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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王子的舞会总会有奇迹发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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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因里希惭愧地表示,关于那场盛大的舞会,他实在说不出什么。
因为当时他一直呆在露台上打盹,什么都没注意,也没什么好注意的。无论是美仑宫金碧辉煌的豪华舞厅,还是衣冠冕楚楚谈笑风生的骑士名媛,都是他在这二十年里看到昏然欲睡的。就连吟游诗人在席间的献诗也是千篇一律,“辉煌”“恩赐”“福泽”“欢呼”是反复出现的字眼。偶尔倒是也会发生点新鲜事,那不过也是某夫人的袖子变长了一截,或是某某骑士与某某骑士互相捅了一剑……
对年方二十的王子而言,这一切委实太过无趣了。
所以他就错过了那个震惊全场的瞬间。
忠实的斐迪南有幸在场。因为他的王子殿下认为,即使是一只眼神冰冷的鹰,只要在麻雀堆里呆久了,也会变得比较平易近人一些。“你需要多和姑娘们呆在一起,说说,笑笑,试着多活动一下你的下巴。这样他们就会发现你更多的优点。”因为这句话,忠实的斐迪南一整晚都像根大理石柱般矗立在舞厅里,以尽量柔和的语气时不时地说上一句“好的,女士”或者“不,承蒙高看”。
就在他被普法尔茨伯爵小姐纠缠到开始慎重考虑是否要违背命令的那一刻,号角又一次吹响了。
“梅尔德林特伯爵小姐到!”
伴随这一声通报走进舞厅的,是一位前所未见的……
“绝代佳人?”听到这里,蓓尔眨眨眼。
斐迪南迟疑了片刻。
不,不能说是绝代佳人。尽管那位少女的容貌看上去确实秀美可人,但是,她的装束也未免太古怪了。
绯红色的丝绸长裙是那样宽大,教人无福得览那曼妙的身姿;墨绿色的绣花镶边是那样繁杂,好像玫瑰枝上过于茂盛的叶子;领口开得太低,头巾却有裹得太紧……具体的古怪处也许还有很多,只是一向少与妇女接近的斐迪南无法细说。总之,那位少女看着是如此娇嫩又如此老旧,后来斐迪南终于想到,在美仑宫长廊里那些蒙着灰尘的油画上,有着几乎一模一样的形象。
“真是非常非常的有趣呢。”蓓尔说,“这只鞋子看上去应该是二十多年前流行的样式。叫什么来着,高卢美人?荷尔斯泰因的玫瑰?好像都不对。啊,也许是牧羊女……没错,这样微微翘起的鞋尖最早是萨伏伊一带的牧羊女穿出来的,轻巧、实用,我就记得……”
她忽然闭上嘴,似乎担心斐迪南再次拔出长剑。
斐迪南似乎也正有此意,不过被海因里希笑微微的一瞥拦住了。
他继续回忆那位梅尔德林特伯爵小姐,却发现除了那令人难忘的模样之外,也没有别的好回忆了。她站在舞厅里,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唤起了窃窃私语。然而新奇感永远只能保持一瞬。下一刻,随着罗森夫人的一声尖叫,众人的注意力即刻转向她与两位争风吃醋的骑士。等一场由手帕引起的流血事平息之后,梅尔德林特伯爵小姐已经消失不见了。
“接下来恐怕就要让我来补充了。”海因里希及时接上。
当时,勃兰登堡选帝侯国最尊贵的少年香梦正酣。在那个大而美丽的弧形露台上有两个一人高的雪花石膏花坛,里面种着各种各样美丽的名贵花朵。花叶交织投下浓重的阴影,将露台一角隔绝于人们的视线之外。海因里希半卧在那里,靠着冰凉的大理石圆柱,忽然耳边就传来了嘤嘤的哭泣声。
也许是被情人伤透心的贵族小姐,也许是失手打碎银盘子的宫廷侍女,无论如何,任凭女性哭泣却视而不见都绝非高贵正派的男子所为。
于是海因里希毅然地从阴影里站出来,对那伏地痛哭的少女伸出一只手:“什么事值得这样烦恼,我亲爱的孩子?”
