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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四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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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曾在四月相逢》
文/桃因
第一章
二零一六年四月,春末。
敬山孤儿院坐落于南武县左半部分,靠山,地点略微偏僻。里面有多达一百多个孤儿,大部分都是从小被送到这里来,来源不过是被遗弃或者父母双亡。
如若有人想要领养,通过各项手续合格之后便可以带走这里的小孩儿。
林阿妈是个临到中年的漂亮女人,四十多岁身材仍旧很好,大学毕业后工作了几年才来到这里的,一来便是二十多年,一直单身,对工作矜矜业业,对人温和知性。
她对谁都好,也是所有小孩儿最喜欢的阿妈,每次出门玩都会给几个小孩儿买些吃的分一分,人数太多,避免不了偏向存在。
孟槐夏从记忆以来便生活在这里,她坐在远处石头上,因个子太矮,双腿无助地摇摆晃荡,地下的石头仿佛秋千。
越过夏日繁绿,远处叽叽喳喳的欢快声让整个阴森的天气变得不是那么沉重。
孟槐夏低着头,不太开心,又歪过头看远处站着的少年。
他今天十五岁,身上穿着的还是那件打了补丁的灰色衬衫,洗到泛白的牛仔裤松垮地修着长腿。
他长得好看,即便是在这个年纪,也有不少打小颜控的小孩儿喜欢跟他玩,今年初三,孟槐夏知道班里那些春心萌动的女孩什么都不懂的年龄,都喜欢围绕他,跟着一起偷偷打牌什么的,他性格叛逆顽劣,从不拒绝跟谁玩跟谁混,一帮人混的风生水起。
就连几个阿妈都对他格外偏爱些。
他长得太不一般了,从七岁来到这里,脖颈一个灰色粗糙长绳挂着的通白玉坠就能看出,他家室不一般,或许以后,也或许不久的将来,会有人来接他回去的。
她摁压着屁股底下坐着的粗糙岩石,凹凸的石子磨的手掌心疼,眼睛酸疼,心里也一阵一阵钝痛。
过了会儿,他小憩完,又或者是被吵醒了,揣着兜漫不经心走过来。
平头还是前几天阿妈带着他出去剔的,显得整个人愈发刚硬有型,阿妈笑着说就算亲生爸妈不来,以后也会有人来领养他,他聪明,在初中便是各项第一,后来大概是懒了,整天睡觉被老师教训,但脑子里的主意却多得很,每次连老师都能哄得很好。
没人不喜欢他。
就好比——
没人喜欢她。
孟槐夏盯着阿妈发给她们的棉花糖,听说很甜,带糖的东西,都是甜甜的。
除了孤儿院的餐食与小学的盒饭,他们这群小孩儿是很少有零食吃的,孟槐夏很少吃过糖,动了动唇,看到有一个女孩拿着一个糖果,朝着李殷走过去。
应该是阿妈让给他留的,即便是知道李殷不喜欢吃糖果这类东西也要发给他一份。
孟槐夏眼睛不眨盯着远处,看到李殷接过了后,随意揣进兜里,脸上表情并没有很喜欢的样子,抬起头时,越过长远风景,跟她的视线猛然碰撞。
手掌摩擦过尖锐的石头,她整个人从石头上跌落下来。
摔得胳膊有些疼,坐在地上伸开手掌心,一大片的擦痕,刺拉拉的疼,已经开始往外冒血了。
她不太敢去找阿妈说这件事,因为她小时候经常生病,孤儿院已经快要治疗不起她了。
没人愿意跟她玩,因为阿妈说——
“大家小心点哦,不要欺负槐夏,她身体不好,被你们这群小崽子推伤了可不好弄。”
那是那天她在食堂不小心被撞到了,之后在医院住了很多天。
她知道阿妈只是单纯提醒大家而已,但在那天之后,在异口同声的“好”之后,再也没有人跟她说过一句话,除了李殷。
她跑回了房间,把小枕头翻过来面,从里面翻出了许多一毛一块的纸币跟零钱,很多是在地上捡到的,那些有钱人不稀罕这个,她喜欢,且她眼神好,总会捡到一些东西。
凑了好久,大概已经有两块多了。
孟槐夏在晚上六点吃完饭之后,去医护室的小卖部买了两支可爱多出来。
“哎?都没见过你来买东西。”
孟槐夏低着头不敢吭声,最终瓮声瓮气说:“我攒了好久的钱,都是捡到的。”
还有她帮同学抄作业,一毛钱一份。
其实现在的物价已经涨了很多了,但在这里,在这个穷乡僻壤的乌洇小镇,仍旧维持着好几年前的物价。
毕竟这种地方没有前景,也不会有有钱人愿意来。
医生笑了笑,递给她两个草莓味道的:“小心不要化掉哦。”
孟槐夏点头,偷偷拿着冰淇淋,小心翼翼地藏在大大的口袋里。
衣服不是她的,她春夏的衣服很少,前几天那件衣服破掉了,还没补好,这件不知道是阿妈从哪里找来的,她穿上过了大腿,像是穿了大人的衣服。
口袋比展开的手掌心还要大很多。
这个时间,孟槐夏偷偷跑去了孤儿院砖瓦房的背面,跟外围墙壁还隔了一寸距离的地上生长着一些杂草,好在都是小苗苗,还没完全生长起来,已经有不少被李殷踩死了。
她个子太小,仰着头看着不过三米的屋顶感觉高到顶天,一旁放着的竹子摇摇欲坠般抵在墙壁上,孟槐夏深呼了口气,握起拳头给自己打了个气,手指又摸了摸两个可爱多,还在,她要快点上去了,一会儿就要化掉了。
紧握着竹竿梯子,爬到中间时往下看,漆黑一片,又很高,她急的快要哭出来了。
只好抬头,盯着在上面仰躺坐着的李殷,声音细弱的像猫。
“哥哥。”
李殷刚才就听到了动静,手指里捏着一个很长的草根,慢悠悠晃着,心里数着,猜测她能坚持几秒,能不能真的爬上来,才刚数到九。
胆小鬼。
他睁开眼,坐起身面对这么高的距离丝毫不怕,他的身高已经快要一米七了,今年还在持续长个,只有一米五几的孟槐夏每次都需要仰着头才能看到他的脸。
她抬着头,像是抓着救命稻草似的抓着竹竿,又害怕一阵风回过来就能把她跟竹竿梯子一齐吹走。
“我,想上去。”她颤巍巍仰着头开口。
李殷像是故意的一样,垂着眸漫不经心看着他,居高临下开嗓:“上来干什么?”
