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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雕骨坊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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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驹过隙,兔缺乌沉,原定的一周如少年时代的寒暑假日转眼就过。
之前工伤报废的车被勤俭节约的秦大佬拉去返厂维修。它以拖拉机的车速重出江湖,撑着破铜烂铁的一把老骨头,与其说载,不如说是颠到了指定地点。
得亏来的都是身强力壮的青少年,不然得直接颠回医疗区。
韩年向来嘴上挂铃铛似的,和她手上那在车上就举着哔哔作响的测试仪“是这是这”地直嚷嚷,走到哪儿扰民到哪儿。
等真下了车,货真价实地喜悦了一把,就像不谙世事的孩子把爆炸看成了炸烟花,剁尾巴的猴儿似的手舞足蹈。
那迎面而来的欧派古堡复古味就从电影荧屏搬到了他们现实面前,惊艳了她的公主心。
因为这片区域的分析数据精神体浓度过高,对小楷的脑电波分析具有太强的干扰性,也因为他现在还挂着伤,出于人道主义,他们都没有让他同行。
秦砾挽留的理由比较实在。
“总要有人看家。”吸血鬼资本家秦砾如是说。
“虽然家是一堆积木,每天快散架的样子,看不看都没啥必要。”老黄牛工人程乐云如是想。
被他们一致列为病残的小楷呆在安全区内也不忘连着耳麦工作:“你们那里的瘴气数据已经超越了峰值,可能外界的信号会出现各种中断的情况,你们万事要小心。”
精神体人皮本来就是答应老友的约定而来,她光屁股打狼胆大不害臊,在这里充起了军师。
“小楷说的没错,同为精神体,我也能感受到同类的气场很强,可能不是简单几个人能对付的,我们一定要避免正面对抗。”
她这回不知上哪借了个小姑娘的脸,精致的好似这个童话风背景的主人公。精美的造型体面高贵,清冷中摇曳多姿,那干净纯欲的美人脸蛋,堪比校园门外让人一眼沦陷的初恋学妹。
她嘱咐:“我们的任务很简单,找到这里的便利贴和新人,处理掉这里的严重饱和的伥鬼。”
“你还是小娃娃时期最可爱。”韩年完全不在一个频道的吐了一句。
好似数学老师上课提问学生,可恶的学渣背出了一条化学公式。
这几天相处下来,韩年是最喜欢这个人皮的。她甚至主动巴结,问过她的名字。
人皮当时也没回答,只是定定地看了她一眼,自己如废弃荒地野区扒出来的野尸孤魂,无畏的孩童充满好奇地翻捡关于她发霉埋于地底的生平往事。
而后,她避开眼,一字一顿地回答,声音似落雨的屋檐:“精神体不需要名字。”
写满真诚的发问人不懂精神体无名无姓的忌讳,歪头:“啊?”
一时间,破了那心墙的防火线的人皮莫名想笑:“非要称呼的话,就叫人皮就好。”
听到她这样回答,韩年只觉得陷进了无穷无尽的苍凉,她欲出口的话滚在喉咙间,又重新咽了回去。
“so cool。”她咧嘴,笑得见牙不见眼,狠狠竖起大拇指,“辣妹拽姐。”
没想到这么一说,人皮就朝着白月光秀美昭和风转型。
“so cool。”她内心竖起大拇指,“还是辣妹拽姐。”
因为这茬,韩年心里对这个精神体分外慈悲些。
虽然一开始,两人也闹过不愉快。
那家伙一肚子坏水,整蛊使坏,在公共淋浴花洒里装了红药水,吓得韩年对着空气打了一整套军体拳。
可后来当得知这药水具有美容养颜的功效,她直接存了一浴缸,一泡两小时,任凭猩红染满整个浴室,仿若转世的玛丽王后,带着一身血腥高贵地受用这无上的神仙圣水。
那段日子搞得程乐云见了她们都退避三尺,好似良民撞见了游街的恐怖组织。
甚至人皮作为人类的状态,尤其是奶娃娃的状态,她也爱屋及乌。韩年抱着人皮,手感极好,好似宫廷里收藏的羊脂玉,触手冰凉舒适,爱不释手。韩年恨不得这家伙以抱枕的形态出现,这样她也乐意抱她一整天。
