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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个脑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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羂索颇有些沉默地看着面前这些个奇诡陌生的机器。
回忆他是怎么来到这个无端恐怖的黑暗之处的——其实是一个诅咒师要求洽谈地点一定要在这一片山林当中的,如果不是那个诅咒师很有名气,如果得到了他的帮助一定会大有裨益,羂索才不想来到这个地方。迫于无奈,他只得翻山越岭,最终到达了这一片偏僻,荒芜的地方。这里格外的荒凉,除了层层叠叠,带着不合时宜绿意的山峦,除了凹陷进去的部分山崖和此起彼伏的峭立陡崖,宛若要刺穿这片变得阴沉下来的天空,便只有远处传来的,微微的流水潺潺流淌的声音。那似乎是极其细微的水流声,透着几股诡秘的气氛,打破了这一片不太正常的安静。没有动物的声响,一点都没有,哪怕是一只简单的兔子,或者天空当中飞翔而过的鸟类都不存在,过度的怪异不断堆砌着,而那高高挂在半空当中的太阳,哪怕是那样的炽热,也驱散不开这片山林的寒冷。
气氛太过于静谧,安静,称得上是安宁。他选择性忽略了地面上草丛边上那不知所谓的印记——看上去像是人的脚印,但又称不上是人的脚印。羂索在等待了过程当中也打量了一眼,那印记看上去过于怪异,在松软的泥土上压出了很深的坑洞,与人的脚掌差不多大小,却从中央开始,诡异地朝着两端蔓延开来,就像是锯齿一样。过分的寂静当中透着几缕不可言说的感觉,压抑当中沉沦着的几分疯狂像是要压制不住而后爆发出来,这倒没什么,羂索心想,最诡异的地方恐怕就是这个地方实在太过于安宁——居然连一个咒灵都没有,如果光是这样那还算的上勉强正常,关键是他连一点诅咒的痕迹,气息都感觉不到,干净的就好像……什么负面情绪都没能够抵达这里一样。
他想,如果不是那个诅咒师从树林深处走了出来,面上带着奇怪的笑容,要带领他去定好了的地点招待他并且商谈合作的事情,他也许就会提前不耐烦而后掉头走人了。太过诡异的地方,他也不愿意多待——毕竟活了这么长时间,羂索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至于说那奇怪的笑容,之所以奇怪,就在于那笑容过度灿烂了,诅咒师欢迎羂索的到来,可在羂索看来,那副表情根本不像是在欢迎他,倒像是在诅咒着他一般。那笑容过于机械,僵硬,使得那张在初见时就算格外平静也显得分外丑陋的面庞,看上去更加扭曲与狰狞,羂索就要以为自己是看见了人形的诅咒了。
而明明那个诅咒师是在温言细语,那声音,却又像是呢喃一般,嗡嗡作响。羂索压根没看见他的嘴巴怎样开合过,只是嘴唇在飞快地抖动着,然而即使如此,羂索却还能够分辨出他在说些什么。一开始他的确没听清楚,可在数秒过后,一切语句都是那样容易理解了。分明那声音听上去,透着怪异的停顿与语言习惯,就不像是个现代人,倒像是个几十年前的人才会有的语言习惯,而其间还透着让羂索不能够理解的怪异的不知名的意味。
他内心有着怀疑,对这场合作的洽谈也起了退缩心理——明明那声音该是在低声呢喃而已,而他又是故意拉开了一点距离,在这片还算是空旷的山林当中,理应当听不清楚才对。可是那声音,清晰异常,仿佛就在他的耳朵边上响起来——不,或者说,在他的脑子里面回响着。而他根本不需要去费心思解读,就能够听懂对方在说些什么了,然而他不愿意去理会,或者说——他没功夫去理会了。
不对劲,哪都不对劲。从内心深处蔓延出来的,不可名状的京剧,难以言说出口,他现在完全是本能跟着那个诅咒师行走,身体僵硬,发冷,无法挣脱。
羂索的确是想要逃走的,因为他已经开始恐惧起来了,因为他发现一旦自己起了逃走的心思,就会不由得精神恍惚起来,而后再度回神的时候,他只会离着那个诅咒师更近一点,并且他压根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了,完全无法抵抗,只能任由这具身体,不属于自己的身体,跟随诅咒师的带领,朝着山林深处的黑暗行去。他很清楚夏油杰的身体并没有脱离自己的掌控,正是这样,羂索才更加恐惧,他觉得自己选择来到这里简直就是大错特错,而他现在甚至怀疑那个诅咒师是个强悍到连他都能够控制住的咒言师,而他却完全没有感受到咒力的作用。
