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D同人/藤三/流三] 雨》聋的传人

5、第五章 绵雨

　　三井寿如坠冰窖。
　　这冰冷不带温度的声音，这讥嘲反讽的语气，不是藤真健司又是谁？
　　只见他立于深深浅浅的花荫当中，层层枝蔓在他精致的鼻梁投下了阴影，一只眼睛掩在阴影中，另一只碧眼含着笑，却散发森森寒气。
　　弥生夫人赶紧立起行礼，仙道彰也跟着跪下。
　　三井寿本来脚已经唬得软了，索性跪坐到地上不肯起来。
　　藤真健司慢吞吞地走过来，向舅母大人问了个安，随后目光打量了一番仙道彰和三井寿，尤其在仙道彰身上停留了一段时间。
　　仙道彰却极是沉得住气，垂下头，露出一丝清淡的笑容。
　　“最近天气乍暖还寒，健司恐怕舅母大人身体有恙，特来舅母大人的私宅探望。”
　　“有劳殿下费心了，弥生一向康健。”
　　“嗯，看到舅母大人好雅兴，突然想起来，春祭马上就要到了呢，按室町的旧俗，那可是把酒赏花、闻笛起舞的盛事，光是想想就觉得开心起来。”
　　“是，殿下。”弥生夫人心知藤真是在旁敲侧击她仙道之事，闭口不言。
　　藤真瞬息间表情变得古怪之极。他对仙道彰不知为何，天生就有种说不出的讨厌。看到舅母大人一意袒护的样子，心里微气。弥生夫人在他童年丧父之后一直悉心照料他的生活起居，所以又不好说重话。
　　他眼珠子转了两转，看到地上的三井寿，突然展开一个和煦的笑容。
　　“此人是……”他指着地上。
　　弥生笑道：“他也是我的幕下宾。”
　　三井寿心里暗暗叫苦，弥生夫人不动声色地拿他做仙道彰的挡箭牌。
　　藤真托着下巴像是自言自语：“感觉倒是很熟络，像是在哪里见过的一般。”
　　三井寿在心里大叫，我不要，我不要跟你熟络啊。
　　弥生夫人道：“那还真是有缘人了呢，殿下可能想起是在哪里见过他的吗？”
　　藤真嘴上说“记不得了”，心里却想在青楼妓院里被你们二人还联起手来耍弄之事我这辈子都忘不掉，心想至此，恨不得一掌拍死此刻正萦绕在眼前嗡嗡乱飞的两只蚊子。
　　他余光瞥见仙道彰紧张的表情，心里一动，故意对着三井寿道：“抬起头来。”
　　三井一咬牙，迎上了藤真的目光。
　　藤真打量了他一番，看到下巴上有道伤疤，很是厌恶地转过头去，淡淡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大人的话，小人贱名叫三井寿。”
　　藤真蓦地睁圆了眼睛：“你叫三井寿？”
　　“是。”三井能听见自己牙关在打抖的声音。
　　“有意思，有意思。”藤真喃喃道，“名字里居然有一个寿字。”他的目光飘向很远的地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淡淡的阳光透过一层薄云照了下来，映在金兽口中缓缓腾起的紫色瑞脑上。
　　弥生夫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心思。
　　七年前翔阳灭湘北的当晚，藤真国主被湘北的质子谷泽寿刺死。此事为平利年间最大的重案。后来谷泽寿落水逃跑，全城搜查，数日后在信浓河的中段捞起一具童尸，面目已模糊不清。当时朝堂大乱，人心惶惶，禁尉庭首领岩松新六郎引咎自戕，禁尉庭和御庭番众处决了数百人之多。至于平民百姓中因为大搜查死伤的人更是不计其数。少主年幼，未及登位，弥生夫人掌握大局，力挽狂澜，以那具无名尸体宣布结案。而少主藤真健司从那时起就像换了一个人，原本喜文不喜武的他请了翔阳最优秀的武士教习武艺，甚至练得满手是泡，却只是倔强地咬牙不吭声。众人皆道藤真国主是忿不过海南国主牧绅一所以如此刻苦努力，其中微妙之处只有亲近的人才能知晓。
　　是为了谷泽寿那个男孩。
　　弥生夫人轻轻地走过去，温柔地顺了顺藤真的鬓发，一如儿时那般。
　　藤真仿佛大梦初醒：“哦，我走神了。”
　　他对地上的三井寿说：“起来吧。”顿了顿又说，“我看你相貌堂堂，人品又佳”，说这话的时候斜了一眼仙道彰，“是个人才，舍不得放手。舅母大人，健司有一个不情之请。前两日太常大人五十岚丁忧回乡了，既然三井是你的幕下宾客，我可否请他来顶五十岚大人的班呢？”
　　弥生夫人一口应承下来：“我看这三井寿温雅仁厚品德达理，风华盖世德义无双，太常一职定能胜任。殿下如遇此人，实乃殿下之缘百姓之福。”
　　三井终于憋不住了，一边呕吐一边说：“我粗人一个没念过什么书，实在不懂礼乐社稷、宗庙礼仪之事，殿下，夫人，行行好，赏我点钱放我回家去也就罢了，做官什么的就饶了我吧。”
　　藤真的表情纹丝不动：“你口称没读过什么书，为何知道太常之职是管理礼乐社稷、宗庙礼仪的呢？”
　　三井心里咯噔一声。
　　仙道彰在旁边插嘴：“那是他谦虚！”
　　藤真笑道：“其实你不懂这些也无妨，你的同僚太史、太祝、太宰、太药、太卜这其余五卿会处理具体事务的，而你的工作，就只是伴读、砚墨、做我上马时的马脚镫而已。”
　　弥生躬身行礼：“那就请殿下速速传谕吧。”
　　只听咕咚一声，三井寿竟然一头栽倒在地，晕了过去。
　　仙道彰在一旁帮他又是扇风又是捶背，摇头叹息道：“真是太不淡定了，不就是当个贴身书童嘛，至于乐成这样嘛？”