友谊真是个奇妙的东西,比如人皮之于韩年,程乐云之于秦砾。
“新人在密度这么高的伥鬼群里还能活着啊。”程乐云车上颠了一路,下车时脑袋还如蹦迪一样跳跃,不经大脑的话与偶一次引起了秦砾“孺子不可教也”的白目。
教导主任秦砾没好气,也去扶他:“伥鬼不会攻击心愿宿主。他们本身就是被精神体抛弃的一句空壳,甚至连自己是谁都不清楚。”
秦砾对精神体的态度自带攻击性,时不时就能轰出一场炮火。他的话如冬夜的雨,又凉又阴,程乐云觑了一眼背后的人皮,幸好,小姑娘并没有反应。
“对,”人皮点头,十分心不在焉的,“没有思想毫无益处的家伙只有一条命运,那就是等着被切成一片片空白便利贴,然后消散在一片瘴气之中。
程乐云松了口气。
“能够攻击卷入者的,多半是玩家或者精神体。精神体可以依附在玩家身上,攻击卷入者。”
人皮的声音没有什么起伏,平淡得像当下毫无新意的旅游宣传导播。
程乐云边听便觉得后背发寒,如果不是秦砾来七七的心愿便利贴里接他,陷入昏睡状态下随时可能被精神体给一刀捅了取代掉。
想到这,他又没忍住地朝秦砾瞅了一眼。
秦砾的气质清冷凌厉,浑身散发着岁月浸润的干练,几天相处下来,程乐云却能在这深邃优雅的皮囊下品出细碎难言的温柔,如冬日藏在水下的温暖,落在无痕的雪上。
感受到注视的秦砾回望他,没有丝毫情绪的波动。
可那双平静的眼却总能不经意地让程乐云的心绪飘忽不定,像装了个秋千在里面不停地绕啊晃啊。
他想不通,程乐云时木头顽石,他迟钝,他不开窍,他不明白。那种上扬的情绪混着激动搅在一起的原因,他只后知后觉地听见胸口有只猛兽埋头发自嗡嗡的哼唧。
不代表周围全是睁眼瞎不开窍。
出生入死,无条件信任,不自觉温柔,还先婚后爱,简直原耽照进现实。
这两位是韩年官方盖章,认定钉板钉钉的狗血偶像剧的契约情侣。
就连两人现在自然到旁若无人的对望,她都能露出了懂得都懂的姨母笑。
“到了。”小楷突兀地打断这飞出桃花的氛围,他声音遥远得如天国使者一样机械。
他们几个站在新旧系统的边界上。
天空盘旋了几只黑色尾羽的鸟,纵情地嘶鸣呜咽,铅灰色的天穹之下,快速移动过一只壁虎。
雕花铜铁门上盘着几株妖艳的红玫瑰,一下子给这片死寂昏暗的废土加上了饱和度过高的点缀,似尸体上镶嵌了极奢的血晶。
他们站在栅栏外,正对着洋溢着闹鬼洋馆气息的场所,仿佛隔着几个百年之久的前世今生。
作为欧洲历史的符号象征,它取代保卫抵御入侵的使命。
没有哪个女孩能抵挡这无人区盛放的生命力量,脆弱中自顾自绽放出的美吸引韩年走上前。
面前远远处是一座枪灰色的建筑别墅,装修奢华,复古欧派设计别具匠心,鲜艳与华丽却又带着萧索的古物老式的城堡。在中心圆点处点缀了一方广阔的喷泉,广场周围种满了花草树木,芳香馥郁,霸道地添上了几笔生机的猩红。
她好奇地伸手去触动那怒放的高贵红玫瑰,似睡美人探那织布的缝纫机。
秦砾最不喜欢韩年这莽撞的脾性,正要出言喝止。
一张脸从铁门里猛然探了出来!
“你们是谁?”
卧槽。
韩年吓得当场爆粗,秦砾又凶巴巴地瞪了她一样,犹如老父亲地上前一把拽下。
不怪韩年应激连连倒退,那张脸堪比钟楼怪人卡西莫多,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看上去是打碎后胡乱拼凑在一起的奇怪物种。
人皮吹了句口哨。
巨大无比的手掌抓着生锈的铁栏杆,那张平原旷邈的大脸并不整齐地摆放上了同样并不和谐的五官,如幼儿园孩童随意发挥的草图,每一块都畸形简陋草率地像是临时糊上了一块橡皮泥。扁平的鼻子上安装上了两粒癫狂疲态的病眼,像白纸上啄出的两个大小不一的窟窿,一个充血发乌,撑着倒三角的古怪状态,一个右眼神经质地瞪了老大,中途变形表演了一个目眦尽裂的形状,两只涣散不集中的眼睛布满警惕地逡巡在几位到访者身上。
以鼻子作为楚河汉界,是一张马蹄形的嘴,比弯月更像是弓箭,因有人打扰而拧成镰刀的模样,这把利刃微微一侧,一股下水道的味道就顺着起皮发泡的嘴扑杀过来,沾着黄浆混着菜渣残缺不齐的牙一张一合,源源不断地吐出浊气,重复呢喃:“你们是谁!”
