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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血禅殁 ...

  •   虽没有完全放下对陈虞渊的戒心,但经过无梦好眠的一夜,祝浔切切实实地觉得自己轻松了些。

      祝萝在酒宴上喝得胃疼发烧,昨晚早早被李安与女郎中一道送了回来,祝浔敲门的时候她还没醒,是女郎中开的门。

      “祝爷啊,”二十出头的年轻姑娘揉着眼跟他打招呼,“祝姑娘跟你一个胃病,天生肠胃虚弱,往后可得对饮食多上心些哪,果蔬均衡、忌辣忌酒……”

      “呃——”祝浔讪讪地打断了她滔滔不绝的唠叨,“这位姑娘,怎么称呼?”

      “洛卿卿,南街医馆的。”女郎中从怀里摸索着,掏出一张纸塞给他,“我昨晚带了些药材放在了你们的灶房,麻烦祝爷将纸上的先熬起来,我还得回医馆补拿一些。”

      祝浔低头扫了一眼,每一种药材都是肉眼可见地昂贵,掰一块儿能抵他三天口粮的那种,惊得他险些将纸撕了。

      “哦,没事儿,不用交钱,有人替你们付过了。”洛卿卿似乎是想起了高兴的事儿,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活像俩金元宝,拍了拍他的肩膀乐颠颠地离开了。

      祝浔在原地挠了挠头,转头看了看陈虞渊紧闭的房门,想敲,可这个时候他一般都在睡。

      兀自纠结了半晌,他还是揉起了药单走进了灶房,开火熬药,正碰上夏元提着一尾鱼进来。

      “今天怎么来这么早?”

      “嗨,我听说祝爷昨晚被扯进那死人的案子里,祝姑娘又病了,我就想着早集上买条鲜鱼熬汤,给你们补补身子去去晦气。”夏元晃了晃手里活蹦乱跳的鱼,“我还带了些早点过来,一会儿大家伙醒了就能吃。”

      “……多谢。”祝浔诚恳道,他这边熬着药,确实忽略了墨斋的三餐。

      “嘿嘿,不客气,借案板和刀一用啊。”夏元笑呵呵地拿过工具,将鱼按住,手起刀落,利落地劈下了鱼头,刮去鱼鳞,将鱼肉片得细薄。

      “你……”祝浔凑过去拎起瞧了瞧,薄如蝉翼的肉片被阳光照得透明,“你刀工不错啊。”

      “是吧是吧,我也觉得。”夏元得意地挑了挑眉。

      “怎么样,”祝浔撞了撞他的肩膀,“考不考虑来练武,你这很有刷刀的天赋啊!”

      “哎,那就算了,我提不动刀,也不是谁都像祝爷一样这么有劲儿的。”夏元笑笑,将片好的鱼装进盆,转身起火热油。

      祝浔见他没有兴致,便也停了话头,专心看着炉子的火了。

      “祝爷,”少年的声音忽然传来,“昨晚是不是挺危险的?”

      “啊……算是没事,我被救了,”祝浔挠了挠头,“就是想不明白,谁会跟我与姚集他们都有仇,竟然杀了人嫁祸到我头上。”

      刺啦一声,鱼肉下油锅,灶房内顿时白烟缭绕,香气萦绕。

      “也不一定是跟祝爷有仇吧?”夏元翻炒着鱼肉,声音被掩盖得模糊不清,“只是因为祝爷是很合适的嫁祸对象罢了。”

      “倒也是。”祝浔沉默了片刻,“可照你这么说,作案的就该是熟人了。”

      夏元那头不作声了,只听到叮叮当当铁铲碰撞之声,然后一盆冷水迎头淋入炒香的鱼肉之中,热锅刷啦一声陷入了平静。

      夏元合上大锅盖,转头见祝浔正盯着他。

      “啊?”他一脸茫然,“你刚刚说了什么吗?”