　　即日一早三井寿醒来，觉得自己做了一场噩梦。
　　抹了抹脖子，全是汗。
　　他心想，还好是梦不打紧，赶紧去找德男他们。
　　这时候旁边有个小僮递过来官服。
　　三井寿快哭了，原来这梦竟是真的，实在是衰到家了。一刻钟之后他就要上那朝堂，去接受那倒霉的官职，成天跟在最不想见到的人身边，陪笑陪话陪上茅房，这世界上还有更加折磨人心智的事情吗？
　　他身上背负的不是一般的命案，恩师一封诏令，身为武士，不得不上阵杀人，但七年来每每回想起那个血光暗涌的月夜，还是会惊出一身冷汗。躲躲藏藏了七年之久，他并未溺死在信浓河的流水里，这回却说不定真的要溺死在藤真健司那双勾魂摄魄的眼瞳里了。
　　他无可奈何地仰天长叹：“天意啊天意。”
　　旁边的小僮听不懂了，只好提醒他：“大人，时候不早了。”
　　三井转念又一想，看形势藤真压根就没认出他来，也许是他自己吓唬自己，小时候的自己长得眉清目秀娇柔可爱，现在的自己虽然也没有说多好看，至少已经不是可爱型的了。三井一边自我安慰一边自我催眠：藤真健司是个笨蛋，藤真健司是个瞎子，藤真健司压根就没认出自己，哦不，是他压根就无法认出自己……
　　小僮看着这位大人一会儿哭丧着脸，一会儿神神叨叨什么天意，一会儿又傻笑不止，心里嗖嗖地往外冒凉气。
　　难道这位新任的太常大人是个傻子不成？

　　当日国主夜宴群臣。也算是给新任的太常大人作见礼。
　　三井寿听着一帮文臣在旁边高谈阔论吟诗作对什么的，十分索然无味，一只手托着头，另一只手不住地把面前的鸡腿放进嘴巴里。
　　藤真远远望见，不由得暗暗冷笑，朝相田彦一示意了一下。
　　彦一清清喉咙，笑道：“此夜春雨丝绵，不如请三井大人吹笛一曲以怡众情，大家说可好？”
　　三井登时一口酒喷了出来，藤真冷冷地说：“爱卿，小心呛着。”
　　太常一职本就要求诗、词、礼、仪、曲、赋等等样样精通，方能做国主的伴读。可怜三井寿别说让吹个笛子，让他弹个琴作首诗都能昏迷过去。
　　三井心想豁出去了，出个大洋相，这官做不成最好。
　　他施施然接过彦一递过来的竹笛，走到宴厅中央，试了试音。

　　烛火飘摇中，藤真仿佛第一次看清楚了三井寿的样子。
　　在他干净整洁的时候，居然是个很好看的年轻男人，乌发漆黑泛蓝，五官爽朗利落，无懈可击，连下巴上那道伤疤也不那么碍眼了。穿着深紫色的宽袖官服，滚着金边，握着一支青翠欲滴的竹笛，烛光在他的紫衣和长发上水银一般地流动，整个人似乎散发着一种清凉的薄荷味道。
　　众人皆是屏息凝神。
　　突然“吱溜”一个破音。
　　藤真登时一口茶喷出，三井寿赶紧说：“殿下，小心呛着。”
　　好，很好，一字不差，全部还给我。
　　藤真微微眯起眼，突然发现眼前这人其实比仙道彰要好玩许多。
　　三井仿佛刚才没有破音这回事，用袖子擦了擦笛孔，若无其事地继续吹。
　　只听那笛声忽高忽低，忽长忽短，忽左忽右，忽前忽后，总之没有一个在调子上的，中间破音处他就索性咳嗽两声掩饰过去然后坚持吹。
　　在席的纷纷找各式各样的借口溜掉了，有的说肚子疼急着出恭，有的说家里大黄狗快生小狗了要回去照看，有的说突然想起来被子没收要回去收被子，有的说二叔家的三大爷的大娘死了要赶去奔丧……
　　一曲终了，席间坐着的人也走得差不多了。
　　藤真大汗淋漓脸色惨白，却仍咬牙微笑：“此音妙极，你吹得比仙道彰要好上数倍。”
　　三井一躬到底：“多谢殿下夸奖。待我再为殿下吹奏一曲《牛吃草》。”
　　藤真赶紧摆手说：“罢了罢了，你今日也辛苦了，回座歇息吧。”
　　三井寿讪讪地回到座位，发现他坐的地方空荡荡的，礼部的同僚们都走干净了，礼部一共六卿，太史、太祝、太宰、太药好像都不在位置上。
　　不远处有个脑袋搁在案几上，已沉沉入睡。
　　难道他就是今晨缺席议事的太卜？
　　三井悄悄问过其他人为什么太卜没来，众人都带着一种恐惧的眼神说：
　　太卜在睡觉，如果吵到了他睡觉，后果不堪设想。
　　三井心想，大家都是人，有必要那么夸张吗？
　　此时那位神秘的太卜正在伏案沉睡，能在如此魔音贯耳的情况下睡得如此香甜，真乃神人也。三井突然起了结交之心，走过去，摇了摇他的肩，大声叫道：“太卜大人，太卜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