这怪物与厚重的古堡相互映衬,如同守卫家园陵墓的恶犬。
恶犬跳出一张人脸,吓得大家一激灵。
这位秃顶的保安警惕非常,马蹄似的嘴因紧张而抖动,两颊边下垂的肉抖动不已,秦砾却面不改色。
事实上,在场各位见过大风大浪大世面的玩家们在短暂的惊讶之后,很快就调整了状态,恢复了稳定的情绪。
过分如韩年甚至故意伸手一把揪下那朵玫瑰,当着人面,仗着铁门围城之隔挑衅。
“快说,你们是谁!”恶犬又咆哮了一遍,那仿佛如寒风呛嗓的声线让听者生出了与未开化的山顶洞人对话的错觉,连质问都上升成一场颇具难度的听力测试。
秦砾他不慌不忙地掏出手机:“我是这里特聘的营养师,里面是我的工作证。他们是我的学徒,一起来负责今日的晚宴。”
这是小楷破译出的暗号台词,新系统新要求,如果不按照这个模板回答,普通玩家连这个铁门打开进入的机会都没有。
这是一个限定的副本。
几度沉默之后。对方点了点头:“你们进去吧。”
嘎吱一声,如坟场死气沉沉的棺材应声而动。
厚重的大门缓缓打开。
华丽,压抑,钝重,肃穆,哥特式的大厅拱门给这座古堡原本复古的品味也赋予了几重深意,直入云天的建筑物像极了恐怖故事集里阁楼疯女人歇斯底里的高分贝尖叫。
树影错乱,斑驳了些许森严的凝滞。
一直悄悄握着匕首皮鞭的韩年暗自喘了口气。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皮无声地翻了个白眼。只有程乐云,走过那个NPC身旁的时候目光有些怜悯。
撒谎不打草稿的秦砾遇上脑子里装的是棉花的伥鬼。
真是没想到秦砾一□□康码就能给这没脑袋的家伙糊弄过去。
他们大摇大摆地进入了这片领域。
不知是谁踩上一根枯枝,天幕瓦蓝清澈,周遭无人过境,远处神秘地拉出一段诡异的钢琴乐曲,伴着人声的低吟附和——是一首赞美诗。
可能是远处教堂的孩子们在做弥撒。悠扬的乐声净化人心,他们整齐划一地唱着,中气十足的旋律响彻大地。
跟着乐曲逛了一圈,他们入目看见中间有一棵粗大无比、形态怪异的大榆树。
乍看没什么奇特,多看几眼就觉得不舒服。树给人的感觉往往是强壮、结实、可靠的,可这颗硕大的树遍布霉斑,狰狞粗虬得如毒液蛇鳞,阴冷的气息如野兽逼近,浑身上下都透着诡异的危险。
人皮鬼儿爷拍心口一人,向来口无遮拦没心没肺,仰着头:“真像人被钉在上面啊。”
空气诡异地沉默。无人反驳便是无声附和。
走到欧洲古典城堡的一边,比较违和的插着一个站牌,覆满苔藓,爬遍虫蚁。
上面四仰八叉地印着黑体二号的几个古怪的汉字:“雕骨坊。”右下角刻着小一号的“造星摄像馆”。
设计这个宣传招牌的人多半审美不佳,背景是夺目的红,前两个配着离谱的黑底蓝字,后面几个字歪七八扭,一笔连成了草书。造型的型还是个错别字。
更要命的是字迹印刷还没干透,晕染出了一大片,还得靠路人举着放大镜借大写的拼音来识。哪个缺心眼的甲方爸爸能同意这种狗看了都摇头的设计。这中西结合的组合好似蹩脚模仿外国建筑的山寨旅游景区。
还没看清上面的图案,小楷倏地打断了他们泡在复古乐曲里怀旧的思绪:“有大量伥鬼靠近!全体注意!”