脑子里只有那一个名字，李殷。

　　唇角流出了阿妈的血，阿妈伸出手，一巴掌打了过去。
　　谩骂声黏在耳畔，让人恶心。

　　孟槐夏低着头，肩膀被雨水润湿，脸颊红肿，狼狈到了极致。

　　她错了。
　　她不该跟李殷讲的。

　　他那么好。
　　她却害了他。

　　眼眶内的泪水模糊了视线，抬头时，她已经看不到后车尾了，也不知道她刚才喊出的李殷两个字那人有没有听到。

　　声音哭的有些哑了，后来眼泪一直止不住的往下掉，是没有任何声音的。

　　孤儿院的医生拿了冰块在她脸颊处滚动，叹了口气。
　　“你干嘛咬阿妈呀？都出血了，还咬得那么深，现在人都去医院了，看那个伤口，估计都要留疤了，也难怪她平常那么温和却打了你一巴掌。”

　　孟槐夏低着头，眼泪如同珍珠，一颗颗往下掉，裤子上都湿了一片。

　　“是因为李殷走了？这里是有很多人都挺喜欢那个小孩儿。”医生安抚，“放心吧，我听说那个姓范的挺好的，虽然不是什么有学问的，但干活勤快，不好吃懒做就很好了，这些年啊，也不知道为什么，孤儿倒是很多，但没什么人愿意领养孩子的。”
　　“要不是国家补助，你们可能连小学初中都上不了呢。”

　　“好了，自己拿着冰块敷一敷，别哭了，眼睛都肿了，敷完脸把眼睛也敷一敷，这么好看的脸蛋，可不能丑了。”
　　“等你阿妈回来，跟人道个歉，她性子好，不会真的跟你计较的，听到了吗？”

　　孟槐夏没吭声。

　　之后，她跟阿妈的关系不咸不淡，没有过分亲密，也没有过分疏离。
　　像是真的不在乎自己手臂上那个疤痕一样。

　　孟槐夏无数次想，李殷到底跟阿妈说了什么，又或者许诺了她什么好处才会这样。
　　范大强也就这样妥协了吗？
　　他到底是不是好人。

　　李殷，在那里过的好吗？

　　她偷偷翻看阿妈的本子，知道范大强住址，距离这里隔的有些很远，走的话需要好久，坐车三四个小时。

　　在李殷离开的第五天，孟槐夏主动找阿妈求和，跟她说对不起，说自己不是故意的。
　　阿妈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很温柔地开口：“没关系，阿妈知道是你心情不好，小孩子嘛，阿妈没有放在心上哦。”

　　孟槐夏表现的很乖，眼眸里带着期盼：“阿妈，我们可以一起去看看李殷吗？”

　　林阿妈怔了下：“看他？”
　　孟槐夏点头，很真诚地说：“我们去看看李殷过得好不好。”

　　林阿妈蹲下身子，笑了笑：“小槐夏，小殷被领养走了就是人家的小孩儿了，我们这样不好的，人家会觉得不舒服的，况且现在孤儿院这么忙，阿妈也走不开呀，你应该知道最近又有几个孤儿吧，也不知道那些妈妈怎么那么狠心，就把小孩放在路边就不管了。”

　　孟槐夏继续问：“我可以自己去，我自己去找他，我不怕。”

　　她要见李殷。
　　立刻。
　　马上。

　　阿妈失笑：“好了槐夏，吃完饭去上课了，一会儿跟阿妈去见一个人，是一对父母，两个人呢爸爸是大学教授，妈妈是大医院心内科的医生。刚才在外面看见你一个人坐在那了，一眼就看重你了，真的是很好的父母哦，穿的特别体面，要不是老家是这里的根本不会来这里收养小孩儿的。”

　　孟槐夏低着头，眼眸酸涩侵袭。
　　她不想。

　　为什么，为什么不是李殷被他们收养。

　　她是一个小偷，偷了属于别人的人生。

　　李殷聪明，如果是被这样的父母收养，以后肯定会是最好。

　　为什么要这样……

　　孟槐夏没能去见到李殷。
　　也顺理成章被两个父母收养了。

　　他们如阿妈说的那样，很好，第一次见面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很细心地问了很多问题，又摆明了以后对孟槐夏的安排。
　　他们两个身子有些无法痊愈的病，这辈子都不可能有孩子了，所以以后也只会有孟槐夏一个孩子。

　　妈妈叫温书苒，爸爸叫柏昀，连名字都很好听。
　　阿妈给她看了孟槐夏的病例单，她说这个很好控制，虽然是心肌炎，但只要好好养着，没多大问题，女孩子就是要娇生惯养长大的。

　　孟槐夏好像没有理由拒绝，如果她不走，又遇上下一个范大强，李殷的牺牲还算什么？

　　他们开着车，明显地看到阿妈看到车眼睛都亮了一下，真是个价格不菲的豪车。
　　孟槐夏拘谨地坐在车上，拉了拉温书苒的衣角，问：“妈妈，我们可以去一下凉城吗？”

　　“凉城？为什么要去那里呢？”
　　温书苒心里软的一塌糊涂，还以为这个小女孩不好接近，但她实在太喜欢了，做梦都想要这样一个小女孩当崽崽，听到她叫自己妈妈，心里开心的想转圈圈，就连前面开车的柏昀都从后视镜中看到自家老婆的开心，忍不住勾唇。

　　“我想在临走前，见一见我的朋友。”
　　她又补充：“我最好的朋友。”

　　两个人不在这里生活，而在一个大城市，一个遥不可及的中心城市。
　　距离这里好远好远，需要坐飞机才能到，如果这次不去，她没长大之前，可能见不到李殷了。

　　温书苒在手机上搜索了一下，看到距离这里需要三四个小时，皱了皱眉很抱歉地说：“对不起啊夏夏，我们要赶飞机了，因为妈妈还有别的事情，所以要快点回到A市去，妈妈下次有空带你来找他好不好？”

　　孟槐夏漂亮的眼眸清凌凌的，满含希翼：“真的吗？”

　　温书苒抿唇摸了摸她的脑袋：“当然了，妈妈不会骗你的。”

　　孟槐夏很乖：“好，谢谢妈妈。”
　　温书苒：“不用谢，夏夏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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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来秋去，温书苒跟柏昀的工作格外忙碌，两人除了周末的一两天几乎没有其他空余的假期。

　　她似乎在为了一个升职努力，柏昀爸爸也正在争取一个医学实验项目的授权，孟槐夏被他们安排在A市最好的初中，她仍旧不爱说话，这里的同学都很好，也会主动跟她交流，但看到她孤僻不爱跟人亲近，也渐渐不怎么跟她亲密了，但也从未刻意排挤，知道她有先天性心脏病，同学都会主动帮她搬书擦黑板什么的。

　　这里的环境太好了，好到仿佛是一个甜蜜的温柔乡，也愈发让槐夏念着那个远在凉城的李殷。

　　他应该上高中了，他在干什么？
　　有，好好读书吗？

　　是不是身后还是有一群的小孩儿叫他老大，叫他殷哥。
　　说，有我殷哥在，南武震三代。

　　于是，在那年下雪的冬天，孟槐夏如愿去见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