令他大为震惊的是,那位少女听见这么温和的一句话,所做出的反应却是跳起来逃走。她逃得是那样的惊慌失措,以致于落下了这只舞鞋。
“所以殿下希望能够物归原主?”蓓尔又眨了眨眼,嘴唇微微翘起。
海因里希诚恳地点点头:“我希望能找到那位梅尔德林特小姐,亲手交还这只鞋子,同时向她致以我最真诚的歉意。那时候她看上去是那么的伤心和不安,也许是遭遇了莫大的不幸。如果我能助一臂之力,将她从不幸中拯救出来,这该是多么令人愉悦的事情啊。”
蓓尔瞪大了双眼看着他。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她终于忍不住说:“殿下可真是一位了不起的骑士。”
如果不是烛光太过昏暗,她就能看见海因里希的脸颊突然微微发红。
“遗憾的是,梅尔德林特这个姓氏是假的。”忠实的斐迪南补充道。真正的梅尔德林特伯爵一脉早在二十几年前就绝嗣了,封邑和称号都并入其女婿巴纳尔家。曾经倒是有一位梅尔德林特伯爵小姐,即已故的巴纳尔伯爵夫人,不过她即使没有在16年前去世,现在也应该是半老徐娘了。
“那么,现在有没有一位巴纳尔伯爵小姐呢?”蓓尔敲敲桌子。
海因里希的微笑变得有些尴尬起来
确实是有巴纳尔伯爵小姐,而且不只一位。这也正是他会选择去露台打盹的另一个原因。
仅仅在20年前,巴纳尔还是一个不算显贵的姓氏。那个冯字,也是在一场战争之后补偿给已故的巴纳尔老太爷的。现任的巴纳尔伯爵当年只是个采邑不过10倾的男爵,却不知凭借什么机缘,竟然有幸得到梅尔德林特伯爵小姐下嫁。待老梅尔德林特伯爵一病呜呼后,就顺理成章继承了岳父的采邑和伯爵封号,从此过上了舒心畅快的日子。
只可惜这种日子巴纳尔伯爵夫人没有享受多久。
她死于一场可怕的意外。据说那场火烧毁了大半个巴纳尔府,葬礼结束后巴纳尔伯爵就带着家小仆役搬入当年的梅尔德林特城堡。在巴尔特城堡之名传开的同时,新的巴纳尔夫人也出现在伯爵身边。
“人们都说可怜的巴纳尔疯了,因为……”海因里希谨慎地寻找措辞,“现任巴纳尔伯爵夫人的名誉,恐怕不是那么完美。”
因为她不仅是一名寡妇,而且是相当美貌的有钱寡妇。在柏林,曾经有一家大名鼎鼎专卖香肠的汉贝克肉店,就是她前夫的营生。据说当年那些络绎不绝的顾客,一半冲着美味的熏香肠,一半冲着笑容可掬的老板娘。忽然有一天,香肠商的未亡人带着5万佛罗林和两个幼小的女儿入住古老的贵族城堡,摇身一变成了巴纳尔伯爵夫人。这一点让绝大部分名媛都难以忍受。十多年后的今天,老凡戴克夫人仍会在与巴纳尔伯爵夫人打过招呼之后,掏出绣花丝帕在鼻前轻轻挥舞几下:“油腻腻的,似乎是牛肉肠的气味呢。”
无论是否气味熏人,巴纳尔伯爵夫人还是在昂贵的宝石和丝绸衣裳的帮助下,戴稳了伯爵夫人的冠冕。香肠商的两个女儿如今也被称作伯爵小姐,同样在宝石和丝绸的精心包裹下变得光彩照人。
“不过她们哪个都不可能是那位梅尔德林特伯爵小姐。”斐迪南说。舞会当晚,两位巴纳尔伯爵小姐都打扮得花枝招展得穿梭于人群之中。索菲巴纳尔5次向斐迪南打听海因里希王子的去向,凡奈莎巴纳尔则打听了7次。和选帝侯国所有未婚的贵族小姐一样,她们也在觊觎某个香肠商女儿甚至不该妄想的位置。
“前任巴纳尔伯爵夫人就没有留下个一男半女?”
海因里希同斐迪南因为这个问题而面面相觑。
“似乎曾经有一个孩子。”最后,海因里希不确定地说,“火灾之后就不再有人提起,也许是同那位不幸的夫人一同离开这个尘世了。”
蓓尔不再说话。她闭上眼,将双手重新搭在水晶球上。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念念有词之后,她睁开眼来,墨绿的眼珠闪动着玉一样的光泽:“水晶想要告诉殿下,合脚的人就在古老的城堡里。在贝辛市场某间充满皮革气息的房屋里,灵巧的手指将为你指明方向。
海因里希看着她,忽然恍然大悟:“她说得对。斐迪南,我们应该去找鞋匠!虽然这是很多年前流行的样式,愿上帝保佑,希望那双制鞋的巧手仍在人间。”
他向水晶球后的身影投去充满敬佩的一眼。
仿佛在刚才的交流中耗尽力气一般,那个身影仰倒在椅子上,手指正从水晶球上缓缓滑落。
“你还好吧?”海因里希跳起来,从桌子上弯过腰去伸手捉住那个瘦削的肩膀摇了又摇。
女巫闭着眼,露出一个疲惫的微笑:“这是灵魂必须得到的休息……要知道,和水晶说话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好了,我没有什么可说的了……要相信,好运在前方等着你。”
这个看上去离晕倒只差一口气的人坚持要一个人呆着,据说她需要三天时间的静养才能恢复刚才消耗的灵力。只有那只有着黄玉色眼睛的黑猫知道,当屋外的马蹄声远去之后,聪明的蓓尔是怎样的一跃而起,抓过海因里希因为愧疚而留下的钱袋。
刹那间,金币和银币的光芒照亮了她的眼睛。
“美丽的佛罗林,迷人的塔勒……还有你,闪闪动人的格罗申……猜猜看,你们将到哪里去?”
她走到墙角,那里有一口永远咕嘟冒着绿泡的坩埚。钱币叮叮咚咚倒进以后,锅里暂时平静了片刻,转瞬又有更多的泡沫争相浮出。
“继续坚守岗位,我亲爱的阿耳戈斯。”
她的手指在锅沿抚过,端庄而郑重,一如高贵的国王在阵前鼓舞麾下的骑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