      “没什么。”祝浔笑了笑,收回了视线。

      -

      药熬完的时候,院子里的人也陆陆续续起了床。

      陈虞渊出来得最晚,啃着最后剩下的豆沙包子抱怨了很久,听得祝浔耳朵生茧,干脆把人拎到了面点摊上。

      可陈虞渊仍然不依不饶,硬是点名道姓地要去府衙临街的豪华酒楼,一口要了二楼天字号的包间。

      这么一番折腾,等他们坐下吃上的时候都早就过了饭点,集市逐渐热闹起来。从包间的窗子能清晰地看到街上人来人往,黑漆漆的人头在眼下攒动着。

      祝浔看着陈虞渊悠哉悠哉地喝着咸豆腐脑,忍不住呛他,“怎么之前几个月没见你这么娇气,喜欢的不到嘴就不罢休。”

      “这不是现在不用装落魄公子了么,”陈虞渊搅着勺子,笑眯眯看着他,“墨斋每天早上的包子都是豆沙的,我忍了好久了。”

      “切,抱怨你就以后自己去买,”祝浔白了他一眼,“早知道你不爱吃甜的我就不给你留了。”

      “嗯?听起来你是特地把自己喜欢吃的省给我了啊?”陈虞渊眨了眨眼,面上浮出了些意外。

      祝浔一噎。他留包子给陈虞渊的时候可没想这么多,怎么到他嘴里说出来却变得奇怪起来。

      “行了,”他挠了挠下巴,生硬地扯开话题,“变着法儿拐我过来到底干什么?别告诉我你真的只想吃早点。”

      陈虞渊将最后一口包子咽下,搁了筷子。

      “昨天那个案子,你有什么想法么?”

      祝浔怔了片刻,“听你这么说,我突然想起来,昨天姚集他们看到张立峰尸体的时候不对劲。”他拧眉道,“他们应该知道张立峰为什么会被杀,但徐尾堵住了他们的嘴。”

      “十年前,山城曾经发生过一起刀匠贪污案,涉案人数百余,除了三人,其余被尽数处死。”

      “这案子我倒是有所耳闻,”祝浔挠了挠头,“可不是十年前就结了么?”

      “不,这案子至今还摆在大理寺的疑难卷宗之中,当年死的人全是替罪羔羊,”陈虞渊托腮微微笑着,“你猜,唯三没被处死的人是谁?”

      “……”

      祝浔顺着他的视线往窗外看去,姚集带着他仅剩的小弟孟广气喘吁吁地跑出府衙,后者抱着一个黑色的包袱,躲躲闪闪的样子完全不似平日的嚣张气焰。

      “形迹可疑,确实没盯错人,”陈虞渊放下空了的碗,拍了拍仍兀自愣怔的祝浔,“走吧。”

      -

      山城虽小,却地处南北交通要塞,每日车水马龙,络绎不绝。二人夹在镖车与商队中缓缓前行,与前方的姚集孟广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刀匠贪赃案发生的时候父亲带伤回京,生死垂危,他无暇分心。等父亲病重不治之时,这案子也进了尾声。他远远地看过那个刑场,依稀记得要处死的人太多,行刑从中午一直持续到了日暮,血几乎染红了天。

      据说,死者是一个中年刀匠师傅和他的几十个年轻徒弟。

      刀匠师傅久居山城,曾经以铸刀手艺名冠天下,不计其数的年轻人特地找他拜师学艺,师傅也不吝啬,倾囊相授。名声从山城传到了京中,兵部便请他铸造一批□□,由朝廷提供优质铁石,付以市面上三倍的工钱,只求一批良刀。

      可朝廷后来却发现这批刀质量奇差,跟木头棒子似地一碰就碎。朝廷勃然大怒,以为师傅私吞良铁,贪污公款,欺上瞒下,因此所有涉案的刀匠与学徒统统处以死刑。

      祝浔将案子回忆了一遍,摸了摸下巴,“你的意思,姚集他们三个当年也是刀匠师傅的徒弟?”

      陈虞渊点头,“铸刀师傅千千万,你知道朝廷是怎么查到山城来的?”

      “……”

      “因为举报,”陈虞渊冷笑了一声,“姚集他们身为徒弟,主动自首,举报自己的师傅贪污,朝廷念他们态度诚恳,最后免于死刑,只在牢里呆了五年。”

      “等等……自首?当时劣刀一事已经败露了吗?”

      陈虞渊忽地脚步一顿,侧目看着他,“这批劣刀被用在了镇远侯生前最后一战上。”

      祝浔呼吸一滞。

      二人沉默了片刻,再次举步。

      “你只知道你父亲前线作战身负重伤,圣上却没有半点怜惜。那是因为这一仗大庆折损了一万大军,而对方,”陈虞渊看着他的面色,稍稍一停,给对方留了些缓冲的时间,“……只有区区三千人。”

      莫大的作战失误!

