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珍珠》飞鸭

2、初月

　　快到年底时，他在求职app上投了58封简历，等了一周后，回复他的只有四封。

　　他打开第一封：

　　何烨道：“请问一下，贵司的上班时间？有双休吗？是八个小时工作制吗？”
　　冬樱传媒hr：“没有。”
　　啊这，何烨内心os道：“也不至于那么直接吧。”
　　冬樱传媒hr：“要双休的话怎么不去考公务员事业编，刚进入社会的大学生要求不要那么高。”
　　何烨道：“这不是基本的吗？劳动法就是这么规定的。”
　　冬樱传媒hr：“你是刚毕业吗？姿态不要那么高，学校里再优秀，你走上社会，什么都不是。”
　　何烨只能发过去一段省略号，表达自己心中的不满。

　　自己好歹也是正规大学毕业生，不至于被人怎么奚落吧。

　　过了一会儿，冬樱传媒hr：“现在毕业生很多的，像你这样一上来就提出各种要求的，我真是没见过。”

　　紧接着第二封：

　　何烨道：“请问这个24小时上班制度是什么意思呢？”
　　国利集团hr：“就是字面意思。”
　　何烨道：“这是住到公司了？”
　　国利集团hr：“我们这是保安岗位，当然是24小时上班制度，月休三天，包吃住，一个月5000块钱。”
　　何烨又翻回去看了下招聘须知，他到后面都是海投简历，一键发送，没注意到发给什么单位了。
　　他歉然道：“真不好意思，可能这个工作不太适合我。”
　　国利集团hr：“浪费时间。”
　　何烨气道：“也不怕猝死。”
　　国利集团hr：“大学生怎么了，现在到处都是大学生，当保安还委屈你似的。”
　　何烨道：“我就是觉得专业不对口，你咋还骂人了。”
　　国利集团hr：“我哪句话骂你了？你就是自尊心作祟，觉得自己读了书有多了不起似的。”
　　何烨道：“我没觉得了不起！”
　　国利集团hr：“眼高手低，说的不就是你们这样的人。”
　　何烨道：“我哪样了？我凭劳动赚钱，一没偷二没抢。”

　　何烨关掉聊天界面，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手指捏了捏眉心。真是头疼，这个hr一个比一个奇葩。

　　休息了一会儿，他打开了第三封：

　　何烨道：“请问这个薪资1-8k，具体是1k，还是8k呢？”
　　花会开文化hr：“看你能力，能力高有可能到8k，能力不行就是1k。”
　　何烨道：“那是如何评定能力呢？”
　　花会开文化hr：“进公司会有kpi考核啊。”
　　何烨道：“哦。”
　　花会开文化hr：“你是应届生？”
　　何烨道：“没有，我大四的时候就在实习了，工作经历已经有一年多了，毕业证早就拿到手了。”
　　花会开文化hr：“那你估计不能胜任我们的要求，公司找一个什么都不会的新人，还要从头培养的。”
　　何烨道：“没有啊，我刚说了我工作经历一年多。”
　　花会开文化hr：“我们是按照毕业证上的时间算的。”
　　何烨道：“那好吧。”
　　花会开文化hr：“像你这样，没有经验的大学生，来企业上班还要工资，逻辑上也说不通。”
　　何烨道：“上班还不要钱？”
　　花会开文化hr：“对啊，企业培养你，你付一点培训费不是理所当然的。”
　　何烨：“……付费上班？”
　　花会开文化hr：“也不是付费上班，话别说得那么难听，只是公司在你身上的投资，收点钱不过分吧？”
　　何烨道：“那可能我不太合适。”
　　花会开文化hr直接模板发过来：“感谢您的关注，您暂时不适合本岗位！”

　　何烨内心一万匹草泥马奔过，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他都沮丧地不想点开第四封邮件了，反正都是一些奇葩公司，看了还会惹得自己情绪极度不稳定。
　　小学六年，初中三年，高中三年，大学四年，这十几年来都在试卷的海洋里度过自己的青春，他以为自己一毕业就是天之骄子，百万年薪随随便便拿，现实就是截然相反。
　　他觉得自己够努力了吧？但是周围的同事一个比一个卷，一个比一个打了鸡血。

　　下一封如果再这么不认可，不尊重自己的话，他忍不了了！
　　反正这些hr都在电脑的那一头，得罪他们也不会对自己的生活造成任何影响。
　　而且，能出一口气！
　　自己是人！是大学生！不是垃圾！不是废物！

　　何烨将最后一封点开一看，“诸暨夷光珍珠有限公司”，他都想不起来自己还投过这么远的公司，诸暨在哪里？好像是浙江的？

　　太远了吧。不想去，不合适。

　　但他还是礼貌地问道：“请问贵司有双休吗？”
　　夷光珍珠萌兰：“对啊对啊！”
　　何烨吃惊，又道：“就是贵司有些远呢。”他想这么委婉拒绝。
　　夷光珍珠萌兰：“我们包吃包住！”
　　何烨更吃惊了，赶紧返回去仔细浏览了一遍岗位职责。
　　职责描述仅有一行字：
　　负责对珍珠的市场营销。