他只能够维持僵硬的笑容,迈开僵硬的脚部,听着前方引路的诅咒师仍旧用着那分外怪异的语调滔滔不绝地说着计划,而这些话语分毫不差地传达进他的大脑当中——哪怕他根本不愿意倾听。这些话语只让他觉得极度不适,却又无力制止。他被迫倾听着,这时候甚至连言语的功能都失去了,惊恐地听着诅咒师的话语一点一点传达到神经深处,不断敲打着他那变得愈发脆弱的精神。
他看见前面隐约出现的山洞,那过于深邃的黑暗让他更是莫名地惊慌失措,那是难以描述的感觉,看见那山洞,竟然感觉就像是看见了深渊一般,与此同时一股怪异的味道也愈发浓烈起来了,让他感到不适,那味道让人格外难受,仿佛已经充斥在了整个山林当中。他只好下意识选择忽略,强迫自己不要去细想,哪怕那味道闻所未闻,也不要在意,以减轻内心的恐惧感。而照此一般,他也选择性忽略了停留在地面上,草丛边,那看上去格外新鲜,甚至还在微微反光,却又透着不详色泽的绿色脓液。也许就是那脓液散发出如此难闻的味道来,但是羂索完全不愿意深究,他只想快点结束这煎熬的时光。
这个地方太过于古怪,他现在连如何逃离都想不出办法,只能忍受着对于这种不对劲,这种不可名状的恐惧的恐慌,期盼着洽谈能够早点结束。他几千年来算是第一次体验到这种感觉,哪怕是跟强者战斗的时候都从未如此过——他现在无能为力,任人支配,他咬牙压抑住自己的恐惧,哪怕只有微弱的可能能够开口言语也千万不能够尖叫出声。此时他的步履那样沉重而又缓慢,而前方的诅咒师的步伐同样很慢,近乎于架在火上煎熬着,近乎于冬日冰水的刺骨彻痛,让他浑身发麻。在那个诅咒师的带领下,此时两个人的前进甚至呈现出了一种古怪的庄重感觉。
直到最后,他终于进入到了那个黑暗的洞穴当中。出乎羂索的意料,这个洞穴似乎格外潮湿,远处好似还有水滴滴落,不断打破这片黑暗山洞当中的过于寂静的寂静,又像是正在一下一下敲打在羂索心头一样。那种足以令他付出所有勇气逃跑的恐惧感再度涌上心头,也许是因为无知,也许是因为无能,也许是因为他只能任人支配。而他试探着朝着山洞更深远处望去,居然看见了隐约的莹莹光火。这倒不像是彼世之物,然而现在更重要的是观察这里。
借着那微弱的光线,羂索第一眼就注意到了摆在地面上,雕刻满了奇怪的不明意味文字的黑色石头,那看上去像是象形文字,而不经意间辨认出来的一两个字眼,意思是那样难以捉摸,却又透着如斯恐怖,让他身上不由得淌下了冷汗。
石块是不规则的几何形状,而下面,在地面上,所呈现出来的像是祭祀所用的法阵的上,更是画满了各式各样无法辨认而模样怪异的东西。祂们大多生着奇怪的长条状的触手,张扬着,其中甚至有着长满了无数个眼睛的奇特存在。祂们看上去像是生物,却又是完全称不上是生物的东西,搭配着就镌刻在一旁不明意味的象形文字一起,显得无端诡异。而羂索只能沉默着,悲哀地发现他照旧是动弹不得。他很清楚一部分固然是因为恐惧,更多的则是这个诅咒师不明所以的奇怪能力。他试探着,忍受着内心的排斥,痛苦,恐惧询问道:“这是祭祀什么的法阵呢?”他却听见了他难以想象,且从未听闻的名字——莎布·尼古拉斯,被这个诅咒师用着崇敬的口吻称赞道,那是伟大的森之黑山羊。
“接下来,你就会看见我所说的,能够帮助我们的伟大生物了。”那个诅咒师恭恭敬敬的,面上的微笑更大了,语气也透露出不知所以的狂热,配着那一张扭曲的笑脸,让羂索忍不住内心发毛,不愿意再看下去。他听见了淅淅索索的响声,像是昆虫在爬行而来一样,紧接着他就看见了此生难忘之场面,也是他由衷希望自己从未看到过的场景。
那怪物的身体过分肿胀,它有着许多对脚,正是这些脚在地面上移动着,发出刚才那不寻常的响声。而羂索颇为惊恐地发现,这怪物留下来的脚印,正是他来到这儿以后无意间瞥见的怪异印记。那怪物背后生长着巨大的,宛若蝙蝠一般的膜翼,本该是属于头部的位置,那儿却长着一个椭圆体,像是腐烂了一般肿胀,上面生长着数不胜数的触须。那是他不该看见的东西,而他也一瞬间判断出来了,这个怪物不是咒灵,更不是地球上任意一种生物,而是一种更可怕的,来自更加深远和黑暗恐怖的东西。难以辨认的嗡嗡声再度响起来,紧接着他就听见那个怪物,自称来自米·戈一族的怪物,在朝着他表示欢迎。羂索只感到无名的恶心,更多的则是面对未知的,以及不该知道的生物的恐惧感。
他说不清此时自己是个什么感受,从内心深处不断蔓延出来的恐惧险些要击垮他,那阴森冷意顺着骨头一路向上爬行,直到袭击到他的本体,让他被迫在这样快要昏厥过去的情况下继续保持清醒。它说出来的东西,那是他从未听闻过,也不该去听闻的事物,甫一听闻,他便察觉到了那万分的怪异,与触碰了禁忌事物的战栗感和恐惧感。他本不该如此恐惧,但眼前是他无法触及的存在,也是他不该触及的存在,这是人类都会拥有,也应该拥有的毛骨悚然。
