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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大难不死的女孩(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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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压压的人群零散于宴会厅的各处,抽泣声、低语也凌乱地分布四周。女人们拿手绢遮挡面部,她们苍白的脸色并不比洁白的手绢更好。男人们压低嗓音交谈,礼貌且庄重地向庄园的主人致哀。
老雷克和雷克夫人不得不数次垂下脖子,弯曲腰杆朝来宾致谢,也可能不是这个原因,他们的腰杆已然直不起来了,蜷缩着、扭曲着,露出头顶花白的发心。
老马尔福也不免俗,微微颔首,向着老俩口示意。虽然悲伤没能感染他,可天生的下垂嘴角和不情愿的神情恰到好处地演绎了一副悲戚的面孔。
他稍稍挪开步子,身后探出一颗铂金色的脑袋,正是5岁的儿子阿布拉克萨斯·马尔福。男孩在父亲的鼓励下立直身体,郑重地行礼。
“我很遗憾,愿您一切安好,雷克先生、雷克夫人。”
老雷克夫妻不由露出近期少见的笑容。雷克先生更是欠身致谢。
“感谢您的体谅,我的小绅士。”
雷克夫人含泪看他们彼此行礼,哽咽着开口:“哦,马尔福先生,您有一位礼仪周到的好孩子!要是、要是我的孙女也——”
话才说一半,她止不住嚎啕大哭。老雷克只好扭过身子给妻子捶打胸口,免得她一下撅过去。这是他近日常坐的功课,相当熟练。
看着这样不体面的画面,老马尔福抑制着眼角抽动,草草打发儿子走开,别让这对老夫妻触景伤怀。他还有话得同他们讲,尤其是关于巫师血缘和财产归属的那些事。他自然是不情愿来这地方,参加一个混血儿的葬礼,还得装出一副同情的、悲痛的模样。但雷克家族祖上同梅林有些不清不楚的联系,如今唯一的继承人也没了,老俩口又无亲无故,总要想一想身后事——
他正烦着,没料想儿子像游走球似地滚回来,跟在他屁股后头扯衣服。
“停止你愚——不合时宜的行为,阿布拉克萨斯。”老马尔福拖长音调威胁着儿子,“注意场合,我的孩子。”
往日面上乖巧的儿子却没有一丁点配合的意思。他一只手紧紧拽着父亲的袍子,另一只手指向水晶棺木那儿。预定晚上入土的那尊棺木居然被移开了顶盖,一个湿漉漉的女孩坐在里头,惊疑不定地看着自个儿的脚尖。
“父亲,她死而复活了!”
阿布拉克萨斯惊讶地叫出声。所有人被男孩又尖又细的嗓音抓住眼球,不由自主瞥向水晶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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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猛然惊醒,倒吸一口凉气。湿度颇高的空气跑错了位置,呛得她一阵剧烈咳嗽,被迫挺起身体。不可思议的沉重感席卷全身,她不得不伸出手扶着什么,这才注意到周围的一切。
男人们女人们不分彼此聚集在一起,慢慢远离水晶棺。只有一些细细的声音穿过来。
“哦,梅林的袜子!她、她活过来了!”
“或许她只是没有死得那么彻底?”
“我认为她成了死神的眷属。”
“嘘,那可不是什么好事,梅林的胡子!”
随着一个男人拨开人群,谨慎地走到最前方,这些纷纷扰扰声响也完全平息。宾客们和主人们同时望着男人和女孩,望着可能是本世纪最伟大的白巫师的男人,和可能成为本世纪最龌龊的黑暗眷属的女孩。
只有老马尔福悄悄后退几步,挡住了儿子的视线和面孔。他背地里打着逃离的主意,眼角余光捕捉距离最近的出口,思考着怎么样避开庄园的限制,尽快幻影移形。
阿布拉克萨斯却无法抽离视线,侧过脑袋愣愣看着女孩雪白、苍白、冷白色的脸,尝试寻找一丁点血色来证实她的生命。因而他也看到邓布利多紧绷的背影和隐约冒出尖儿的魔杖,听到邓布利多迟疑的声音。
“呃,梅林,孩子、孩子,试试看着我吧。”
一旁被宾客和丈夫拦着的老妇人响亮地抽泣,高喊女孩的名字。
“她是莱娜,我的孙女海莱娜·莱特·雷克,你不能用魔杖指着她,邓布利多你不能!”