      “镇远侯知道军中有叛徒,负伤回京,撑着最后一气恳求圣上彻查劣刀,才有了这刀匠贪赃案。”陈虞渊眯起眼,淡金的日光仿佛被冻在了浅色的眼瞳里,“可这案子查到最后,并没有从刀匠铺中查到应有的赃物。”

      “说是贪赃案,没有赃物却处死了人?”祝浔大震,“难、难道是因为找不到赃物,皇帝才怀疑父亲贼喊捉贼,是镇远侯府偷了赃?”

      “不错。”陈虞渊颔首,“从相信镇远侯彻查案件,到草草结案责罚侯府,其中涉及多方博弈——”他轻轻叹息一口,“可惜的是,你爹输了。”

      “……”

      祝浔脑子有些混乱,侯府失信朝廷这件事比他想象中复杂很多。在三千敌军的战场上折损万数兵将是可以砍头的重罪,皇帝没有直接抄了侯府,只是降罚,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

      恍惚两世,他才发现真相与他的认知大相径庭,无论是陈志舟的欺骗、抑或是皇帝的仁慈。搬弄是非的佞臣固然存在,但陈氏朝廷似乎没有他想象得那么糟糕。

      祝浔茫然起来,他两辈子都是为了向朝廷复仇而存在的,可现在看起来,京中高座的那位似乎并不是罪魁祸首。

      “别慌。”

      耳畔响起了轻柔的话语声,颤抖的手掌被温暖覆盖,像是冰天雪地里的一束火把,虽不足以强到融化积雪,却让人有了再次前行的勇气。

      “这是个很好的切入点,查明案子找到赃物所在,自然能洗清镇远侯的冤屈。”陈虞渊拉着他驻足在街角的深巷中,轻声道,“你看。”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姚集和孟广两人正停在一间破烂不堪的木屋面前,似乎是年久失修,屋顶的砖瓦早就碎得七七八八,门轴脱落,他们只能一人一边将门板抬开,钻了进去。

      这一带地处山城的西城区,因为堵了城门,没有马车经过,久而久之就荒废了下来。街上的屋子大都没比这木屋好多少,属于连鸟都嫌弃、不会筑巢的地方。

      陈虞渊拉着祝浔侧身挤进屋子侧边的缝隙中,在窗口边蹲下,屋内的对话立刻清晰地传了过来。祝浔悄悄探出小半个脑袋,从破了洞的窗户往里看。

      孟广在地上解开包裹,里面正是那把插在张立峰身上的□□。他对着光,眯着眼在刀柄上寻找着什么,“啊……找到了,编号确实是当年官府造的那批之一。”

      “他娘的,肯定是老头当年哪个命大的徒弟来寻仇了!”姚集暴躁地踢着屋内脏乱的杂物,“我就不明白了,他从哪儿翻出来的□□,老头这铺子也没有啊!”

      孟广也面露不解,“而且……咱们当年掉包之后,不是把老头造的所有刀都卖了吗!”

      把刀卖了?!

      祝浔一惊,也就是说,当年刀匠师傅造的都是良刀,却被身为徒弟的姚集三人掉包换了银子?!等东窗事发之时这三人再自首以博取同情,从而逃过一劫。

      其心可诛,歹毒至此!

      等等——但换句话来说,既然这把凶器刀是当年遗留,至少能证明刀匠师傅的清白,也是个翻案的证据。

      祝浔的脑子转得很快,耳旁的对话也不敢漏。

      “而且老子之前打了包票,说这案子处理得干净,不会翻,这下要被看到这个还得了了!”姚集踢了孟广一脚,“快起炉子给它熔了,我在铺子里再翻翻。”

      “老大,别急。”孟广嘿嘿陪笑着道,从废墟里扒拉出曾经锻造刀剑用的铁炉,点了起来。

      祝浔与陈虞渊对视一眼,默契地同时起身翻进屋内,轻而易举地擒住了还未反应过来的二人。还未来得及销毁的凶器□□刚好掉在脚边,祝浔蹲下身拿起,在手里掂了掂。

      确实是良刀。

      “说,你们把掉包的刀卖给谁了?”祝浔将刀刃抵在姚集的脖子上,冷声质问道。

      “……祝爷,啊不是,侯爷!侯爷!”姚集眼睛都瞪直了,语无伦次起来,“我不是我没有……刀、刀刀刀……”

      “人证,带回去慢慢审。”陈虞渊打断了他没有意义的回答,正要招呼影卫进来收拾,却忽然听得屋外一阵叮叮当当。

      “皇叔,越俎代庖可不好。”男人声音阴冷得仿佛是从地底而来,“这里是山城,审犯人应该是徐知县的工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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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血禅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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