而这种毛骨悚然感,在他看见了那个怪物侧身避让开来,露出后面摆在奇怪形状石质平台上面的圆形缸子和几台机器的时候,在他听见从那不知哪台机器当中传出来的颇为流畅却又完全没有语调,有着有些怪异的停顿,显得冰冰冷冷的机械语音的时候,意识到从那机械语音当中透露出来的信息是如此邪恶,甚至比他制作的咒胎九相图还要更加邪恶的时候,变得更甚了。
那是闻所未闻,令人胆寒的名讳和词句——犹格斯,伟大的克苏鲁,撒托古亚,尤格·索托斯,拉莱耶,阿撒托斯,哈斯塔……在那个机器透露出来的话语中,还有着不可名状的伟大存在,即使那机械语音毫无情感波澜,羂索还是能够从那话语当中,听见几分崇拜与敬仰。这些名讳如此陌生,却像是直直穿透了心底,给他留下了无法言说的恐惧感。在感受到过度狂热与盲目的崇拜时更胜,而他看见身旁诅咒师脸上愈发怪异的表情,如果不是勉强支撑不要倒下,恐怕下一秒钟,他就要放弃这一切,直直瘫软在地面上了。
他被告知站立在他面前的那个怪物,来自名为米·戈种族的外星生物,是自犹格斯——人类所称之为冥王星之所是他们的殖民地——而来的。它们能够不依靠任何机械科技,自如地在宇宙当中穿梭,在宇宙的民族当中,鲜少有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它们来到地球,不仅仅是为了建立前哨站,更重要的是希望和人类建立联系,交换知识。哪怕它们的科技已经先进到完美无缺地能够把人类大脑剥离并且保存起来——听到这儿,羂索绷紧了神经,险些怀疑自己听错了,与此同时不详的预感燃烧了起来。
而那圆形缸子解释道,跟他交流的正是一个被剥离出来的人类大脑,他的身体则被维生药剂供给着。据说这些圆形缸子连接的大脑,他们依靠外星生物精湛的科技技术,才得以被完好封存在这些缸子里面,而这样便于他们自如穿越宇宙而不受到伤害。他们便可以在宇宙,在星球之间穿梭履行,依靠连接在圆形缸子上的机器,他们能够获得触觉,听觉,视觉和言语能力。他们哪怕没有了身体,也能够照常感受这个世界,甚至变得更加方便。
“比如说——我现在就能够看见呢,正有些僵硬地站在那里。”
不详的预感愈演愈烈,简直就要淹没了他,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静下心来,去理解那些词句的含义,去放松自己的身体好让自己看上去没有那么紧张。
“没关系的,我知道对于要接受一个甚至多个陌生事物来说,还是有些困难的。现在,你可以好好来看看这些机器。”那机械声音,听上去明明不该有任何情感,却又显得格外慷慨大方。
于是他伴随着诡异的静默,站定在了机器面前,沉默地看着,一言不发。他甚至不愿意去细细观察这机器的构造,因为对于他而言,太过于难以理解,且绝对不能够理解。
“你能够明白吗?这样旅行的感觉实在太过于奇妙——但是,你是不一样的,羂索。你的大脑甚至不需要机器,就能够轻易做到我们需要依靠机器才能够做到的事情,只除了一项——穿越宇宙。米·戈希望能够跟你交换知识,获知不依靠机器而拥有触觉、听觉、视觉和言语能力的办法。而我们也同样邀请你一道前往陌生的旅行,如果你能够加入,我会很高兴的。那会是格外壮丽,令人难忘的景象,我相信你只要见过一次就会喜爱上这种感觉。”羂索内心不详的预感早就已经无法遏制了,他不知道明明自己在外活动的时候也名为夏油杰,却能听见他们准确报出自己的名字来,他从这机器的语言里面,居然听出了几分热切,这令他格外不安的热切,而这份热切在这个冰冷潮湿的山洞当中,也透露出不合时宜的感觉。
他的表情僵硬:“我暂时没有去往其他星球旅行的打算,十分抱歉。至于保存大脑的方法——恕我难以奉告,这是特殊的力量,我想你们很难掌握。”他害怕着,他也不愿意这样拒绝,可是除了咒力,当真没办法如此轻易的保存。
“那便没办法了。”这又是嗡嗡的声音,再度响起在羂索的耳朵边上,他的意识再一次变得昏昏沉沉,难以辨别到底发生了什么。而等到再度清醒过来的时候,他惊惧地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原本占据的身体,再度回到了大脑的状态,被放在了试验台上。
他抬眼看去,却只能看见巨大的黑色石头耸立在周围,那石头上刻满了不知意味的文字,一如在洞穴当中看见的一样。而他再度向外看去,却是不可名状的黑暗与恐怖,难以挣脱,难以移开视线,愈来愈惊恐,却又无可奈何。
而属于夏油杰的身体却被完好地保存着,或许正等待着有人去发现的那一天。
从此以后,羂索再也没有回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