　　连最基本的任职要求都没有写，这也太随便了吧。
　　何烨在心里就对这家公司打了负分，太随便，太潦草，太敷衍。
　　一看就不像是正规公司。

　　夷光珍珠萌兰：“怎么不问了？”
　　何烨内心os：“什么都没有，让他怎么问啊！这hr莫不就是来搞笑的？”
　　何烨道：“请问贵司的任职要求是什么呢？”
　　夷光珍珠萌兰：“没有什么具体要求，我看你大学学的是市场管理，我们刚好缺一个市场营销的。”
　　何烨放在键盘上的手都有些不自觉地抖动，这是什么奇葩？他道：“贵公司是卖珍珠的？”
　　夷光珍珠萌兰：“对啊，你自己来看看就知道了，很大的水塘，里面全是河蚌。”
　　何烨道：“那个，我不是不相信，只是觉得您不太像是hr呢。”
　　夷光珍珠萌兰：“我本来就不是啊。”
　　何烨os：“果然！果然不靠谱！”
　　夷光珍珠萌兰：“我是设计师。”

　　啊这样啊，那就好理解了，说话的时候，狂放不羁，爱自由。

　　夷光珍珠萌兰：“我们公司没有hr。”
　　“……”
　　夷光珍珠萌兰：“哈哈哈哈哈哈。”
　　“……”开什么玩笑，他是来找工作的，不是陪人解闷逗乐子的。
　　夷光珍珠萌兰：“如果你想来，我把地址发给你好了，到了打我电话就可以。”
　　夷光珍珠萌兰：“浙江省诸暨市山下湖镇美丽湖村88号（阿桥次坞打面店对面！），135-5678-xxxx。”

　　何烨谨慎道：“收入的话？”
　　夷光珍珠萌兰：“八千。”
　　何烨道：“税后吗？”
　　夷光珍珠萌兰：“差不多吧。”
　　何烨真想问句：真的假的？这就像你问水果店老板，这果子甜不甜，老板肯定会拍着胸脯，信誓旦旦道：“保证甜！”
　　可是，一般也只有等到你买回去才晓得，这果子的酸甜了。

　　他看着这薪资待遇陷入了沉思，8k，还是很诱人的。在一个小镇上，而且包吃包住，这种换算成大城市的话，一个月15k差不多。
　　但他也不清楚是不是这人有没有忽悠他，给他画大饼。
　　这种事情，他也见多了，说好的8k，到手一般只有5-6k，剩下的年底发，到了年底这扣扣，那扣扣，于是就没了。

　　何烨道：“那容我再考虑考虑，再给您答复。”
　　夷光珍珠萌兰：“ｏｋｋ！”

　　这也太不正经了吧……不知道电脑对面是怎么样的人。

　　又过了几天，到了提交年终报告的时间，何烨打完最后几个字，又回头修改了一遍。
　　他把在公司的这一年的市场数据，以图文形式做成一份ppt，一共有三十页。

　　“哥。”坐在他后面的小新喊他。
　　“嗯？”何烨回头道，“什么？”
　　只见小新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你的年终报告做完了？”何烨揉了揉太阳穴。

　　“没有呢，没有。”小新说。
　　“那是？”何烨说，“哪里不会的话，你可以问我的。”
　　“你晚上下班有空吗？”小新问。
　　何烨看了一眼电脑屏幕上的工作计划报，说：“我等下要加班，也不知道要几点了。”

　　小新抿着嘴，尴尬地笑笑：“那没事了。”
　　何烨哦了一声转过头去，继续忙活自己的ppt，他尽量把工作做到完美，不想因为一些细节问题，被上级领导批评。

　　领导一个比一个能折腾，一个比一个能整活。比如说大boss定下来的任务是a，那经理就能给你布置出a+b来，主管也不甘示弱，整一个a+b+c，反正为了kpi各种折磨下属，受苦的永远都是公司底层，像他这样的人。

　　下班的时候，已经是晚上9点了。
　　他关掉电脑准备下班，往身后一看，小新已经离开了。不知道今天找自己什么事情，唉，不管了，累得要死，回家睡觉去了。

　　第二天，他上班时，就从同事嘴里听到了小新从天桥下跳下来的新闻。
　　他听了有些头皮发麻，据说是公司年底准备优化掉一批新员工，hr找小新聊过了，他没有同意公司的补偿方案。
　　下午的时候，人事经理直接把他从公司微信群里踢了出来。
　　他心里承受不住，一时想不开，就从天桥下一跃而下。

　　何烨在想，他和自己最后说的那句话是什么，自己怎么都想不出来。如果自己能陪着他的话，是不是他就不会那么轻生了？
　　如果再来一次就好了，他肯定放下工作去倾听他的话。

　　他进公司的时候，什么活都抢着干。有一天顺手帮同事把电脑网络修好了，单位的网络都是他修的，再也没去过外面叫师傅来修。
　　这么好的一个男孩子，为什么公司不要他了？

　　这件事情给何烨造成了很重的心理阴影，每天都恍惚地觉得这个世界的虚伪和冷漠。
　　如果死的是自己，那其他人会不会也说：“他啊，就是太脆弱而已。”“这届的年轻人，抗压能力怎么那么差，动不动就想不开了。”这种听起来轻飘飘的话。

　　死亡，带来不了任何改变。

　　小新的家里人带走了他的个人物品，从此，这个公司再也没有他的痕迹了。
　　好像，他就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正是元旦休假，他想出门去放松一下。三天时间也去不了远的地方，只能近处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