孟槐夏着急了,一会儿就真的要化掉了。
“帮我扶一下梯子。”
她有些过于急躁,声音乖软中带着些命令的语气,弄得李殷愣怔了下。
随后大大的手掌整个摁压住梯子,指骨被月光打出阴影分明的弧度。
孟槐夏又往上了一格,她喘了口气,还是害怕的要命,再次询问:“哥哥,你不会松手的吗?”
李殷哼笑了下:“信不信我?”
孟槐夏就点了头。
他说话总是这个样子,年纪轻轻就不着调,跟其他小孩儿不太一样,看起来就是一帮坏孩子里的老大,说的也没错,他下半年就要上高一了,那群人已经跟在他屁股后面叫殷哥了。
好不容易爬上去之后,孟槐夏像是拿出珍宝般把口袋里的两个可爱多拿出来,乘着微弱的月光,对比两个冰淇淋哪个保留的更完整更好看,把其中一个更好的递给他。
“请你吃的。”
李殷没接:“为什么?”
孟槐夏解释:“你之前请我吃,巧克力,这是还给你的。”
虽然那个东西真的很苦,不是孟槐夏喜欢的,但她还是很开心。
也有人会共享自己的零食给她了。
“不想吃。”
他手掌撑在一旁,抬着头吹风看天上的月亮。
孟槐夏低着头,小声:“不吃就化掉了。”
“你自己吃两个不行?”李殷看向她。
“吃不下。”孟槐夏像是献宝般,“你吃嘛,你吃了,以后看到可爱多,就会想起我了。”
小女孩在其他人面前胆怯的话都不敢吭一声,其实特别能说道,且每次都有理有据的,活生生像是个小老师。
她皮肤天生细白,长相也漂亮精致,像个洋娃娃,如若不是身子不好,也不至于现在都没有人领养。
扩张性心肌炎,随时都有心悸死亡的可能性。
李殷接过,撕开包装三两口吃完了,冰的牙颤,草莓味又甜又腻。
等吃完,才后知后觉问:“让我记得你干什么?”
孟槐夏勾唇笑,脸颊处就有一个很小很甜的梨涡,显得整个人更乖更软。
“因为我把哥哥当成朋友的呀。”
是这里除了阿妈之外唯一的朋友。
不对,现在阿妈不算是她的朋友了。
所以李殷就是唯一的。
阿妈以前说,只有血缘关系才能称为亲人,她们不算是亲人,也胜似亲人。
把李殷当成朋友更好。
在她看来,朋友也是跟亲人同样珍贵的位置。
不管怎么说,李殷在她这里都是唯一的,以后也不会变。
李殷耸了耸肩,很无所谓地哦了声。
孟槐夏跟她一齐仰着头看天,下个月就要入夏了,四月的天还是很好,白天少见阴沉沉的,晚上一片繁星与一轮明月,怪不得他很喜欢在这里看天。
“哥哥,你想被领养吗?”孟槐夏好奇问。
李殷淡声:“无所谓。”
孟槐夏没吱声,李殷偏头随意问了句:“你呢?”
孟槐夏勾起唇,随后唇瓣的弧度逐渐变得越来越大,声音雀跃:“我要被领养啦!今天上午的时候妈妈让我过去的,也有人不嫌弃我的病,说会给我好好治病的。”
“哥哥,我好幸运哎。”
李殷笑了下,仰着下颚对准她手里还在慢吞吞舔着的冰淇淋,睨着:“所以是告别礼物?”
孟槐夏点头:“嗯!哥哥,你会记得我吗?”
李殷懒得回答。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动了动身子:“走了。”
她着急忙慌地把最后一口冰淇淋吃完,一边吞咽着一边含糊说:“哥哥我先下去,你帮我扶着梯子噢。”
李殷懒声:“嗯。”
“嗯”完,粗糙的手指在人嘴角随意擦了一下,擦过的地方磨得嘴角疼。
耳畔是他嫌弃的声音:“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