显然众人默契地忽视了悲痛的老妇人。仅有水晶棺里的女孩疑惑地瞧了她一眼,乌黑的瞳孔没有反射出情绪的波动。
“莱娜,海莱娜·雷克。”邓布利多尽可能温和地呼唤着女孩原本的名字(省去了中间名),
“看着我,孩子。”
那双乌黑的眼睛很快转过来,视线投向戒备的男人。
她对她的名字有反应!邓布利多敏锐地指出事实,认为这是一种好的倾向。神智或者理智,起码女孩拥有其中之一,或者全部。而死神的眷属是没有智慧的产物,就像摄魂怪一样,非自然、非理性、非人。
他正揣摩着,眼睛和女孩的眼睛对上。乌黑的瞳孔如夜色暮暮,又仿佛大海一般深邃,虽有些许疑虑,大部分还是坚韧和平和。这双眼睛瞬间换了颜色,投射出另一幅身影。那是他柔顺的、柔弱的妹妹,年幼的阿利安娜远远地望着哥哥,眼睛也像蔚蓝的大海。
邓布利多稍微挪开了魔杖,诱导着女孩开口。
“莱娜、莱娜,我猜想你或许只是睡得太久?”
人群小小地骚动,难以接受这样一个解释。如果这一切发生在圣芒格的诊室,大概能成为一场暖心的奇迹。发生在三天前的雷克庄园,应当也算得上一次珍贵的失而复得。
——反正不能是现在。不应该是尸体冰凉存贮三天三夜,即将埋入土地的前一刻。
坐在水晶棺里的女孩四处环顾,黑色的短发轻轻摇曳。不过她没有否定邓布利多的问题,只是古怪地看着他,古怪地看着所有人,包括漆黑的袍子和面纱、奇形怪状的魔杖枝儿、难以言谕的神色。她顺着善意的诱导点点头,沉默地接受陌生的名字。
阿不思·邓布利多终于送出一口气,故作轻松地祝贺庄园的主人。
“这一定是梅林的祝福,雷克夫人。看来圣芒格需要一场解释,而您的孙女似乎需要一些暖和的毯子。”
老妇人没能听清他的话,以不可想象的速度扑向孙女,再度嚎啕大哭。老雷克也快步跟上,手杖敲得地面啪啪响,像庆祝重生的炮声。
宾客们维持着虚假的体面,勉为其难地认同了邓布利多和老雷克夫妻的喜悦。在一个3岁的孩子,还有一个崛起中的巫师大佬面前提出质问,无疑是愚蠢的行为。
只有老马尔福鼻腔喷出两道不屑的浊气,匆匆带着儿子离场。
在世界的另一边,伦敦伍尔氏孤儿院,4岁的汤姆·马沃罗·里德尔趴在泥水里,咬牙承受着大孩子的拳打脚踢。他在水洼的倒影中看到紫色的闪电,看到浑浊的天空,看到暗黑的夜幕,看到屈辱的面孔和谋杀的企图。
他憎恨三个欺软怕硬的男孩,更憎恨自己的名字。他许诺秘密的誓言,怀抱恶意的野心。
在这一天。
有的人被迫失去自己的名字。
有的人因珍视的名字受到庇护。
也有一个人迫不及待毁灭自己的名字。
而他们将汇聚于1938年秋天的开始,坐上同一辆列车,走进同一所学校,走向不同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